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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修庭双拳紧握,若他不是他的父亲-----
叶修庭咬了牙,“没有。”
至于别的,叶修庭不想多说,也一刻不想留,快步出了书房。
他谁也怨不得,要恨只恨,她与他一样,都姓叶。
妆容半定,叶棠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开口问身边的一个小丫鬟,“我听说,这九王爷身体不好,是不是?”
说到这事儿,就连伺候她的丫鬟也想不明白,为何少将军那么疼小姐,最后却要将她嫁给人人口中的病秧子。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那丫鬟只说,“小姐,好像是。”
再看叶棠,似乎并没有特别难过,讥讽的笑划过唇边,“我知道了。”灵机一动,又看了看送来的衣裳首饰,对几个丫头道,“你们都出去吧,剩下的,我自己穿就好。”
病人忌白,她兀自浅浅一笑,有了主意。待几个丫鬟退了,叶棠拿出一件衣裳来。
雪白的天蚕丝兜衣,别看薄薄一层,可里里外外一丝杂色也没有。叶棠冷笑一声,立于镜前,解了繁琐襟扣,三两下便利落将自己身上衣裳除干净了。凝脂若雪,粉梅娇俏,她在最里面贴身换上这么一件。
夏天就要过去了,几丝凉风从门缝钻进来,撩动墨发,雪衣,娇躯。叶棠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满意笑了笑。
若仅仅是这样就算了,那也就不是叶棠了。似是觉得哪里仍旧有些不对,秀眉一蹙,她转身开了小柜门,又翻出一件同样雪白的亵裤来,这上下不同色怎么行呢。
彻底换好后,她点了点头,嗯,这回对了。
他们能管她嫁给谁,管她外面穿什么,可管不着她里面。
或许,就是如此天生一根反骨,才让她不顾一切,深爱了自己的哥哥。
她分明就是这世俗里所不能容的异数,偏偏注定了要有一个温凉淡薄得似能容得下一切的人来宽她,容她,纵她,护她。
可向来能容得下一切的人,不是因为修养多高,胸襟多广,只是因为无情罢了。
因为无情,所以明月青瓦细雨屋檐,再美再好又与我何干;因为无情,所以也只有他永不会嫌她厌她。
不嫌不厌,自然也不会爱。归根到底,不过是她要嫁的那人,什么都不在乎。
叶棠门外,叶修庭同季云道,“叶棠她哪个丫鬟都不带,独选了季姑姑您,往后,叶棠一切,就都麻烦姑姑您了。”
季云一福身,“少将军哪里话,能照顾侍候她是季云的福分。”
将军府门口,披红挂彩,九王爷难得不是一身清冷的雪白,而是着一身与她相配的红衣,铺十里红妆,亲自来迎她了。
喜乐奏响,季姑姑扶了她出来,缓步经过叶修庭身旁,是她低声在他耳边说,“我走了,叶修庭。”
叶修庭双手成拳,看她云罗香帔,珠璎锦裳,转身离去。
自此,深红浅碧,再多的旖旎温柔也不能为他。
九王府喜宴,在朝的官员皆备了厚礼亲自到府。倒不是因为别的,只因为这圣上为九王爷的婚礼亲自出宫来了。
朝中几位皇子,掰着手指头就可以数过来,可不论哪位,大婚时都是皇上一点头准了便再不过问。
惟独这九王爷,得圣上亲自赐婚,娶了最炽手可热的叶家女儿不说,还劳圣上亲自出宫来。果然,圣上最疼的还是这小儿子。
开宴前,老将军有些不放心,特地嘱咐叶修庭,“今日圣上亲自主婚,上上下下都看着呢,此事非同小可。事关我叶家声名,你可千万不能乱来。”
见叶修庭一直不说话,老将军又说,“修庭,她是你妹妹。还有,你若真不喜欢那个李知蔓,大不了再给你找别家的-----”
“爹,不用麻烦了,往后,我谁也不要,谁也不娶。”
叶修庭搁下这句话便迈步出去了。
“修庭,你真要气死我吗!”
九王府婚宴,宾朋满座。一为圣上,二为叶家。至于九王爷萧池,平日往来少,听到的多是关于他的传言,真说起来,这位主子,似乎谁也不怎么了解。
一根大红喜绸,他与她各执一端。
圣上面前,喜娘喊过跪拜后,叶棠却一直站着没动。
萧池站在她身侧,此时也不由扭头看她。
她盖着喜纱,遮了容貌。自早上迎她回来,她就似乎一句话都没说,由喜娘扶着跟在他身边,看起来乖顺得很。
可这会儿不知怎么,该行礼的时候,她却站着不动了。
跟在她身边的季姑姑忙小声提醒她,“小姐,该给圣上行礼了。”
萧池离得近,清楚看见一滴什么从喜纱里落下来,滴在她红色绣鞋上,晕染开来。
满场寂静,似乎都在等着叶家小姐,她旁边的季姑姑又小心催了她一遍,“小姐----”
叶棠这才终于跪了下去。角落里,另一人见她跪下,却扶着桌子站了起来,是叶修庭。
那是他爱了那么多年的人啊,披了一身妆,说不出的娇艳玲珑。可那迤逦明艳的美,从今往后都将属于另一个男人,与他再无关。
他似乎看见,红烛旁,盖头一掀,是她轻轻歪着脑袋,对着别的男人明媚地笑,如唤他叶修庭般唤另一个人的名字。
听闻叶家大小姐沾不得酒,今日席上滴酒不见,全是茶水。明明没喝酒,叶修庭却看着新酿红了眼睛。
老将军正站在圣上跟前,察觉出不对,遥遥瞪了叶修庭一眼,却依然没能拦住他。
几个来贺大臣皆被少将军推得一个趔趄,却是叶修庭上前,一把拉起了跪在地上的叶棠。
她本就是他心尖上的好,凭什么要他生生剜下来送给别人!
“不嫁了!跟我回家!”
九王府与叶家联姻的大好日子,难得圣上也在场,这一向处事有度的少将军却不知为何临时反了悔,一时间满座哗然。
叶棠也被他吓了一跳,掀起喜帕一角,精致的妆容,清澈的眸子,看得他一阵难受,愈发坚定了带她走的心。
他看着她,一开口,竟是绝望的温柔,“叶棠,怎么办,我后悔了----”
什么叶家颜面,什么人伦道德,他什么都顾不上了,他只求她别嫁。
“叶,哥哥-----”
圣上见叶修庭搅了仪式,脸色一变,一拍桌子,问一旁的老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老将军手心出了薄汗,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这,这----”
却是叶棠一转身,朝圣上重新跪下,“圣上息怒,自小哥哥便疼我,前些日子还说,怕我嫁出去了受委屈,不如在叶家来的自在。还望圣上念在哥哥是一时冲动的份上,饶了哥哥吧。”
说完,叶棠一个头叩了下去。
老将军也忙道,“叶棠说的没错,府里上下皆知,这兄妹二人感情好,修庭定是舍不得他这妹妹了。”
圣上没有说话,只看着叶修庭,似在等他自己说。
可叶修庭盘算的是,圣上出宫带了不少禁卫,他若强行带了叶棠走,能有多少胜算。
直到叶棠悄悄抬头,看着他又叫了一声,“哥哥!”
叶修庭低头,见叶棠一直冲他使眼色,这才跪了下去。
“妹妹出嫁,修庭一时冲动,还望圣上开恩。”
一旁的萧池一直负手站着,不言不语只管看这兄妹情深。最后,眼见快要无法收场,才缓缓开了口,“父皇,将军府上下皆性情中人,少将军舍不得妹妹也在情理之中。前些日子,少将军还与儿臣说了叶棠的诸多喜好,可见,少将军是个重家国,惜情义之人。而且,所谓礼仪,不过是人定的死板规矩,哪有人之真情来得重要,无所谓搅扰不搅扰,还请父皇息怒。”
几句话,圣上脸色果然好看了些。
“小九说得也在理,罢了,你们都起来吧。”
圣上体恤,待礼一成,说了几句,念及九王爷身子,便没有多留,带了大小一众群臣早早回了。
临走前,拍了拍九王爷肩膀,“小九,不用送了,快些回去吧,新婚夜莫让叶家小姐等着。”
“是。”
看着圣上进了车驾,萧池转身回府。
老将军回府,一下车便问门口的看守,“少将军回来了没?”
“少将军自今日出去,还没有回来过。”
方才,看叶修庭从九王府出来,老将军就没有再见过他,又吩咐道,“立即派人去找。”
“是。”
自从上次惹得叶棠出了一身红,他就再也没喝过酒了。
今日,叶棠出嫁,他破了例。
棠梨间叶黄,新霁月苍苍。
将军府门口,守卫远远便看见一身影摇摇晃晃,有人认出来是叶修庭,忙上前去扶。他们印象里,少将军鲜少喝酒,就是喝,也从未醉过。
“少将军!”
叶修庭问扶着他的那个侍卫,“我问你,叶棠回来了没有?”
那侍卫一愣,府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今日是大小姐出嫁的日子,她怎么可能还会回来。
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那侍卫便说,“少将军,小姐她,没回来。”
“没回来?”
叶修庭抬头看了看天,又问,“几更天了?”
“回少将军,快三更天了。”
叶修庭闻言一把推了扶着自己的那个侍卫,“三更天了,叶棠还没回来,你们也不知道去找?!一群废物!”
叶府门口,他明明才刚迈上了两个台阶,便又晃晃悠悠转身要往回走,说是要去找叶棠。
那侍卫追上他,“少将军,您快回府吧。这小姐她,她不会回来了。”
“你说什么?!”
那侍卫被叶修庭攥住了衣领,已经战战兢兢,“少将军,我,我说,小姐今日已经嫁到了九王府,不会回来了。”
叶修庭猛然松了他,忽而满眼都是她披红妆,与别人行礼的时候。
忽而就一身的颓然,恍若瞬间苍老了几岁,“那丫头,不要我了。呵,不要她哥哥了。”
叶修庭佝偻着身躯,歪歪扭扭向府里走,将军府门槛有多高,他不是不知道,今日却差点被自家的门槛绊倒。
侍卫见状又要扶他,他一挥手,厉声道,“滚!”
进了叶家的门,叶修庭却边走边喊,“叶棠,叶棠-----”
凡是碰见下人他便要拦住问,“看见叶棠了吗?”
被他拦下的下人都要说,“少将军,小姐她已经-----”
他总是不待下人说完便一把将人推了,继续往前走。
蔷薇小径,浮亭石桥,她爱去的地方,甚至上次惹哭她的那棵树后,他几乎都找遍了。
“叶棠,你别躲了,快出来见我!”
叶修庭,她嫁人了,她嫁人了啊,你还要到哪里去找啊。
最后,叶棠房门前,早就没了灯光,也没了候着的下人,只剩下黑黢黢的房门紧闭。
他站在门前,轻叩了两声,好像又是多年前那天,他带了夕岚回来,将她惹恼了,一连几天的冷言冷语闭门不见。
“叶棠,开门-----”房门上雕花依旧冷冷开着,他一下接一下地叩,“叶棠,都是我的错,你快开门好不好。”
将军府里,有人看见少将军深夜站在大小姐门口,一遍又一遍地敲着门。失了魂一样,口里念念有词。
最后,他干脆在她门口坐下,“叶棠,你别闹了,快给我开门----”
天快亮的时候,他去了那个被封起来的院子。
一身一模一样的大红喜服被扔在那个女人面前。
他冷声道,“穿上。”
她被关在这里有些日子了,每日一举一动皆被盯得死死的,她以为自己后半生就要终结在这里了,没想到他还能来。
他来了,她方知今日府里敲敲打打,原来是叶棠出嫁。
救命稻草来了,她不能不从。
过了好久,夕岚换上了他带来的那身衣裳走出来。她还盼着叶棠不在府里了,他能将她放出去。
可她不知,这身嫁衣与叶棠穿走的那身一模一样,连盖头都分毫不差。怕有差池,叶棠身上穿戴的每样东西,能备的,几乎都预备了两件。
那女人穿着叶棠的嫁衣出来的时候,叶修庭一壶酒已经又下肚。
见夕岚出来,叶修庭起身,扣了女子腰肢,隔着红纱,便吻了上去。将那女人按在床上,许是呼吸不畅,又许是嫌头上红纱碍事,夕岚想将那层红纱从脸上弄下去。
他却喝道,“别动!也别出声!”
就算被割了舌头,他也不许她发出丝毫声音,呜咽也不行。他知道,一取了红纱,或者那女人一开口,就不像她了。
觉得他叶修庭肮脏不堪也好,龌龊变态也好,反正她一辈子也说不出来。
九王爷大婚是大事,忙完府里的事已经是深夜,承译来药房的时候,就见和风一直笑个不停。
方才宴上人杂,一直没能见和风。承译觉得奇怪,手上事情忙完就到了药房来。
“和风,你笑个什么?”
和风一脸神秘,凑到承译跟前,小声问道,“哎,爷回房了没?”
承译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当然回了,宾客都散了,不然我哪有空到你这儿来。”
和风一听,更是笑个不停。
“和风!”
“哎,好,好,我这就跟你说。”和风贴到承译耳边,“爷今晚洞房用的合卺酒,是我准备的。”
承译一听,一拍桌子,只道,“糟了!和风,听说这九王妃不能喝酒,今日席上全是茶水,一滴酒也没有!”
承译说着便要出门,却被和风拉住,“我说小管家,我当然知道那叶家来的小姐不喝酒,我给爷备的是茶。”
承译松了一口气,“那你一直笑个什么劲儿!”
“承译啊,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今晚是爷洞房花烛的好日子,想咱们爷平日里被人说有病说惯了,今夜若是不给那叶家大小姐收拾得服服帖帖,以后将军府还不得骑在咱们九王府头上了!我这是替咱爷着想,爷脾气好,免得以后老受那丫头片子的气。”
承译听了一把拉了和风,“和风,你不是不知道,咱爷又不是真的有病!你究竟在茶里放什么了!”
和风靠在桌子边儿上,顺手端了搁在桌子上的一盏茶,揭了盖儿,还丝丝冒着热气。
“我呀,别的也没放什么,就是放了些助兴的东西进去。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呢?再说了,这又是爷的第一夜-----”
和风说着,捋着手里水雾,笑了笑,将盏子朝承译手里一递,“这里还剩一些,承译,你要不要也沾沾爷的光?”
承译脸色一变,瞪了和风一眼,“滚。”
和风却笑着喝了几口手里的茶。
“和风,你-----”
和风将盏子往身后桌子上一放,“骗你的,这药珍贵不伤身,全放在爷和叶大小姐的杯子里了,你哪有那福分。”
承译刚送了一口气,又被和风拉着往外走。
“你又拉着我干嘛去!”
和风示意他小点声,“还能去哪,身为一个大夫,当然是去检查药效。”
承译有些犹豫,“这,这听墙角,总是不太好吧----又是这种时候,万一被爷逮住了,咱俩可要没命的!”
和风松了他,“那算了,你不去我可自己去了。”
承译咬咬牙,罢了。
萧池房外,和风选好了位置,招呼承译,“来,快来----”
萧池推开房门进来的时候,叶棠正坐在床沿上,一手支着脑袋,不住点头瞌睡。听得声响,她忙悄悄正了正盖在头上的红纱,端正坐好。
她看不见他,他却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低头笑笑,拿了桌上秤杆,走到她跟前。
这新婚夜的流程季姑姑已经不知跟她说了几遍。她清楚看到那秤杆一端明明已经伸到红盖头下了,犹豫片刻又缩了回去。
她正奇怪,只听得一个温润声音响起。
“叶棠?”
她与他,总共不过两面之缘。知九王爷在唤她,反正盖头还未掀,她也不答。
九王爷似乎也没指望她回答,只在她身侧床边坐下。长长秤杆在手心里轻轻敲着,他转过头去看身侧人,看不清面容,只能隐约看到白皙颈项。
这九王爷就坐在她身边,继续开口道,“叶棠,从今日起,你便是我萧池的妻了。九王府宅院十五座,其中京都七座,主宅三座,别院四处。余下的八处宅子,多在江城,泰和。至于府库银饷,你明日可以去问账房。府库钥匙放在书架三层东侧的小抽屉里,没上锁。嗯-----至于别的,你若是想知道,以后有时间在慢慢和你说。”
他说完,系着红绸的秤杆轻轻一挑,掀了她头上红纱。
红纱一起,她立刻转过头,细长的柳叶眉一挑,精巧下巴一扬,问他,“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是啊,两面之缘而已,连他也以为,这么多时日过去了,他该将她忘了吧。
可眼前女子施了些脂粉,眉黛轻描,樱唇雪肤,大红新装裹身,纤腰盈盈一握,好像他轻轻一把便能折断。的确比之前两次更添几分娇娆,惟独那双清灵的眸子,看着他不惧不怕,丝毫未变。
这,便是他今日娶回来的九王妃了。
饶是他自己,也没想过娶亲这回事,不过是圣上说起来了,他想不出拒绝的理由,便应了。
听她如此相问,他看着她笑道,“因为,自今日起,你便是九王府的王妃了。”
九王爷亲眼看着她的眸子黯淡下去,似乎是轻轻“切”了一声,而后在他身边坐着。
不知怎么,他忽然就想起今日宴上,叶修庭将她从地上拉起来要带她走的时候。她当时不是不想走,是不能。还有,那晚,叶修庭约他出来,明明杀意已动,最后又生生忍住了。
九王爷又说,“九王府与将军府同在京都,相隔也不算远,你若是想家,以后可以常回去看看。”
桌上两盏茶已经温凉,萧池起身端了,递给她。
叶棠接了,随后两臂一交,她看着手里的茶发呆。
“叶棠,这茶一喝,你就真的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不知为何,他提醒了这么一句。
萧池何等眼力,叶棠心思,他看出了些许。不过,就连萧池自己当时也并不知道,这句话,当真成了他给她的最后机会。
后来,萧池无数次地在想,若她那晚铁了心,真走了也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