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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沉沉,天空挂了一轮毛月亮,一片薄云掠过,渐渐形成一只爪子的模样,最终掩住了月光。
地牢里泛着一股腥臭的味道。朱驰贵独自蜷缩在角落里,不论平日里怎么混账,到底是世家子弟,自打出身就锦衣玉食,哪里遭过这样的罪?傍晚送来的牢饭只动了几筷子,就放在一旁地上。
呆呆地瞪着自己面前的一碗已经冰凉的白米饭,朱驰贵心里不免划过一丝后悔,他原本是听信了廖道一的话,认为自己上堂攀咬了方子安,就算是替上头立了功,不仅能够解开朱家目前的困局,还能赢得陈敬的心,所以在堂上才会大包大揽,且又咬死了方子安。
只是到了大牢里,细细回想,朱驰贵突然恐慌起来。他在堂上说的那些话,虽然的确足以给方子安定罪,然而他自己也是跑不了要吃些苦头的,甚至……一想到那个可怕的后果,朱驰贵心里不由后悔不该被廖道一说得心热,一时逞强来做英雄。
这么想着,朱驰贵的肚子又哀号了一声,他抖抖索索地将手伸向了地上的饭碗。正在此时,一只老鼠在他面前窜过去,跑到饭碗旁边啃食那里的饭菜。
朱驰贵顿时大倒胃口,他再不济,也是世家出身,绝不至于和老鼠抢食的地步,重新缩回墙角,不经意间往那边一撇,他突然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那只老鼠吃了几口饭菜,就口吐白沫,翻过肚皮躺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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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昭有些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空掉的苹果篮子,再回头看儿子。
胖乎乎的银色小龙正埋头在一大盆几乎可以将它淹死的牛乳面前,咕嘟咕嘟喝得正香。一口气干掉相对而言有澡盆大小的牛乳,终于吃饱喝足地小龙在苏溪精心准备的软垫子上蹭了两下,然后艰难地翻了个身,露出粉嫩嫩的肚皮,心满意足的打了个奶嗝,头一歪眼睛一闭。
不是吧,吃完就睡……这究竟是什么哪里学来的生活习性?
“你儿子最近是不是太能吃了一点?”楚昭迟疑地问韩起。从早上到现在,小龙已经吃掉了相当于他身体十倍重量的食物,由不得做父母的不担心。
韩起严肃地盯着儿子看了一会儿,得出一个结论:“嗯,像你。”
楚昭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试探地戳了戳儿子的肚皮,软软的,很好戳的样子,于是忍不住又戳了一下。终于把睡得很好的小龙戳得哼唧了两声,眼看着是要醒了,楚昭这才收回手。
苏溪琢磨着主子逗完儿子心情还不错,硬着头皮小声提醒了一句:“魏大人还等在外面呢。”
楚昭想到江南这烂摊子,恋恋不舍地看了看儿子,皱着眉唉声叹气地出去当皇帝了。
这朱锡贵实在是个滚刀肉,不待魏永如何问呢,就一五一十全招了——方子安早就给他试题,雇陈敬做了背熟。倒比九品中正制的时候更好做官。
这桩案子背后的主使者真的是方子安吗?魏永不敢相信,但今日的庭审似乎由不得他不相信。
暂且不论真假,有一个事实是毋庸置疑的,就是江南官场吏风之恶,已经远出于他的想象。
这江南,看似莺歌燕舞一派明媚,实则暗流汹涌,一不小心,便有可能舟覆人亡。方子安不就是前车之鉴吗?
想到张浪的话,魏永心里生出了一丝犹豫,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就查到这里结束——有方子安这个级别的官吏受到惩罚,想来江南士林也不会有什么不满了。继续查下去,只怕拔出萝卜带出泥。
所谓只论首恶,不追其余,正是这个道理。
“哦,魏卿是这样想的?”楚昭微微挑起了眉。“这世间有很多事情的真相,下面的人都心照不宣,然而却没有一个人敢说出来,只不过是瞒着上面的人罢了。偌大一个江南,居然上下勾连一气,而寡人若不出来一趟,竟然不知道在这太平盛世之下,掩盖着多少腐烂。”
面南而坐的君主在月光之下,面容清冷,柔和的面部轮廓竟然少见的显出一点凛冽之色,他的声音温和低沉,在这静夜里飘荡,却带出一点心灰意冷。
“寡人初登基之时,也是有一番雄心要做绝世明君的,如今年岁日长,不可谓不努力,然而结果终究不尽如人意。魏卿,你说寡人到底哪里做的不好?”
魏永一怔,随后心中泛起一阵酸楚。他猛然低下头,哽咽道:“陛下已经做得极好,是臣等无能。微臣……微臣愿意做陛下手里的刀,划破这江南夜色!”
楚昭看着他,说道:“你知道这种科场行贿之事,一查就是一窝,官场上人脉复杂,一个脑袋连着十个八个脑袋。你先看看这折子再来说话吧。”
楚昭走到案前,捡起一封带着火印的迷信来递给魏永。
魏永颤抖着手,展开密信扫了一眼,不由心里一跳。
这是江南士子几十人联名写成的血书。尽管只剩下一半,但是涉及到的西京各部衙门和外府的封疆大吏已经有几十上百人,个个指名道姓,上书某某人,向某某考官行贿多少,中了第几名;某某人是某大官的儿子,高中了第几名;某某举子的什么亲戚,在京当着什么官,考官们惧怕他们的权势,也选中第几名。凡此种种,叫人胆战心惊。
大楚的科举,分南闱和北闱,北闱在西京,南闱在建业考试。天下举子,都要经过这么一遭,就能获得任官资格,也才有资格入京参加大比。魏永原以为不过是江南一地的事情,谁知道背后居然牵连出这么大一个关系网。这张无形的大网足以笼罩住整个大楚官场!
读完这一张,下面却是一张举子的名单。
楚昭道:“你看看,这回的凶案是不是和这些血书的举子刚好能对上?”
虽然时节已近深秋,魏永却忍不住冷汗直冒。他知道事情已经往朝廷最不想看到的地步迈了过去。原本的凶杀案便如冬天的雪球,本是个小球,居然越滚越大,最后大到可以压死任何企图阻拦者!
魏永倏然抬起头,问道:“微臣斗胆,想问问这密折从何而来,来源是否可靠?”
楚昭点点头,算是对自家大臣在这种压力下依旧能够保持镇定表示赞赏:“来源么,便是失踪的林朗,据说是李赫临死前专程交与他的复写件,原件已经不知所踪。如果上面的情况属实,魏爱卿,你还要查下去吗?要知道,一旦你彻查此事,天下读书人谢你,这大楚官场可就容不得你了。”
魏永心一沉,脱口而出:“查!只是此事牵涉官员甚多,情形也复杂得很,请陛下允许微臣细细查明,依律治罪,才可杜绝此类事件再次发生。方大人虽然已经不再,臣愿步其后尘,为陛下马前卒。”
楚昭听到这话,脸上露出诧异与赞赏交织的神色,笑意从他唇边浮现,一霎那间,魏永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和煦的春阳普照万物,浑身都暖和起来,心里安定而沉稳。
“好!寡人没看错你。”楚昭激动地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走动:“一个家财万贯的商贾家族,几个日薄西山的南方士族,这些原本都不足畏惧!令人惧怕的是这背后之人的险恶用心。此人千方百计为江南的官员遮盖,不惜装神弄鬼闹出凶案,又先推出陈敬,再推出朱驰贵和方子安顶缸,如此一来,江南甚至大楚的官场可以说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了。这盘棋,实在凶险至极啊。”
魏永听得胆战心惊,他初到苏州府,只看到满目春光,满耳悦声,一片太平盛世之景,纵有个把杀人犯也无伤大雅,哪知美好下面原来掩藏着深不可测的黑洞。
想到这里,魏永不由呐呐道:“皇上明鉴,那朱驰贵关在地牢里,岂不是很危险。”
清俊的天子嘴边忽而露出一丝狡猾的笑容:“然而寡人也不是毫无准备的。”
***
蜷缩在角落里的朱驰贵提起放在桌上的油灯,似乎想要看得更清楚些那只死鼠。谁知道突然从屋外刮过一阵怪风,烛火跳动了两下,竭尽全力地冒出一股青灰色的小火苗,终究只在空气中留下一道徒劳的白烟,消散在黑暗中。
朱驰贵陡然一惊,转头望去,只见幽暗的走廊上似乎有一道古怪的影子一闪而过。这道影子似乎引发了某些可怖的联想,牢中似乎响起此起彼伏的叹息声,似有似无,直往朱驰贵脑中钻去,他悚然一惊,后退一步靠在墙上。朝着茫茫黑暗喝道:“谁在那里?给我出来!”
似乎被这声呵斥惊扰,那古怪的叹息沉寂了片刻,随后便听到黑暗之中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好像是无数的蛇鼠在地上爬行,又像是被镇压在地下的生物正在破土而出。
朱驰贵一瞬间想起了那些躺在青云客栈里腐朽的尸体,还有许多以前想不通的事情,他看着那只四脚朝天浑身僵硬的死老鼠,只觉得一股寒意缓缓从尾巴骨蔓延到头顶。然后他往背后的墙壁上紧紧靠了过去,蓦地扣住自己的喉咙,想要把刚才吃下去的几口食物吐出来。
然而一切都太迟了。本来坚实可靠的墙壁上蓦然伸出一只青白的手,朝着朱驰贵的脚踝抓过来……
“不——”朱驰贵平尽全力叫嚷了出来,他之所以来官府自首,一是为了救心上人,而来也是因为朱家最近的财政出现了问题。有人答应过他,只要在庭上攀咬出方子安,就保他安然无恙,同时让朱家重新振兴起来。
那人是江南手可遮天的人物,又有妹妹\妹夫的劝说,朱驰贵没有道理不相信。然而在濒死的一刻,朱驰贵一贯稀里糊涂的脑子突然清醒了过来。
他……他这是做了弃子啊!被自己的好妹夫一手送上了断头台。
一股悲愤突然攫住了这花天酒地的大少爷,他拼尽全力嘶喊了出来:“救救我——救命啊——有人要杀我——”
然而地牢里安静地仿佛一个坟墓,连牢头狱霸都不见一个。朱驰贵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恍惚中,他仿佛看到那些死去的举子从地下和墙壁里爬出来朝他索命,朱驰贵恐惧万分的缩在角落里,口里嘀咕着:“别找我,人不是我杀的,我只是像救出云生而已。别来找我,人不是我杀的……”
如果明天过来,牢头们看到的只会是一具吓死的尸体,就连最厉害的仵作也查不出半点异样。这个案子便这么了结。
以鬼神起,以鬼神终,天道轮回,报应不爽,正是街头巷尾喜闻乐见的结果。
然而世上并没有什么如果。所有的鬼怪和神祇,不过住在人的心里。
恍惚中,朱驰贵似乎看到无数惨白的人手中间,缓缓走来一个黑衣人,那人的身形高大,容貌俊美如魔神,却带着几分厉煞之气。
这个人的出现似乎破开了朱驰贵身边的无常地狱,在朱驰贵眼里,那些厉鬼纷纷避开男人,纵有几个扑上去的,也被男人一挥手扔了出去。本能地知道呆在男人身边最安全,他努力往男人身后缩去。
这似魔似仙的人物嫌弃地皱了皱眉头,低头问朱驰贵:“不是你杀的,那是谁杀的?”
“是……是顾公……公……。”空气似乎被一丝丝从肺里抽走,连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朱驰贵的喉头格格作响。
“顾公公?”黑衣男子疑惑地重复了一遍,然后嫌弃地蹲下身,捏着朱驰贵的嘴喂了一粒丹药进去。“真是浪费。”
作者有话要说:又要写凶案又要穿插写政斗,一个转折接着一个转折,感觉脑子有点不够用,细节处如果出现了bug欢迎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