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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儿!”凤将军怒。
凤珺戎心知凤珺扬的维护,心下暖得不行,她朝他安抚地笑笑,“哥哥安心吧,爹爹恐怕对我有误会,解开就没事了。”
“戎儿?”
凤珺扬皱眉不认同。怎么可能只是误会?又怎么能轻易解开?连他都能瞧出来不对,他爹身为百万将领之首,心思细腻敏捷得令人发指,又怎么可能没发觉?
原先性格大变或许说得通,即便心有疑惑,也会被失而复得的喜悦掩埋进心底最深处。但如今,她转瞬将倒追多年的四皇子弃之一旁,深厚的感情说不要就不要,还有那能将凤轻云揍到半残的诡谲身手,以及连医界泰斗都自叹弗如的神奇医术,种种迹象太过明显,如今这谎,怕是圆不过去了……
凤珺戎朝他眨眨眼,眼底精光闪过,凤珺扬愣了愣,就听她轻轻笑言:“哥哥安啦安啦,妹妹什么能耐,别人不知,哥哥还不知吗?好好回屋歇着吧,别忘记答应妹妹的事就好啦。”
凤珺扬定定地看她,后者回以镇定从容的眼神,凤将军铁青着脸,正想呵斥,冷不防凤珺扬扬眉一笑:“知道了,你这个小机灵鬼。”
凤珺戎松了口气,嬉笑以对。
不想凤珺扬旋身,重新抬眸看向凤将军,“爹,扬儿正巧也有些问题需要爹爹答疑解惑,不若与戎儿一起吧。”
被几度维护的凤珺戎眉开眼笑。
被几番驳了脸面凤将军铁青难看的脸色,愈发黑沉,沉沉地瞪着凤珺扬,幽暗得如同噬人猛兽,后者坦然回视。如今夜已过半,他有的事方法事端,想要真正同戎儿谈话,怎么也得等到天际明。
良久,洞穿凤珺扬心思的凤将军气哼哼地甩袖,丢下两人自行回屋,空气中传来他愤懑的妥协:“明日辰时,书房。”东方天际浮起鱼肚白,不过须臾,一道霞光自浮云迸射而出,火红烈日冉冉上升,光照四海,点亮整个黑暗的世界。府里诸多丫鬟侍从各司其职,开启忙忙碌碌又战战兢兢的一天。
凤珺戎从软榻上醒来,挑起帘幕,查看睡在她床上的袖香,沉稳有力的呼吸声让人心安。
木笔收起屏风,又去膳房熬了药取了早膳,回来后发现自家小姐正坐在床头闭目养神,不由一笑:“小姐放心吧,袖香自吃了十一皇子连夜送来的千年乌参后,身上伤口复原的速度明显加速了许多,好些伤口都已经有愈合的迹象了呢。”
“嗯。”
凤珺戎应了一声,由着木笔伺候她梳洗。其间木笔叽叽喳喳如只欢快的小麻雀说个不停:“那十一皇子也是实在慷慨,千年乌参说送就送,对小姐可真好,奴婢觉着,既然小姐都跟四皇子退婚了,不妨考虑下十一皇子?”
“不要。”
木笔不解:“为什么呀?”
凤珺戎还在想思考凤珺扬最晚上说的疑惑指的是什么,也没心思解释。
木笔也是个识趣的,不追根究底,而是换了个话题,幸灾乐祸道:“昨夜儿小姐出宫前,那两名凤隐阁的兄弟就跟奴婢和李馆主说了当时的情况,凤轻歌被九皇子当场踢飞撞柱简直太解气了。奴婢真想亲眼瞧瞧凤轻歌那时颓败的情境。开心,真是太开心了。袖香醒来后,奴婢一定要告诉她这件好事,让她一同乐乐。”
迅速帮凤珺戎盘了个简单的随云髻,木笔探身往妆奁盒里挑选着搭配淡蓝襦裙的簪子,一边欢欣鼓舞道:“凤隐阁兄弟还说小姐不声不响废了凤轻云的子孙根,小姐,这事儿是真的还是假的呀?”
“那兄弟两人眼力倒是尖锐。”
“李馆主也这么说。”木笔挑了根翠玉色的落针簪,将之旋转着插入随云髻里,“所以说,小姐真的那样做咯。真是太好了,叫他残虐袖香,叫他当街纵马行凶杀人,活该他受这份苦楚。不过那萧宓郡主可就惨了。”
凤珺戎站起身来理了理衣服,确保齐齐整整之后,方才说道:“说得很心疼的样子。难道萧宓喜欢上一个天残你不开心?”
木笔摇头眨眼:“萧宓郡主几次针对小姐,讨厌死了,奴婢才不心疼她呢。”
只不若……
天残?
亏小姐说得出口。
明明即使小姐后天使诈,在众目睽睽之下悄无声息地断了人家的后好吗。
木笔心中暗笑不止。恰在此时,床上传来一声呻吟,她“呀”了一声,三步并两步跑到床边,一看之下,惊喜唤道:“小姐,袖香醒了。”
凤珺戎几步上前,坐在床沿。
“小姐……”袖香脸色惨白,疲乏的眼眸失了往日的灵动,她费力地呜咽了一句,眼泪就这么唰唰地掉了下来。
凤珺戎无奈地给她擦眼泪:“都多大的人了,还爱哭鼻子,也不怕羞。”
袖香呜咽了下,就听她继续说:“你放心吧,你身上只是些皮外伤,你小姐我动动手指头就能治好,不会死,别瞎担心。还有,那凤轻云已经被小姐我废了,如今在宗人府里待着,没他好果子吃。”
遍体鳞伤的伤势被轻描淡写地说成皮外伤。
袖香却没有丝毫的不满,只因她知道,自家小姐这是给自己树立能够活着的信心,也是在给自己填充活着的希望。
没有濒临绝境的人不会懂得,在伤死绝望的刹那,她想听到的,不是你的伤势很重,我会尽力诊治,而是你的伤只是轻微伤,诊治起来小菜一碟。
前者令人心生怖惧,后者令人心生希望。
袖香眼泪唰唰唰的留得更欢畅,何其有幸,她有这样一个能力非凡的主子,何其有幸,她有这样一个愿意贴心考虑她们感受的主子。
“诶,怎么越说越哭……”
“小姐……”袖香细碎的呜咽,身上的雪白纱布已经被点点渗出的鲜血染红,疼,但她又很开心,因为这是唯有活人能够感受到的疼。
“小姐……”呜咽细细碎碎,连同她费力出口的话,也若劲风刮过,变得破碎不堪:“能,能再见,见到,你,真,真好。”
凤珺戎眼眶微酸,轻轻给袖香擦拭脸上的水渍,想了想,又在她脸上轻轻扭了扭,满意地看到惨白的脸色红润了些,她才自得地说:“那是,你小姐我这么美的一个人,只是站着就是一道曼妙的风景,你不多瞧几眼,等嫁了人,可就没机会欣赏这番美景了。”
噗嗤。
那厢被袖香几句话撩拨得哭了起来的木笔,一听这话,登时破涕而笑,“小姐这话好生臭美,哪有人这么夸自己的。”
“难道小姐我说的不是实话?”
凤珺戎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无辜反问。
木笔歪嘴笑道:“奴婢不懂哦。要不小姐问问袖香?”
凤珺戎笑道:“就会踢皮球,也不看袖香现在适宜多话吗?还不快去把药端过来,趁着人醒着,赶紧让袖香把药喝了。”
说罢,她亲身扶起袖香,让她半靠在床头,在木笔旋身走去取汤药的几步中,凤珺戎笑眯眯地问:“好袖香,你说说,谁是天底下最美丽的风景呢?”
袖香费力地扯唇笑笑,竭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虚弱:“小姐,小姐,都是小姐。”
这份崇拜和喜爱简直都盲目得没边了。
木笔哼哼唧唧:“小姐还好意思说我闹袖香,您自己不也一样,奴婢就这转身拿药的功夫,就逼着袖香说了八个字。”
“是我自愿的,木笔。”
袖香轻轻说了句。
凤珺戎笑,接过木笔手中的药碗,一口接一口地喂着,袖香也不嫌苦,真这么一口接一口地喝了下去。
感觉自己被抛弃了的木笔嘟嘴不乐意:“自不自愿还用你说嘛,先前还好好的一起拿主子开玩笑,怎么这次醒来,连玩笑都不给开了。干嘛弄得好像主子是你一个人的样子,旁人说一句就是欺负?哼,哼哼,算了算了,念在你是伤患,不跟你计较这么多。”
袖香默默地喝药不说话。
凤珺戎被木笔酸溜溜的话说得好笑,笑意在如玉细致的面容上绽放,灿若霞锦,木笔都快看呆了眼,嘟嘟囔囔道:“好嘛好嘛,小姐就是世间最美的风景。”
凤珺戎愈发好笑。
苦苦的黑汁了粘稠得跟煮糊了的面团似得,哪怕药里参杂这可做药膳的薏仁和红枣,并将之炖烂,那味道,仍旧刺鼻恶心得让人胃里翻滚,作呕想吐。
袖香不想让人担心,拼命忍着喝完,连点药渣都不剩。
喂完药,凤珺戎扶着袖香躺下休息养伤,刚安置好人,外头要外院的丫鬟送来一张帖子。
木笔接过,转头就交给凤珺戎,后者打开一看,嘴角一抽,随手丢到桌上。
木笔纳闷地拾起,翻开一看,登时乐了:“九皇子今日巳时登门拜访将军,这拜访就拜访了,怎的还特地给小姐传递消息,莫不是……”
木笔掩着小嘴朝凤珺戎挤眉弄眼,眼底俱是调笑意味。
凤珺戎斜睨了她一眼,也没如木笔所愿,被取笑得脸红心跳,反而甚是淡定地说:“风景若画世间罕有,觊觎者甚多,岂非常理哉?”
木笔呵呵窃笑:“常理哉,常理哉。那风景打算如何对待这些觊觎者呢?”
“自当是……”
“戎儿……”
凤珺戎刚想回话,冷不防凤珺扬门外呼唤的声音同时响起,她止住了这个话头,起身想要将人迎了进来,不想凤珺扬摇头拒绝:“现已辰时一刻,我们直接去书房吧。若是晚了,我担心爹更生气了。”
“哥哥等我片刻,我让木笔再唤一人随我们前去。”
“谁?”
“一名老者。”
木笔领命前去。
凤珺扬疑惑,凤珺戎言简意赅地解释:“爹爹的疑惑,这名老者可以解答部分。”
后者了然。
木笔带着李馆主去而复返,耄耋之年的李馆主面上一片慈祥之色,身着灰色麻衣,毫无特色,属一丢如街头巷尾的人群里便能消失不见的类型。唯有那豆般大小的眼睛里偶尔闪过的精光矍铄,让人知晓,这名老人,并非他外露的朴实无华。
三人行至书房,凤将军已然似老僧坐定,一副等候多时的模样。看见随来的一名陌生老者,虎目闪过讶异,不动声色地敛眉,气息平稳,步履轻盈,一点都没有他这般年龄该有的衰老和颓败。
杏林高手。
凤将军暗惊,却未忘记今日至关重要的目的,他抬手,试图屏退凤珺扬和陌生老者,两人装作没看见,一前一后见了礼。
凤珺戎也跟着行礼,随后正色说道:“爹爹,无事不可对人言,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哥哥和李馆主都不是外人。”
一脸郑重的模样反倒显得有些疏离。
适应了她俏皮模样的凤将军,纵使心底有诸多疑惑,不免还是因这份漠然疏离怔了一下,严肃刻板的面容有片刻的怔松,却还是撇开心中的不适感,直截了当地试探:“戎儿记不记得儿时爹带你沙场点兵时,跟你耳语的那句话?”
凤珺扬心一咯噔,爹果真是起了疑心了,眼见凤珺戎稍作迟疑似是懵懂,他心中微急,斜跨一步,堪堪挡住凤珺戎小半边身体,隐在宽衣广袖下的猿臂露出小截指头,背在身后左右摇了摇,凤将军看不见他的小动作,凤珺戎又如何能装作没看见?
她看着虎眸间冷漠和焦灼并存的凤将军,轻轻笑言,“爹爹这是说什么胡话?女儿儿时喜刺绣爱焦尾,沙场点兵那样肃穆的场景,女儿一向避之唯恐不及,怎么可能随爹爹前去观摩,听爹耳语教导呢?”
凤珺扬松了口气,他果然没看错她,一个神智异于常人敏锐女子,才能从他微末的暗示中得出真切的答案。
眼瞅着凤将军虎眸里的冷漠散了几分,凤珺扬提着的心愈发松落,只不若,下一瞬,他又发现自己放心得太早,温润的俊脸染上诧异,他惊声道:“爹这是做什么?!”
凤珺戎也皱眉不悦。
随在两人身后的李馆主,花白的胡须气得一颤一颤的,几次想擅自做主拍飞了这威名赫赫的凤将军。
凤将军虎着脸,铁着声音重复:“海棠。”
“爹,为什么这样咄咄逼人。戎儿是扬儿的亲妹妹,难道扬儿还会认错不成?”凤珺扬心里替奇女子叫屈。
妹妹的海棠胎记印于右肩,若是检查,必须宽衣。若她真是戎儿,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宽衣给自家爹爹查看胎记也无伤大雅。
但不是啊。
眼前这女子是回来替妹妹报仇的,不消说她知不知道妹妹右肩是否有海棠为记,但说在陌生男子跟前宽衣解带,便已毁人清白。
他如何能忍?
她如何不委屈?
凤珺扬怒不可遏,“爹既然觉得戎儿变化良多,为何不问问,这番惊天动地的变化因何而起?从何而来?这便是爹所谓的疼爱?扬儿真是太寒心了。”
“扬儿,你先出去。”凤将军被一通说斥,本想拍案泄怒,却又思及凤珺扬或许年少城府不若自己深沉,便冷着脸赶人,意图私下与凤珺戎谈话。
“出去出去出去,总是用这一招打发儿子,爹难道就只会回避扬儿的问题吗?!”
“放肆!是谁教你如斯忤逆长辈的?!看来以往是爹待你们太过包容了,让你们连爹的话都不放在眼里了!”
“现在又拿礼数压制?”
“放肆!”
两人争得脸红脖子粗,眼瞅着不见硝烟的战争就要拉开序幕,凤珺戎心暖又头疼地拉了拉凤珺扬的锦袖,后者僵住,回首凝眸疑惑,凤珺戎送与他一个放心的笑容:“哥哥先出去吧,别担心,真的,你妹妹我不会有事的。”
“戎儿……”
凤珺戎朝他眨眼:“安心安心。哥哥若真不相信,那就在门口候着,若真有事,戎儿高喊一声,哥哥就闯进来救命?”
凤珺扬不动,凤珺戎无奈,心中念了句小顽固,就在凤将军铁青的脸色下,将人半推着出了书房,“哥哥在外面好好呆着,我唤你的时候再进来,别反驳,点头就好,嗯,对。”
好容易安抚好忧心忡忡的凤珺扬,凤珺戎松了口气,旋身反手一关,门啪的一声,将凤珺扬隔绝在了书房外。
凤将军已然起身,负手站在书桌前,虎背熊腰,身躯高大,就这般不动如松地站着,也透出一股极大的压力和威慑。
刚毅的面容紧绷着,线条极近鲜明显得棱角分明,十分冷硬,肤色因常年暴晒而变得古铜色,那是战场风沙在他弥留的风霜印记,细看之下,年不过五十,两鬓已有银发悄然滋生。
也是不容易。
凤珺戎心底叹了一句,淡淡地说道:“爹爹想看就看吧,只希望到时候别后悔心疼就好。”
李馆主皱眉,暗暗埋怨枫将军的不识好歹和眼瞎。养育阁主多年,竟还需要区区印记才肯相信是自己的女儿?阁主若非凤家珺戎,若不是存了恩仇两清的念头,依阁主独来独往的凛性,又何至于抛弃自由不羁,踏进这危机四伏的京都搅弄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