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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敬这一晚总觉得不太对劲,就好像有人跟在他身边一样,可是回过头去,却又什么都没有。
按说现在大局已定,他再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但是却总有一层隐忧,像老屋子的蜘蛛网一般,牵牵连连地覆盖在陈敬心头,挥开一层又落一层。
走到浴桶旁,陈敬刚拉开腰带,突然听见耳边传来“赫赫”的粗重喘息声,以及有规律的敲击声。
“笃笃——笃笃——笃笃笃。”
这暗号一般的敲门方式似乎叫陈敬想起某种不愉快的往事,陈敬皱了皱眉:那人已经死了,死得凄惨无比,身败名裂,连廖道一也死了。现在皇帝又让重判卷子,自己把写好的河道一书交上去,加上背后有顾公子的助力,不愁没有一个好前程。
“笃笃——笃笃——笃笃笃。”
敲门声还在继续,大有陈敬不开门他就不罢休的架势。
“是谁?”陈敬问了一声,门外无人应答。他想了想,只好握着匕首前去开门,然而打开门之后什么都没有,幽幽的月光下,陈敬看到自己的门口有好几个大大的泥脚印。
一无所获地关上门,陈敬回到屋子里洗澡,很快就忘记了这件事,一心琢磨起自己的前程来。
从浴桶里出来,陈敬走到铜镜前面,正在笨手笨脚地擦拭头发,突然发现镜子里印出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形。镜子上都是水汽,所以陈敬只看到一团白影闪过去,像是一个穿着白衣服的人。
“什么人?”陈敬停住手,握住藏在腰间的匕首,戒备地询问。然而满室寂然,陈敬转头看去,的确什么人都没有,只是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一条缝。可能是院子里的猫溜了进来。
陈敬走过去将窗户关起来。然而他的手刚扶住窗框,突然顿了顿,白皙的手掌被什么东西握住了。
是有人在窗外和他开玩笑吗?
陈敬的目光缓缓下移,四根青白的手指扒在窗框上,指缝里都是泥土。
陈敬厌恶地皱着眉,口里问道:“谁在外面?”手上的刀却毫不犹豫朝着那只手斩落下去。
装神弄鬼到他面前来了,不知道他陈敬是从来不信这些的吗?
然而陈敬的匕首方落下,那双手突然消失了。陈敬一愣,推开窗,外面安安静静的,人大概都在前堂,隐约可以听到外头闹嚷嚷的呼喝。
齐敛带着人从昨晚开始,就一直围着魏永的府邸,不许任何人出入,现在只怕苏州府大大小小的官吏都已经到了。
一场好戏即将开演,陈敬略觉有趣地挑了挑眉,随手把窗户关好走回床前,还没躺下,又听见了“笃笃笃”的敲门声。
陈敬咬了咬嘴唇,心中发狠,便悄没声息的起床,偷偷打开门栓。
“吱嘎——”老旧的门牙发出刺耳的呻吟,门被推开了,一个人影在外面探头探脑,然后试探着走了进来,在他经过的地方,赫然留下几个泥脚印。借着月光,陈敬分明看到这个人浑身泥土,脖子上一道触目惊心的红色勒痕。
是李赫?还是有人假扮李赫装神弄鬼?
陈敬瞳孔猛然缩小,手中的剑忽然伸了出去,扑哧一声扎进那个人的颈部。
那个人连一声呼叫都没有能发出来,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了。
“我能叫你死一次,就能让你死第二次。”然而陈敬脸上的笑容没有维持多久,就突然收了起来。因为面前的根本不是李赫,而是项辰!苏州府巡按班头项辰。
李赫突然反应过来,在他们的计划中,项辰担任的正是假扮李赫复活杀人的角色,而此时项辰的手里还拿着一封信,显然不是来找他麻烦,而是给他传递情报的。
陈敬的嘴唇被他咬出了血:他误杀了项辰,那么公子那里……
瞬间就决定要将此事永远的隐瞒下去,于是陈敬将项辰手里的信取过来,看完就烧掉,然后皱着眉头将尸体塞到自己床底下。
刚做好这些事,就听见虚掩的门口再次传来呼唤声:“陈公子,大人请你到前面去。”
陈敬慢吞吞地跟着来到大堂,就看到魏永满脸愁容,看上去老了十岁不止。
“这群人有备而来,只怕今日不得善了,你带着这封信从密道里偷偷儿出去,务必将此信送到陛下手中。”魏永交代完,转身面对着陈敬,问他可愿意自行离去。这件事毕竟和陈敬没有关系,看在他这个钦差大臣的面子上,外头的齐敛应该会放陈敬平安离去。
陈敬摇了摇头:“几位大人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怎么能在危机关头独善其身呢。”
见他坚持要留下来,魏永不再多言,大步流星的带人出门了。留下的天权等人便去开启了暗道。
“项辰呢?”楚昭左右看了看。众人都说没有看到,陈敬只暗暗后悔,上头有命不要伤害这位谢家公子,如果项辰还活着,路上伺机夺取密信的把握又能多上几分,而现在却只能靠他自己了。
到这个时候,外面的齐敛分分钟就能带人进来,楚昭也不敢再磨叽,招呼了陈敬同往地道里去。
默不吭声地走了一会儿,陈敬像是还没反应过来,愣愣地问:“这是去哪里?”
天权等人走在最前面,楚昭和陈敬走在最后,因此黑暗里只有前方一点微微的光,楚昭的声音嗡嗡地传过来:“这条地道通往城外,咱们出去后直接往驿站去。”
陈敬心念电转,当下也不再说话,只是埋头赶路而已,然而走着走着他就觉察出不对劲了——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直在拉扯他的衣角,脖子上也感觉到凉凉的,就像……就像有人靠得很近地在他背后吹气。
天权等人走在最前面,那几位身负密信的侍卫走在中间,陈敬跟在楚昭后面,他依稀记得自己背后似乎并没有人。
滴答,滴答。
安静的隧道里传来隐隐约约的水滴声,那声音一开始很远,渐渐地越来越近,一滴水落在陈敬的头顶,他摸了摸,手里黏糊糊的,不由恶心地皱起了眉头。
借着微弱的光线,陈敬抬头一看,霎那间,恐惧如潮水一般袭来,直至没顶。
隧道的上方,赫然露出一张人面,脸色青白,然后蓦然张开嘴,露出森森的白牙,对着他咬了过来。泥土里的人面裹着沙石咬过来的冲击力过大,饶是陈敬镇定,此时也忍不住惊叫了一声,拼命往前跑去,然而前面却已经看不到一个人了。不知何时,走在前面的楚昭等人消失了。
陈敬提高了警惕,将武器握在手中,慢慢往前走。
地道里很昏暗,原本应该是黑的看不见五指,然而地上却冒出星星点点的鬼火,在辚辚地鬼火映照之下,陈敬隐约的看到隧道两旁站立着三三两两的人。这些人的面孔,陈敬都很熟悉,全都是他昔日的同窗。那些人带着恶意的笑容,不停的伸手抓住陈敬的衣衫,或者伸出脚来想要绊倒陈敬。
陈敬看着前后无人,刷一声抽出了悬在腰间的宝剑,恶狠狠道:“就凭你们这些东西,也配来阻拦本公子?都去死吧——”
也许是神鬼怕恶人,陈敬举着剑对着那些人一通砍,那些幽灵便带着奇怪的,严肃的表情消散了。
不,还剩下一个。
“云生,把我写的《论河道》还来。”陈敬一回头,就看到李赫站在他的不远处。
“别过来!”陈敬把剑举在身前,戒备地喝道。
李赫的头一偏,脑袋突然滚落下来,咕噜噜一直滚到陈敬脚边。这场景异常的眼熟,陈敬的头皮一阵发麻,他在心里不断对自己说:这是假的,这是假的,这是假的……然而到底忍不住后退了几步,陈敬突然感觉有一双残缺潮湿的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那“嗬嗬”声就在耳边,腐烂的气息喷到了脖子上……
“云生。”陈敬一回头,正对上一张脸,距离近得几乎能够听到对方发出的粗重喘息声,虽然这张脸已经开始出现尸斑,但是陈敬还是认出来此人就是朱驰贵。
朱驰贵用一种极慢而含糊的声音说:“云生,终于找到你。”
“什么?”
“嗬嗬,因为……一切才刚刚开始。虽……虽然你是顾公子送给我的玩物,但是我喜欢你,愿意和你永远在一起……”陈敬闻到了腐尸的臭味,脸色变得惨白,过往那种绝望的感觉一下子撕开了他的心。
是的,朱驰贵说的没错,他的真名叫做李敬。李家大公子李世繁当年奉命南下剿匪,后来死在了江南的叛乱之中,却留下了这么一个儿子。可惜李家在安靖末年迅速倒台,李敬也不过四五岁,就跟着母亲一同被卖做官妓,几经流转落到廖姓商人手中。因为李家原是做丝绸生意起的家,在江南商场上颇有一些势力,曾经帮过廖家,所以廖家对李敬母子还算不错,名义上是奴隶,实际却当成半个少爷养着。不然李敬如何能够读书认字?
可糟糕就遭在李敬学会了读书认字,而且表现的比寻常男童更加优秀聪明上。随着李敬慢慢长大,他那位沉默的母亲终于对他讲述安靖年间李家的兴衰史,认为喻王和当今是李家败落的罪魁祸首,让李敬一定要为家族复仇。
李敬是个聪明孝顺有野心的人,他也不负母亲的期待,很快得到了江南顾家的赏识。然而李敬很快就明白了,出身低微意味着什么,所谓的才子不过是上位者豢养的一条宠物犬。
“滚开!你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我恨你,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李敬大喊道。
朱驰贵青白而僵硬的脸上露出一个伤心的表情:“当初在顾公子面前,你是自己愿意的。”
果然即便做了鬼,朱驰贵也是一个孬种。
李敬不那么害怕了,他冷笑道:“你也真是奇怪,明明一切都是依靠家族取得的,最后却愿意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男宠将家族拖下水。实话告诉你吧,你一直以为自己的妻妾在欺负我,爹娘兄妹排斥我,其实都是我故意的,我就是要让他们讨厌我,害我,因为这样,你就会对我更加内疚。”似乎觉得朱驰贵的表情很有趣,李敬继续说道:“不过现在我有了账册,江南官场都在我的控制之下,多谢你过来给我做替死鬼。”
“所以那个账册在你手里,你做了一份假货给顾公子?”
李敬警惕起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我是地下爬出来的冤魂啊。”朱驰贵拨开乱蓬蓬的头发,露出一张腐烂了一半的脸庞。一条蛆虫自他的鼻孔懒散地爬出,路旁那些死去的人又出现了,并且发出桀桀怪笑。
很快,地道里想起了一声惨叫,接着是古怪的吞咽吸允之声。一切又恢复了漆黑一片……
楚昭耸了耸肩膀,不得不承认这位朱公子虽然不学无术,好色无厌,倒的确很有导演鬼片的天赋。这灯光音效和机关暗道,硬生生把三流剧情演出了一种身临其境地真实感。楚昭作为一个旁观者都觉得后背凉飕飕的,更别提深陷噩梦中的当事人了。
这条暗道当然并不通到城外,楚昭他们转了一圈,又回到了青云客栈。李敬也许做梦都没有想到,当初他叫朱驰贵帮忙修建用来装神弄鬼的布置,会被用在他自己身上。
楚昭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会报应这件事,然后他就感觉自己的衣服下摆被什么东西扯住了。低头一看,赶忙把儿子捞起来:“和你爹去江南大营里玩得如何?”
小龙摇摇摆摆地把挂在脖子上的虎符给父皇看。
“你怎么什么东西都给儿子玩?丢了怎么办?”楚昭埋怨着韩起,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虎符取下来。
“丢不了,你儿子是个守财奴,东西到他手里就别指望要回来了。”原本负手站立门口、满身杀气的黑衣人一秒钟变回平凡的妻奴。
果然,楚昭取下虎符的行为遭到了小龙的抵制,两只小短手拼命地抱住金灿灿的虎符,还用尾巴裹着父皇的手腕子。
小龙这段时间还是长大了一些,原本软软的鳞片已经变得越来越坚硬,尤其是尾巴尖上那几片,已经拥有了钻石般的硬度。这么一缠绕,楚昭的手腕就被割开了一个口子,然而楚昭的脸色并没有丁点变化,依旧保持着和煦,拿起一个苹果诱惑儿子:“要虎符还是要苹果?”
韩起看到楚昭的手受了伤,毫不留情过来提溜起儿子,倒提着扔到一边去。不过在被扔开之前,龙宝宝已经毫不犹豫的扑向了苹果,失宠的虎符被孤零零地遗落在了桌子上。
“你实在太惯着他了。”韩起捧着楚昭的手,麻利地给他包扎起来。
楚昭有点没反应过来:“你把儿子扔出去了?”
“摔不死。”韩起漠然地回答。
这不是摔不摔得死的问题吧?不过转头看到儿子在那里很有精神的啃苹果,楚昭也就默默闭上了嘴,只转头问韩起:“外头如何了?”
韩起专注地看着楚昭的手,漠然道:“我出手你是知道的,胆敢反叛者杀无赦。”
最后几个字漏出森森地寒意,楚昭望向被大火染红了的半边苏州城,点了点头——施恩的事情,应该留给大儿子去做,干些重活粗活,也是他们这些不负责的爹爹,唯一能替儿子做的事情了。
***
魏永面色铁青地走出门去,他的目光从书判官厅公事顾倾雨,苏州学政张浪,司里参军齐敛,团练使,录事参军,孔目官,勾押官,开拆官,押司官,粮料官等人身上一一划过,原本鼓噪着的群吏看到魏永,闹腾得更加厉害了。
张浪尽管被反缚住双手,却正义凛然地喝道:“魏永,你不要执迷不悟,快点放开我们!”
齐敛也道:“贪污库银,又以谈判之名设鸿门宴,魏永,即便你杀了我们,苏州府的团练也不会放过你的。”
顾倾雨更是嚣张,直接说道:“尽管下官只是顾家庶子,但是你若是感伤我,自然有人找你算账。”
魏永冷笑一声:“顾家?算是个什么东西?”
这时,忽而从堂外传来军靴踏地之声,却见三人快步进入堂前。当先一人满身盔甲,气度不凡。众官吏认得这三人,是一贯不与大家来往的江南兵马指挥司将军李卫国、跟在魏大人身边的韩姓侍卫以及一位姿容绝世的贵公子。
看到李卫国,齐敛脸色蓦然一白。张浪却没工夫注意李卫国,他不错眼的盯着最后那位公子,心里升起一个可怕的猜测。众官吏心里也都暗暗打鼓,大堂内一时鸦雀无声。
“卑职李卫国奉陛下御旨,引兵六千入城,东南西北四门各一百,余下两百现在府衙之外,听候大人调遣。”
众官吏胆战心惊,面面相觑,独张浪冷笑道:“江南水军不可插手地方事务,你说我要造反,我看你魏永和李卫国才要造反,侵吞税银,包庇凶犯,真是胆大包天!这江南上上下下的官员,都可以作证!你有本事就把江南的官吏全都杀了,我倒要看你如何和皇上交代。”
原来大楚兵制复杂,有厢军和乡兵之分。厢军主管屯田和防务事务,直属中央管辖,无事不得擅动,更不能干涉地方行政,而乡兵则属于各州府管辖,主要负责维持地方治安。所以张浪有此一说,倒也不是空穴来风虚张声势。
现在涉案人员都死了,加上方子安又不知去向,幕后的顾家只是隐隐约约露出一个影子,到时候张浪等人一口咬定是朱家和李敬等人串通作弊,江南官场都说是魏永诬陷,三人成虎,加上这些人背后的关系网,此事就算撕扯到皇帝面前,也不过一本糊涂账。
“寡人一开始不太明白,为何这江南官场简直是铁板一块,现在终于明白了。”楚昭缓缓走上台,拿起惊堂木,狠狠一拍,震得大堂嗡嗡作响。
此言一出,真如晴天霹雳,众官吏胆战心惊,面面相觑。
“陛……陛下,您怎么会在这里?”除掉易容之后,江南一些官吏终于认出了当今天子那张叫人印象深刻的面容。
顾倾雨突然道:“你是……楚俨?原来陛下一直扮作楚侍卫是不是?”
对于那位楚侍卫的身份,江南之人不是没有猜测的,此人自称是谢家嫡脉,又敢说自己姓楚,长得十几岁上下的模样,最终便确认这是谢家家主那位在宫里做侍卫的独生子谢俨。传说此人虽然文不成武不就,却深受当今陛下宠爱,张浪以及他们背后的顾家,都没有想要和谢家对上,所以才打算放这位楚姓侍卫一条生路,一直等待没有攻进来,谁知道……
楚昭微微拂袖,意态潇洒地做了下来:“如果这一次不是寡人借了谢俨的身份亲自来,真的想象不到,你们居然这般大胆,竟敢公然受贿卖官,败坏寡人的名声,败坏寡人的千秋大业!”平复了一下情绪,楚昭继续道:“今日堂上似乎少了一位重要角色。你等可知是何人?”
众官吏相互张望,有人怯怯答道:“陛下问的可是项辰项班头?他父亲是顾家的家奴,据说生了重病,今日告了假探望父亲去了。”
楚昭对他微笑了一下,偏头望着齐敛,问道:“齐参军,可知寡人说的是什么人?”
那说话的小吏激动地满面通红,齐敛却惊恐万状地直摇头。
楚昭也不再为难这群快要吓尿的官员,扭头示意一侧的苏溪。苏溪会意,闪身转到屏风后面,不多时搀扶出一个人。非是别人,正是苏子安!
张浪等人看到方子安,当真是面如死灰,再也没有什么抗争之心了。
方子安瞪着张浪等人,两眼简直要冒出火来:“官场中的权力斗争,未必就有界限分明的是非之辨,然而精心锻铸惊天假案,为了一己私欲不惜拉下整个江南官场甚至万千士子的前途作为陪葬,就未免过于毒辣了!这样做的人,必然没有半点将国家和朝廷放在心里,没有将治下百姓放在心中,你们,不配为官。”
一席话说的众人面红耳赤,张浪更是痛哭流涕道:“大人明鉴,小的也是没有办法。对了,是那顾家那位大公子威逼我等。陈敬和廖道一都是他布下的棋子而已。”权衡利弊,张浪终于扭扭捏捏地供出了幕后主使。
楚昭笑道:“你张浪未必算得上幕后主使,但是,算计完后仍然以‘生死之交’面目保持‘友谊’,这样的政客,算得上虚伪到家了!不过说来也该感谢张大人,如果不是你急冲冲跑去通风报信,即便朱驰贵假死,我们的诱饵也未必钓得起来这条大鱼!”
张浪听了这话,脖子一梗,直接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楚昭见大臣都吓得鹌鹑一般,轻轻点过系统面板,查看了下面这些人的忠诚,清廉和私心,然后缓缓开口道:“寡人也知道,江南水混,你们很多都是身不由己被拉下水的,有了把柄在别人身上,就不得不听话了。现在寡人给你们一次选择的机会……”
***
江南的消息迅速传到了都城,群臣各自心惊——这一次的南闱舞弊案,居然将整个大楚官场都被牵涉在其中,甚至包括崔景深,他的一位内弟也拿了他的名帖走张浪的门路。难怪不论是那什么顾公子还是陈敬,都想要那本账册了,通过这本账册,拉下水的官吏可不少。
“啪”的一声,楚熙将一本账册扔到群臣面前。
“哼,你们应该都知道账本里面是什么了吧,若不是父皇,孤还被蒙在鼓里。”楚熙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但是这种平静却叫下面的大臣心里直打鼓。只见楚熙沉着脸,缓缓地问道:“谢棣,我听父皇说你刑名学的极好,那么朕问你,这件案子依律要怎样究治呢?”
谢棣简直要晕厥过去,恨不得回去抽死谢意这老贱人。因为谢意就是前任苏州太守,而朱家还嫁了一个嫡女给他的二儿子。明明谢家这几年已经很低调了,谁知道前头出了一个闹腾着要嫁给王若谷的谢澹,后面又出了一个差点把谢家拉下水的谢意……遇上这种亲戚,可真真是身为一个富贵闲人最大的不幸!
虽然心里难受,但准皇帝的话不能不答,于是谢棣战战兢兢道:“回太子殿下,依照大楚律,主考、副主考受贿卖法,不是一般的渎职,应处弃市,明正典刑。其余十八房主考,也应分别轻重处以绞……绞刑……”
楚昭淡漠地问道:“弃市、绞刑、立决、自尽,按照法典,只怕这朝堂都要空一空。”
卢恒权衡了一下利弊和分享,踏前一步,陪着笑脸道:“陛下圣明,太子殿下圣明,只是若全杀了,只怕会引得朝臣们人人自危,政局不稳。所谓水至清则无鱼啊。”卢家作为一个权贵世家,这回自然也中招了,只是卢家人多参加北帷,或者喜爱一些杂学,相对王谢两家还算好,所以卢恒看得很开。不过,卢恒敢这个时候站出来,还是因为他看得很清楚,既然楚昭将账本寄了回来,没有就地血洗江南官场,就是打算借儿子的手施恩了。
楚熙垂下长长的睫毛,一时没有作答。太子殿下一沉默,整个太和殿便显得异常安静,连一声咳嗽都不闻,更没有人胆敢催促抱怨。
过了半晌,楚熙终于将账册递给身边的小盒子:“找个火盆来,全都烧了吧。”
随着太和殿上的火盆燃起,纸灰如同蝴蝶般飞舞,也让这一次轰轰烈烈的南闱舞弊案尘埃落定。最后只杀了张浪等江南官吏共十六名,重判了试卷,几个世家被削了食邑,并没有再多做牵连。
楚昭翻看着朝廷的邸报,叹息了一句:“咱们儿子也算是长大了。”
韩起也笑道:“我还以为这小子会真的大开杀戒呢,他可从小就不喜欢贪官污吏。”
楚昭得意地把儿子诉苦的信展示给韩起看:“心里正委屈呢,臭小子也够不客气的。”
韩起接过来一看,见信上写着:
儿臣奉敕执掌重器,乾坤广大,曲遂私诚,本性驽钝,敢干洪造。父皇当政之时,推广中和之政,抚慰疲病之民,欲使民之安政,臣子报国。然而纵观史册,太平盛世,仁慈君主,贪污之事反而越烈。儿臣近日阅读父皇笔记,查之化外之国上下五千年历史,深以为介。(这是在抱怨楚昭过于仁慈了)
治贪反腐,有如治病。人之气,气得其和则为正气,邪气生,则人病。若仍由邪气蔓延,则病入肺腑,一二代间,盛世尤存,然而积少成多,大楚官场风气日坏。则成了无官不贪,无吏不捞的社会风气。甚至连民众也习以为常,这才是最可怕的。那些不贪不捞的官吏,则会受到排挤,日子也过的紧紧巴巴,惹人笑话。甚至被人斥责为无能或者胆小。又或是原先不愿意贪污的人,待到手中有权,胆量壮大,渐渐也就同流合污起来……
楚昭笑着摇头,用鹅毛笔蘸了一点墨水,开始给儿子写信:几天不见,儿子你学问日长,想得也不错。当今虽然是太平盛世,但是贪官污吏不少,尤其是在那些远离京城之地,可谓无官不贪,无吏不捞。你放心,父皇会带着你娘亲到处除暴安良的。你在京城乖乖坐稳龙椅就好就可以了……阿熙,从此之后你就要一个人坐在那把椅子之上了,这是你的宿命。但是爹爹和弟弟总会无条件爱着你,不论我们身在何方。”
想了想,楚昭吹了一声口哨,楚玄就连蹦带跳的跑了过来,眨巴着大眼睛偏着头一瞬不瞬地看着楚昭。这是他新学会的卖萌绝招,一般这么做能少挨点揍。
“来,儿子,给你哥哥留个爪印。”说着,楚昭就抬起小儿子的前爪印了一个无辜又凶残的爪印上去。楚玄脑袋一偏,似乎明白了什么,兴奋地扑到信纸上,也想给太子哥哥说几句私房话,可惜笨手笨脚地一下子跳进了墨水里。
“楚小玄!你真是三天不打欠得慌——”
三日后,大楚的太子殿下收到的,就是一份盖满爪印的信。据说太子殿下对着这份诡异的信微笑了半个时辰,连睡觉都要放在枕头底下,还叫人专门做了一个银色的龙形抱枕。
与此同时,又挨了揍的楚玄眼巴巴看着两个爹爹紧闭的房门,努力将自己团成一个球,缩在纯棉的被子里,开始怀念哥哥弹性十足的肚子:哥哥在就好了,挨打后有人给揉爪爪。
于是,没心没肺又后知后觉的三皇子殿下终于开始思考一个深奥的问题:哥哥去哪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牙齿还没拔完,五颗坏牙一次只能拔一颗嗷嗷嗷钝刀子杀人啊。小天使要好好爱护牙齿,刷牙仔细,竖着刷不要横着刷,长了智齿及时拔除,最好定期去洗洗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