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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声,他便将脚收了回来,思索片刻,身形一转,隐在一簇含笑花后。
九龙门前,回廊下,正见宋初自那敬师堂里走出来,唇边带笑,只把一顶画得格外精致的浮蝶风筝交到奚画手上,眸中尽是温柔。
隔得太远,听不清他二人说了些什么,但瞧她笑得格外灿烂,一双眼睛晶晶发亮,左右翻看那纸鸢,似乎十分满意。
……
不知站了有多久,直到宋初自栏杆处离开走远,他仍在沉思之中。
“诶,关何?”
奚画捧着风筝,正从这边走来,抬头就看到他一动不动立在那儿,不禁唤道:“你怎么在这儿啊?”
关何微微一愣,忙将手头的东西背到身后,不自然道:
“我,路过。”
“噢,这样啊。”她好像也没太放在心上,却是迫不及待的朝他扬了扬那才拿到的纸鸢,“你看你看,我让宋先生给我画的,怎么样?是不是比从前那个好多了?”
如此色彩斑斓的风筝,尚未及放入天空,便已然让人觉得很是刺目了,他静静看在眼里,把手里的东西又拽紧了些许,淡淡道:
“挺好的。”
“……只是挺好的?”奚画偏头瞧他,颇为不满地望了片刻,口气怀疑道,“你手上拿的什么?”
他不着痕迹的后退一步:“……没什么。”
“看你鬼鬼祟祟的,这么可疑……让我瞧瞧。”说着她就将探到身后,关何轻轻巧巧转步避开,解释道:
“真的没有什么。”
“没什么作甚么不让人看?欲盖弥彰。”奚画哼哼两声,不依不饶揪着他衣摆便向他手上摸去,怎料对方动作灵活无比,饶的是距离这般近了,她也够不着分毫。
努力良久仍见无果,奚画倒是累的呼呼喘气儿,横竖拿不到,她遂停了动作,站在原地,拿眼神瞪他。
瞪了半刻,后者被她这目光盯得满额生汗,终究是叹了口气。
“……给你看就是。”
关何慢悠悠从背后把那纸鸢摆了出来,乍一看去似乎一般,仔细的一看……还不如乍一看。
奚画皱着眉歪头研究了一阵,而后抬眼试探性的问道:
“这是鸟?”
……
好歹也是认出种类了,关何轻颔首。
“你做的?”
“……”他尴尬地点了点头。
因想到上回他踩坏自己风筝的事儿,奚画扬眉一挑,笑嘻嘻地凑到他跟前问:
“送别人的?”
正欲开口承认,余光瞥见她手里捏着的那只,关何眸色微沉,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不是。”
“不是?”奚画皱起眉来,“那你做这个干甚么?”
“……自己放的。”
她讶然:“你,还玩这个?”
后者不答反问:“不行么?”
“行。”明知道这家伙是信口胡诌的,偏偏又嘴硬得很,死活不承认,奚画咬咬牙,“那你这是特地拿到这边儿来放的?”
关何僵硬点头:“……嗯。”
“成,你慢慢放。”奚画拍拍他肩膀,“我就先走了,不打搅你雅兴。”
“……”
还当真是说走就走。
关何抬眸瞧她也顺着小径往讲堂处而行,登时觉得一股倦意油然而生……
他瞧了眼手上的纸鸢,闭目暗叹。
早知道,随意买一个说自己做的不就好了……
哪儿来的这么多事。
*
傍晚回到房内,他将那风筝往桌上一拍,提了茶壶便倒水来喝。
躲在屏风后面懒懒散散嗑瓜子儿的两个人听得声响走出来,见得这般情景,不由打趣道:
“怎么?没送出去?是人家嫌丑了没要还是怎的?”
“不是。”
关何放下茶杯,摇头道:“是我嫌太丑。”
“……这么有自知之明啊。”西江把那风筝举起来用深邃的眼神审视甚久,得出结论,“是画得不怎么好,唔……可也不至于说丑。”
“我说什么来着。”花深里将手一摆,“都叫你们别鼓捣这个,偏不信,现在可好,丢人了罢?”
关何兀自一叹:“是有人送她的,比我的好。”
闻言,两人皆是一怔,相识对望了一眼,即刻明白过来,各自露出一抹笑意。
“哟,谁啊,这么大胆子,和我们关爷抢姑娘!报上名来,爷爷我今儿就让他横着出去!”
关何眉峰微皱,甚是不悦地睇他:“胡说八道些什么。”
“这怎么能叫胡说呢。”西江一手勾着他脖子,嘿嘿两声笑,“都对人家这么上心了,还藏着掖着作甚么?”
关何深感无奈:“我几时有过?”
“这话我可就听不下去了。”花深里吐了嘴里的瓜子壳,正经道,“你要是不在意,花心思做什么风筝?”
对方想了想,不解其意:“是我欠她的,难道不该赔?”
“这是两码事。”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怎么就算是两码事了?”
花深里略一思索:“这么说吧,若是叫你弄坏的不是这姑娘的风筝而是我的,你肯给做?”
关何未及多想便道:“你又不放风筝。”
她不在意道:“我要是突然想放了呢?”
“那也没可能。”他说得极其肯定,“以你的身手,十招之内我是弄不坏你的风筝,如果拆上二十几回倒是有几分机会,不过,好好的我作甚么要费尽心思和你过招?”
“……”花深里头疼地摁了摁眉心,转头对西江道,“我没话说了,你来……”
后者无可奈何地耸肩笑道:“我也……”
话音未落,门外却听得有人叩门,他二人忙收了东西,转瞬间避至内室。
关何这才起身,走到院内,取下门闩。
“什么……”
“人”字还没出口,门扉就被那人敲了开来,但见外头的方金枝抬着手,脸上带笑。
“你果然在这儿。”
自己和她应当并不熟识,这般时候了,找上门来意欲何为?
关何不禁警惕地往外瞄了几眼,沉声问她:“有事?”
“有事,当然有事了。”金枝神秘兮兮地对他使了个眼色,“我可是大老远跑来给你报信儿的,以后可记得谢我呀。”
“报信?”他犹自不解,“报什么信?”
“你随我来就知道了!”金枝一把拉着他,不由分说就往外走。
*
晚饭才用过,外头的天就已是渐黑下来,罗青站在院门口,回头就往里唤道:
“小四,你宋大哥来了,碗就搁着别刷了,我一会儿自个儿来。”
隔了半晌才听里面有人应声。
奚画把厨房收拾好,匆匆忙忙系上钱袋往外走。
刚出屋门,便见那黄狗声嘶力竭地对着宋初吠个不停,任罗青怎么呵斥都无济于事,后者倒是一脸淡笑。
“这狗越来越没大没小的了……”奚画捡了个石头往它狗头上一砸,正中目标,且听那黄狗哀嚎一声,灰溜溜退开了。
“何必呢。”宋初不由苦笑,“你这么打它,往后它该更不待见我了。”
奚画不以为意:“一只畜牲,哪里记得这许多。”
宋初朝她眨了眨眼睛:“那可不一定。”
“好啦好啦,你们俩啊,有什么话路上再说不迟。”罗青自里屋取了一包蚕豆来,塞到奚画手里,“快走吧,一会儿别赶不上听戏了……这个拿着去,饿了的时候解解馋。”
“哦。”奚画正接过来,却有些不明白,“不是才吃了饭么?”
“啰嗦,万一一会儿人家云之想吃呢?”罗青拿眼神瞪她。
“伯母,没事的。”宋初忍住笑,“今夜不宵禁,若是饿了,夜里还能吃点别的。”
罗青只是笑:“不打紧不打紧,带上吃罢,这是伯母亲手炒的。”
奚画把那油纸包叠好,收入怀中:“娘,那我们就先走了。”
“去罢,记得早些回来。”
“好。”
“小心点啊。”
“知道了。”
华灯初上,皓月银辉洒于平江城一排屋瓦,滴水檐上未干的湿露映着满空流光溢彩。
刚一上街,奚画就捧开那蚕豆,伸手拎了个放入嘴里,赞不绝口:
“诶,我娘这包豆子炒的真心不错——你尝尝?”
宋初闻言即笑道:“方才不是还说才吃了饭么?”
“这是零嘴。”奚画摇头晃脑,摆手道,“不一样的。”
“少吃点。”见她那嘴就没停过,宋初一把夺过油纸包来,正经道,“这会子走路正好消消食,你还往肚子里填东西,不怕不舒服么?”
奚画往他手上望了一眼,不甘心道:“……那你可别偷吃啊。”
对方将眼一低,淡淡道:“你以为我是你?”
“我什么时候偷吃过……”
今日适逢庙会,四通八达的街道上,游街逛市的,络绎不绝,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走了没几步,奚画忽而止了步子,回头看了看。
“怎么了?”
瞧她在往身后频频张望,宋初不由也随她目光看去,一条大道,行人熙熙攘攘,来往不断,并无异样之处。
“……没什么。”奚画挠挠耳根,嘀咕道,“总感觉有什么人在跟着我。”
“别成日里瞎想。”宋初在她脑袋上轻轻敲了一记,笑道,“上回见鬼的事还没留下教训呢?”
“也是。”奚画揉了揉被他敲过的额头,颔首道,“兴许是我看错了。”
不远处躲在茶摊幔子后面的金枝小心翼翼探了个头出来,拍胸庆幸道:
“还好还好,我以为她当真看到我们了呢。”
关何倚墙而靠,瞧着她这举动,简直不明所以:
“作甚么要偷偷摸摸跟在他们后面?”
金枝摇头叹气:“哎呀,你傻啊,小四这可是孤身一人和宋先生出来逛夜市,从前可没过这种情况。”
“那又如何?”
“又如何……”金枝被他问得有点懵,“你就不着急?”
听闻此话,关何越发不解:“我急什么?”
金枝神情严肃地打量他:“你不是和小四关系好么?看她和宋先生走一块儿了,你心里头难道不会不高兴?”
思及适才在家中听花深里所问的那几句话,关何闭目沉思了半晌,又偏头往奚画那一处看去,忽然定了定神。
“……她的脚,好像有点问题。”
蓦然觉得有种鸡同鸭讲的痛苦,金枝不在意地扫了一眼:“好端端,能有什么问题?”
关何离了墙,往前走了几步:“一深一浅的,走不太稳当,大约是伤了。”
“怎么可能,今儿还看她蹦蹦跳跳,生龙活虎的。”
“不清楚,可能是在家里崴了脚。”他轻轻摇头,“伤了脚还出来作甚么……”
见他说得如此肯定,金枝不由也留言看了几眼,到底没看出什么来。
忽而发现自己原本要和他讨论的似乎并非是这个话题,她扶额叹道:“罢了罢了,和你说话当真累人。我逛庙会去了,你啊,自求多福罢。”
前头正有人搭台子演扁担戏,金枝顺着人群自顾自上去观看。
原地就剩他一人,瞧着时候还早,关何本欲转身归家,将走之时,他又往前望了几眼,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