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野鬼和杀人

阿半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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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洗髓是痛苦难耐的,但洗髓带来的好处显而易见。

    程蕴只用三天便习惯了炎炎夏日的夕阳,这速度比第一轮、第二轮洗髓要快,她还自然而然地懂得了两个法术,一是以温养认主法器为目的的器诀,二是颇具杀伤力的太阳诀。

    器诀的适用范围比程蕴设想中的广,从姥姥给的梳子、阿红送的紫珠,到寻常刀剑,再到小树枝、小木棒等各式各样的凡物,都可以炼。不过,凡物不如刀剑,打造精湛的刀剑不如桃木,桃木不如梳子、紫珠两件法器。

    太阳诀无需详说,顾名思义,这种法术发出的光堪比太阳光,能把不厉害的鬼瞬间照杀,厉害的鬼挨了一记,也得伤筋动骨。相对的,程蕴施展太阳诀就像把玩利刃,稍有不慎就会伤及自己,在见到正午阳光之前,她不打算练习这门犀利的法术。

    托香炉的福,阿红的伤已经痊愈,魂魄甚至比之前强大了一些,即便在十五满月之夜被姥姥抽走修为,也没有虚弱得站不稳脚。

    这日天色尚早,程蕴化作人形走在规划整齐的街道上,手里捧着小香炉,一边洗髓一边浏览路边的风景。到了张宅后门,她敲了敲门扉,许久才有一个老仆过来开门,神情疲惫不耐烦:“何事?找谁?”

    张老爷倒了,张府也倒了。

    大门口的匾额被拆下来,尚来不及换新的。

    原先的丫鬟小厮仆役婆子们被打发出去,姨娘、小妾等也被继承家业的嫡子送走,整座宅邸空荡荡,不复先前热闹,且随时有可能被卖掉。

    程蕴这一个月没怎么出门玩,不知道张宅人走茶凉,但看到老仆身上打了很多个补丁的旧衣,多多少少能猜到些,道:“张致远张公子是否还在?”

    致远是张生的字。

    “搬走了,他已跟我们划清界限。”老仆眯着眼睛打量程蕴,猜测这美貌如斯的女人会是谁家公子的禁脔。

    程蕴递出银子,道:“您能告诉我他现在的地址吗?”

    有钱万事好商量,老仆请程蕴稍候,关上门去询问地址,很快又打开门,告诉她张致远住在南城邵街柳巷第十八号。

    这地方很偏,宁静是足够宁静,黄昏时看不到一个人,只能听到汪汪犬吠和一家老小聚在餐桌旁谈笑风生的声音。街道不是很干净,能看到被丢弃的垃圾,有野猫游荡,见到踩着夕阳而来的程蕴,这小东西骇得喵地一声蹿上墙头,毛发炸起,似被吓唬得狠了。

    “放心,我不吃你。”程蕴手痒,摸了一把猫。

    猫不领情,还咬了她一口,迅速跳到墙里,隐约听到它的凄厉叫声。

    不受欢迎的程蕴皱了皱鼻子,侧头看向红彤彤的太阳,目光下移,见到墙角拐弯处有两个衣衫不整、面容脏污的人走出,笑得轻佻浪荡。

    “小娘子的胆子真大,居然敢一个人到这里来。”左边的瘦高个撸起袖子,两只眼睛贪婪地盯着程蕴的胸和臀,“刚好,你陪我们兄弟三人玩玩,我们发誓不为难你。”

    这还不叫为难,叫什么?

    程蕴转身望向前面,那里也走出一个缠着头巾的矮小男人,他看起来比后面两个粗壮,脖子被趴在肩上的模糊身影压得微弯,那是一只真正的野鬼,身亡不超过七七四十九天。

    她看到野鬼,野鬼也看到了她,抬起头发出威胁的低吼,眼睛里流淌出黑红的血,陡然间浓烈的怨气使得温度下降。

    矮壮男人不知自己被鬼缠身,搓着手笑道:“嘿嘿,小娘子最好老实点,你逃不掉的。”

    程蕴微微一笑,对这个手上沾过人命的矮壮男人说道:“我不逃,但你一定逃不掉,因为你的肩膀上趴着一只鬼,它会杀掉你。”

    野鬼察觉程蕴无心与自己争夺猎物,收起了威胁的姿态,在男人的耳朵上狠狠地撕咬,就像动物标记地盘。

    矮壮男人感觉到痛意,伸手一摸才知道,耳朵不知怎的被弄出血来。

    他摸不到阴身鬼,也无法感知其存在,对两个双手抱胸的浪荡子使了眼色,要把程蕴强行带走。

    活了一辈子,长得这么好看的女人还是第一回见到。

    若能摸一摸她再睡一睡她,做鬼也心甘情愿!

    住在南城邵街的人都知道附近有一条小河,程蕴当年在南城住过,也是知道的。将近三十年光阴,树木长高了,人们老去了,邵街的街巷却是变化不大。她施了学自阿红的障眼法,将两个浪荡子带走,冷眼旁观他们淫|笑着一步步走进小河里,水渐没顶,生机渐失,仍不知死亡将至。

    这个时代的女人活得不容易,被地痞流|氓侮辱不是最过分的,更过分的是受了伤害还要被旁人指指点点、说三道四。

    有的人忍得住,活下来了,可直到她死,人们也要在她的坟头吐唾沫,说她不检点,不守妇道,甚至骂她活该;有的人忍不住,投缳自尽了,她们也会被好事者评论一番,那些禽兽不如的伪君子笑着称赞其贞洁性烈……

    行凶者招摇过市,无人谴责辱骂,受害者却被千夫所指,可笑耶?值得耶?

    程蕴觉得那很荒诞,人渣想祸害女子,却不幸遇到她,莫怪她狠狠心把人渣弄死。

    反正,这是做鬼以来第一次杀人,不是有生以来第一回杀人。

    两个浪荡子沉入水中,再也不动弹;程蕴转身,看到趴在树枝上傻傻盯着河面的野鬼,它的眼眶里流下两道清晰血泪,笑声尖锐刺耳,充满了复仇的快意。

    程蕴离开,面色如常地敲响柳巷第十八号院落的门,目光透过木门,神情憔悴身形瘦弱的张生正疾步走来,脸上是即将见到心上人的狂喜。

    她轻轻地放下香炉,隐匿身形前往赵员外家。

    曾经对佳儿魂牵梦萦的赵大公子已经能下地走动,正在笑嘻嘻地和两个漂亮丫鬟玩,双手总是伸到她们的衣服底下乱摸。

    其中一个丫鬟受程蕴施展的迷|魂术所指使,“故意”提起佳儿。

    赵大公子摆手,满不在意地道:“无端端提起她干嘛被,天师都说了她不是人,晦气!”

    不是人的程蕴起了恶作剧的心思,噗地吹灭屋内所有的灯火,再推开所有的窗,刮起阴风阵阵故意吓人。

    丫鬟们齐声尖叫。

    刚才吃点心也要丫鬟喂的赵大公子此时特别机灵,一边晃着桃木护身符,一边跐溜钻进床底下发抖:“别找我!别找我!我没害死你!我跟你无冤无仇……啊!!”

    赵大公子在床底看到鬼了,被吓得白眼一翻几乎晕厥过去。

    程蕴觉得无趣,飘飘然离去了。

    她可以毫不费劲地给出总结:这位赵大公子对佳儿的爱慕和相思,建立在佳儿是个漂亮花瓶的基础之上,而非佳儿是个平等的、可以交流的人。

    花瓶碎了,随时可以喜欢上新的。

    交心的人没有了,也许永远都遇不到这样的一个人了。

    ……南城河岸发现了两具溺死者的尸体,捕快们带着仵作前来验尸,得出两人兴许是醉死的结论,就此结案。

    只是两个不务正业的普通闲汉,既不侍奉父母,也不帮衬兄弟,他们的死就像一块小石头扔进大河,仅仅砸起两圈涟漪,引来两声同情,再无别的了。

    不过,其中一个闲汉的爹娘完全不计较自己曾经被儿子遗弃,一口咬定儿子死于他杀,哭着请大老爷们彻查死因,被拒绝后又哭又骂,女儿女婿来拉他们回家,怎么也拉不回去。

    仵作道:“他们没有挣扎,身上也没有找到勒痕、淤青等伤,若不是醉死了掉进河,那就是被水鬼拖下去!”

    闲汉的爹和娘大惊:“水鬼作乱?”他们嚷了起来,“不行!你们一定要让那只可恶的水鬼为我儿偿命!”

    捕快们把这两个老家伙赶走。

    两夫妇不甘心,在衙门门口骂了大半天,兜兜转转找到据说很灵的天师李正,硬要女儿女婿出钱请李正做法收拾水鬼。

    李正懒得搭理他们二人,受赵大公子所邀,他拿着阳刚正气之剑走进昨夜闹鬼的院子察看情况,转了一圈没发现有鬼出没,随便给了几张驱鬼符,打道回府。

    又过了两日,矮壮男人死在自己家中。

    因他把老迈的爹娘背到山中丢弃,惹得兄弟嫌恶、姐妹不喜,直到尸体腐烂发臭,才被邻居发现。仵作来了一趟,什么都查不出,倒是捕快们在院子里发现一具草草掩埋的女尸,死因是他杀,死前受过惨无人道的折辱。

    女尸的身份不难辨认,她的衣裙有精美刺绣,几个邻居一下子认了出来:

    “是香草!我见过香草穿这花样的裙子,我还问过她要花样呢!”

    “不是说她去乡下探亲了吗?怎么她会死在这!”

    “猜一猜就知道,香草现在死了,谁拿的好处最多,谁的嫌疑最大。”

    香草的小叔子和妯娌闻讯而至,听到人们在交头接耳,大声喊道:“说什么说!香草被这赖汉给害死了,你们还嫌不够?!”

    野鬼香草坐在树枝上晃着脚丫子玩儿,听到熟悉的声音传来,忙不迭地跳到地上,爬上小叔子的肩,拿手揪他耳朵,用指甲抠他眼睛,趁他开口咯咯笑着拔他的舌头。

    害死我的都是我的仇人,我已死,你们跟着一起陪葬吧。

    小叔子痛得放声大叫。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的眼珠忽然爆开,耳朵、舌头被生生撕裂了扔在地上,鼻子还被蛮力掀起,露出两个模糊的孔洞……如此血腥吓人又惊悚恐怖的画面,即便过去许多年,童子变成白发苍苍的老者,他们仍然清晰地记得这一幕。

    修炼无日月,程蕴不知道也暂时无心了解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随着洗髓的深入,她在阳光下坚持的时间越来越长,被姥姥发现异于常鬼的可能性越来越大,怎么办?程蕴想到了紫珠,它能使佩戴者不受外界阳气侵扰,应该能施展器诀使其反过来藏住佩戴者身上的阳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