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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福襄一见她这样,只以为是自己问的莽撞了,连忙上前替她拍打着背,尴尬笑道:“你若是不愿意我去,那么我不去就罢了,怎的唬成了这个样?”
巧儿犹在咳喘不歇,急于开口冷不丁一股气又呛进嗓子眼,只好扶着桌沿边咳嗽边道:“谁唬着了?我不过是吃的太急了些,偏你会打趣我”
周福襄笑了一笑,且不与他争执,巧儿可喜他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一颗心才安放如初。不久,等到周福襄温书之后回去歇下,青苹瞅着明月吹熄了烛火,方回到巧儿这里悄声爬上床。巧儿尚未睡下,侧着身子躺在那里,一对眸子熠熠发亮,倒吓了青苹一跳,点着她的额头道:“怎的还不睡?”
巧儿摇摇头:“我睡不着。”
“有事?”青苹散了发髻,也躺了下来,侧身对着她道,“说给我听听,没准我能给你拿个主意呢,”
巧儿双睫扑扇,倾覆住半片眼眸,良久才低低说道:“姐姐,我是不是做错了,胡诌出一个同胞的姊妹,到如今自己都不知该如何收场。”
青苹闻言诧异,忙道:“有人看出你的身份了么?”
“那倒没有。”巧儿淡漠摇头,翻身平躺下,雪白的一双膀子搁置在大红绫的被面上,夜色之中盈盈透出一点月白之光,“只是方才雁卿问起我家住京城哪一处,还问起了家中高堂并姊妹,让我不知怎么答复他。”
“原来是为的这个。”青苹笑了笑,随她翻过身,也平躺下来,目光在头顶的藕荷色帐子上逡巡,水眸婉转,灵动如最深处的心神,片刻才怅然吐口气,只手覆住巧儿的手背,低声说道,“有句话说出来,姑娘可别恼。”
巧儿轻笑道:“姐姐只管说罢。”
青儿便道:“我这几日冷眼看着,福大爷对待姑娘比别人都亲热些,但凡姑娘有个一言半语,旁人记不住,唯有他记得真切。只问姑娘一句,姑娘觉得福大爷这人如何?”
“嗯?”巧儿怔然回眸,模糊夜色里并不能看得见青苹的神色,只有手背上的那点余温,让她可以知道青苹问这句话是真心的,默默沉思片刻,许久巧儿才轻启朱唇,一笑道,“姐姐多虑了,我与雁卿之间不过是君子之交。”
青苹唇角微微扯起,似笑非笑,似苦非甜:“这样说来倒真是我白操心了。姑娘现今也有十二岁了,正是金钗之年。遥想二奶奶当年也不过是你这么样大的年纪,就有人家上门提亲了。若换做往常,想来咱们府上登门提亲的也必是热闹至极,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眼下落到这步田地,奴婢只有一句话要告诉姑娘,凡事多为自己谋个后路。想那福大爷也到了适婚之龄,我瞧他对待姑娘却好,温柔体贴,家中周老爷周夫人也都是好相与的,如果明儿大爷再考上了举人,若然姑娘和福大爷在一起,下半生也算是衣食无忧了。”
她怅怅说完,巧儿听得五内之中犹如翻江倒海,久久不能停息。她明白青苹此言发自肺腑,可正因为明白才觉羞恼,她与周福襄之间,难道就只剩下这条路可走了么?
舌尖不期然冒出一股苦涩,连带着心中都酸涩起来,郁郁不欢的掉转头,巧儿不耐翻了身道:“姐姐说话也越来越糊涂了,自古儿女婚约,皆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有私自做主的道理?今日我听见也就罢了,以后这些话姐姐还是别再说了。”
青苹见她不大理会,说的又是这般冷漠,面上不由苦笑,想她年纪还小,或许并不懂得人世艰险,也就住口不说了。半晌听得枕畔有绵缓的呼吸声,知晓巧儿已经酣睡,怜爱的替她掖好了夏凉被,自己也闭上了眼。
此后因会试越发近了,巧儿和周福襄都不大出去,窝在屋里温习。前院袭人等皆知周福襄要赶秋闱,早已下了命令,进门不许大声喧哗,不得随意走动,外头掌柜的也得了郑跃霍真的吩咐,不敢随意放了买卖人进后院去,故而赵四的小心思也就无从下手了。
这日正是八月初九,不到卯时明月就伺候着周福襄起身洗漱,青苹巧儿惦记他是否备齐了东西,听见动静也忙忙的起来。一时吃过了早饭,明月看着考蓝、号帘子并笔墨纸砚、提篮都准备妥当,方叫来了郑跃霍真四儿伍儿,将临行前太太嘱咐的话细细说了一遍。
四儿伍儿忙都答应,青苹明月巧儿才看着周福襄出门登车而去。
一路上赶考的人群车马挤满了大街小巷,四儿伍儿生平第一次看见这阵势,不由暗暗咋舌,都道怪不得每年落榜的生员那么多。让前头赶车的郑跃听见,坐在帘子外就笑骂了两声一顿,呵斥他们不会讲吉利话。周福襄却不在意这个,半掀开车帘,向外看着,各路士子也有骑着高头大马的,也有清风兜袖安步当车的,更有许多似自己一般坐着马车来的。
一时车马到了贡院门口,郑跃便搀扶着周福襄下了车,周福襄抬头细看了一回,因建国之初财力物力有限,这座京都贡院未免盖的寒碜些,就用木板和苇席等搭盖成考棚。四周围起先是用荆棘围成的墙。大门五间,称为“龙门”,有鲤鱼跳龙门之意。中间三门上有横匾,中门上题“天开文运”,东门上题“明经取士”,西门上题“为国求贤”。这些年承蒙皇恩浩荡,举国安康,原先的城墙已经翻盖了数次,独有这一处贡院,因培养了大批朝之栋梁,作为纪念而保存下来。
秋闱按照惯例主持会试的有主考二人,同考四人,提调一人,其它官员若干人。考试分三场,分别于八月九日、十二日和十五日进行。第一场考的是八股文,第二场考的则是官场应用文,第三场考策问,由于中间两次换场,三场考试共需九天七夜。
郑跃与霍真再三将东西清点一遍,方交到周福襄手中,周福襄看他二人神色紧张,不由笑道:“是我去应试,又不是你们去,如何你们倒比我这个应试的还紧张?快别在这里站着了,各处生员都已开始进入贡院了,我也不能再耽搁下去,回去之后告诉明月姐姐和青苹姐姐,也告诉巧哥儿一声,我这一去还要好些时候才回来,别让他们在客栈等着,都回家去吧。等到考完了,你们再来接我家去。”
郑跃和霍真都笑道:“大爷快进去吧,外头的事有我们呢,不劳你费心了。”
正说着,文如水和方达同他们两个恰好也到了贡院门口,周福襄也不多言,便和他们两个一起进去。入内,便见贡院内的中路上坐落着扬名许久明远楼、聚奎阁和会经堂等处。明远楼旁有一棵元代古槐,相传这里是文光射斗牛的地方,所以叫它“文昌槐”。它的根部生在路东,主干弯曲向西,所以树冠呈在路西边。此槐长势如卧龙,相传此槐与考生的文运有关。因此考生们到了这里尽皆都要膜拜,以求登龙门之意,周福襄等人也跟着膜拜一回。
又看东西两旁则是低矮的考棚,此为每名考生获分配贡院内的一间独立考屋,称为“号舍”。一律南向成排,一个宇号长的近百间,短的也有五六十间,巷口门头大书某字号,备置号灯和水缸,可供考生夜间行路,白天饮水之用。两排之间留约四尺宽的长巷,号舍屋顶盖瓦,每间隔一砖墙,外侧高六尺,长四尺,宽三尺,每号对面的墙壁上留有小龛,可以放置小炉以热茶水,考试期间伙食由考生自备。因为乡试时间较长,加上天气闷热,饭菜很快就会变质,所以考生一般都只带干粮充饥。号舍左右两壁砖墙在离地一二尺之间,砌出上、下两道砖托,以便在上面放置上、下层木板。白天考试,上层木板代替桌案,下层木板为坐凳,供考生坐着答题,夜晚取出上层木板并入下层,用来当睡觉的床。但因号舍长度只有四尺,人睡下去连腿都无法伸直。
因太过简陋,号舍并没有门,考生需自备油布作门帘以防风雨。在考试的九天七夜里,考生答题和食宿全在号舍里。在每排号舍的尽头有一间粪号,里面放着一只粪桶,谁去上厕所不能说话,只能用牌子来表示,牌子正反两面都有字,一面写着“入静”,另一面写着“出恭”。 贡院里的监考很严,进贡院大门时,要进行严格的搜身,以防考生的身上藏有“夹带”。所谓“夹带”,即是把考试的答案或提纲藏在身上。如有夹带,则送刑部严办。当考生进入考场的考棚后,就要锁门。称为“锁院贡试”,因贡院的外围四周是用荆棘围圈的。所以又叫“锁棘贡试”。考生每人一间考棚、一盆炭火、一支蜡烛。待试题发下来,明远楼上响起鼓声,应试的举子们就就以点香为计时,苦思冥想做起八股文来。
先不说周福襄应试如何,单道外面明月青苹等因他入内考试,一早传了话回来说是要考九天七夜,几个人商量过后便遵从周福襄的意思,欲要坐车回周府静候放榜。
赵四在前头听说后院周公子的家人已经退了挂号簿子,心中越发如火浇油,急的抓耳挠腮。可恨贾环自那日来过之后,因贾兰被抽调去贡院监考,政老爷念及家中男丁稀少,恐他趁此惹事,竟看管他越发的严了,几次脱身出来都叫小厮们托辞找了回去。赵四这里不明就里,只以为这桩买卖做不成了,再一细想被自己掐死之后埋在床底下的猫,心中只叹倒不如像那小哥儿所说,讹诈掌柜的一笔算了,只是又怕被抓住把柄不好讬赖。进退不得间,忽的想起周福襄已经赶考去了,屋子里便只有两个丫鬟并一个书童在,况且天色已晚,他们要走也须得等到明儿一早,倒不如今晚偷他一笔,也算是对得起自己几日的苦思冥想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