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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洛在一阵剧痛中清醒过来,她在一张以草铺成木床上,也没有被子,身上盖的是自己的狐裘。整个屋子也简陋到难以置信……有一点她知道,那就是她还活着。
竟然她没事,那他呢?
青洛慌忙起身下床向外奔去,身体上满是摔伤恢复知觉后的疼痛,可这都不重要了!
而踏出门的第一眼,青洛就看到院中有一个老人,青洛慌忙跑过去,“还有一个人呢?”她问,她不是问你是谁?也不是问是不是你救了我?她只问:还有一个人呢?
老人头都不抬道,“你隔壁!”
青洛哪有心思去注意老人脸色好不好,听老人一说完就直接往自己刚才所在的屋子的隔壁奔去。
在看到容弦的一瞬间,青洛的泪水就不住的往外汹涌……他没事!甚至或许比她还好,因为她进去时他就已经是坐起来了的。
容弦平静地看着青洛,缓缓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本能吧!”青洛勉强笑着,“看到你人突然就不见了,所以本能反应地去抓你,然后就下来了……”
“你昏睡了两天。”
青洛一惊,她以为是昨天……那他早就醒了是吗?
“如果是摔在了巨石上,或者如果没有人救,或许你就已经死了!你想过吗?”容弦又问。
青洛当然想过,可是她无法回答
“咳咳咳~”
青洛闻声转头,刚才院中看到的那位老人已经柱着一根木杖站在门口处,青洛连忙上前赔罪道谢,“谢谢您救了我们!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老人侧目看了眼青洛,毫不客气道,“是你们落下的地方,这儿从来没有人住,哪来名字?以前我老伴儿取了个雾谷,因为这里最多的就是雾!”
“没人住?那您……”
老人被青洛一句话就噎住了,忙转移道,“这我……我我不算!我救了你们,别的不说,你们砸坏了我老伴儿的房子,还是该要修好的吧!”
青洛微笑点头,“这是肯定的,在哪儿?我这就去!”
“就你去?”老人望了望床上坐着的却不发话的容弦,“他一大丈夫,难道不去?”
青洛连忙解释道,“老人家您恐怕不知道,殿——我哥哥他腿不方便,走不了路,轮椅也毁了,所以……请老人不要计较!”
老人却反来了好奇,“腿?他腿怎么了?”
“染过重病,废了而已!”容弦笑接道。
青洛猛然回头,“什么叫废了?”
容弦轻笑着看着青洛,“青洛,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青洛愣愣地看着他,废了!这两个字还是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她就知道,其实从他站不起来那一刻起,他所谓的没关系,他所表现出来的不在乎,都是伪装。
老人柱杖缓步走到容弦面前,一语不发便拉起容弦的手,把起脉来,青洛微惊,老人竟是懂医之人。
“您能治好他吗?”
老人顿时不悦了,放开容弦,“我就是看看,谁说是能治他了?”
失望是有些的,不过其实青洛也并不意外,他是什么身份,要什么样的医师找不到?如果可以,又怎么会等到现在……
青洛随老人去修缮他说的他老伴房子,可眼前这“房子”着实让青洛一惊,却又为老人为爱的执着温暖了。
“……阿慈走了七年了,可我从来不觉得她离开过我,我还清清楚楚的记得我们每天一起进谷里去找野果,猎野兔,抓山雀……
“我们在这山石贫瘠之谷开出了菜地,种野菜!也没有粮食,可我们却在这里一起过了四十多年……”
青洛帮着老人一起堆砌着那些散开的石块儿,应该就是他们坠下时毁的。最后一块碑铭砌起时,青洛看到了上面的铭文:爱妻阿慈。
四个字,就是全部的内容,可青洛一点都不觉得少。
“能告诉我你们的故事吗?”青洛笑着问道。
老人听青洛这一问,忽然高兴了,也立刻来了精神,滔滔不绝地就开始说起来,“……她的父亲是天下闻名的药师,而我,是她父亲的门徒,不过那时师傅总夸我天赋比她好,她就不服,一定要和我比,我没办法,又不想我要是赢了她还得再要比,于是我就干脆故意让了她,偏偏后来她还知道了,而且更要和我一决高下,只是,她从来都没赢过。
师傅说光在他下边学那些死东西,再高都没用,让我带着阿慈出去四方走走,人到哪里,就医到哪里,才能真正让让自己学的东西有了意义,并在其中不断精进,经验是学多少死东西都换不来的。
也就是这样,我和阿慈就辞别了师傅,开始天南地北的游走,走到哪儿,医到哪儿。但是现实也并没有想的那么好,有时去大户人家,吃好住好;如果是小户人家,勉强能够饱饭,也不算亏待;可要是荒山野岭的地方,那就只能风餐露宿了,偶尔还会遇到山贼打劫,狼群追赶……
但我们两个人一起,也什么都过去了,我们的名声随着足迹开始遍传天下,医术也越来越通深,直到我们来到朔国。”
青洛微惊,“原来你们不是朔国人?”
老人灿然一笑,“当然不是,我们是虞国人!只是在刚来的时候,我和阿慈都不会想到,这里,竟然就是我们一生的终点。
当时朔国的小世子容胤突染怪病,整个朔国所有医师都束手无策。正好我们到达朔国的消息传到了宫中,朔王立马派人千里把我们接到王宫给世子看病。一开始我们也毫无头绪,后来还是阿慈想到一个不太有把握的办法,朔王为救儿子也允许冒险一试,结果,我们成功了,小世子活了下来。
朔王要厚厚的感谢我们,可是他的感谢方式,却是要娶阿慈为王姬!并让我做他们的国医。那时的阿慈很美,美得走到哪里都总惹人驻足,只是因为我们的身手让他人都不敢接近。可王宫却不一样,身手再好,两个人也不可能走得掉。
我们被迫暂时留下,在朔王准备册封阿慈前一日逃出了王宫,却很快被发现并一直把我们追到了雾谷上面的崖边。朔王对我们说:你们无路可走了!慈儿姑娘,随我回去,做我的王姬,我定好好待你!
然后阿慈缓缓牵起我的手,她问我:你同意吗?
我笑着回她:你在的地方,就有我在!
阿慈嫣然笑了,她平静的看着我,退后一步,纵身跃下。我后她一步也跃了下来,意外的是,我们竟然都活了下来。
我们寻找出去的路寻了好几年,可当我们找到之后,我们却不想出去了!”
“所以,你们留了下来!”
“我告诉过她,她在的地方,就有我在,你看,她在这里,我也还在这里,这辈子也就差不多了!”
“我怎么称呼您?”
“称呼?我想想,我是姓,姓唐来着,老头子一个,就叫我唐老吧!”
青洛随唐老进谷里采食,回来时就见容弦摔在地上,青洛上去扶他,可容弦竟然挣开了,青洛怔怔的站着看着容弦艰难的支起身子,坐到床上。
容弦是这在排斥她!可他以前不这样的。
青洛随便吃了东西,便拿着唐老的柴刀进了谷。容弦不要她帮他,可他不能看着他这样,她寻了很多精细的竹子,她只是想替他做一个简易的轮椅。
唐老坐在屋门前,看着青洛做轮椅,偶尔扫一眼容弦,有意无意念叨了句,“有些事啊!可不能让将来才后悔哦……”
青洛手中的刀险些伤了手臂,她抬头向屋里的容弦望了一眼,此刻对方的面色平静如水,青洛低下头,继续做着手里的事。
青洛用了三天时间,把一只简单的轮椅做了出来。容弦依旧不许她靠近,尽管他自己根本做不到。青洛不过自嘲一笑,请唐老微微帮他一下。
唐老在帮容弦移腿的时候,突然停顿下来,眉头慢慢皱起。
“你这腿有问题!”唐老说。
容弦一笑,“要是没有问题,我也就不会落得如今这般了!”
“不,这不一样!”唐老摇头。
青洛惊住,“有什么不同之处吗?”
唐老也没有回青洛,一动不动的看了许久,忽然起身去取来一根银针,问也不问就抬起容弦右腿扎入膝中。
容弦眉头微的一皱,后即恢复平静。
青洛也是一惊,她不知道唐老是要做什么,但应该是不会有什么害容弦的,而且他还懂医,所以青洛也只是担忧地,却没阻止。而后唐老拔出银针,直视良久。
“蛊!”
“什么?”青洛没听清楚。
唐老皱起眉头看着容弦道,“你这被人下了赤蚕蛊!这种蛊以人的筋骨为食,而它的毒会使肢体失去感知,从足开始,现在已经蔓延到膝关节上部。赤蚕蛊大多时间是在沉睡,每三月进食一次,过程痛苦至极。”
青洛愣愣地听着,原来是赤蚕蛊……难怪他会之前出现那样的症状,难怪他会会全身颤抖……会坠落下来!每三月进食一次,啃筋食肉……那是怎样可怕的痛苦!可是他竟然瞒着所有人,难道他每一次,都是那样忍过去的吗?难怪他一直,一个人住在听枫阁。
“这样算,这只蛊已经有三年生长了!它还有三到四年寿命,到最后就是,蛊死人亡!”
青洛震惊,“你说什么?”
容弦眉宇紧蹙,面色阴沉,而后却笑了。
“那您有办法救他吗?”青洛问。
“我可以试一试!但因时间太久,即使蛊体引出,性命可保,腿却不可能再恢复。”
青洛点头,至少,他不会死。
唐老起身离开,许久之后,取来了一些药草,几支自制的熏香,一碗鲜腥的野兔血……唐老让容弦躺下,以便将蛊引出。
青洛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不远处坐立不安地候着,然而整整一个时辰过去,容弦的腿却毫无反应。
然后,唐老停了下来。
容弦坐起身,嘴角却微扬,“不行,是吗?”
唐老皱眉,“这蛊有灵气,野兔血对它毫无作用。”
青洛急忙上前,“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唐老一言不发地拄着手杖站起,在屋子里来回转着,突然停顿住了,“兴许还有一个办法!”他说。
“什么?”青洛问。
唐老辙回容弦床边,看着容弦的腿缓缓道,“以另外的人体为引!诱出蛊虫并以最快速度将其杀死在体外!但是……”唐老语气突然放缓下来,“如果是在以往,我有九成的把握,如今已老不及当年,最多,只有六成!而且一但失误,就可能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体之中。”
“我来可以吗?”青洛问。
“不必!”容弦即刻打断道,“有三四年就足够了!如果还要在这椅子上度过几十年之久,我宁可不……”
青洛走到容弦侧后,肩上重的一击,将昏倒下的容弦稳稳扶住,轻手放躺在床上。
“请试试吧唐老!”青洛微笑着说。
“你确定吗?”
“嗯!”青洛点头。
唐老摇了摇点头,也没再多说什么,或许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可到底值与不值,只有别人自己清楚,他又哪里管的着。
唐老在容弦脚踝处划开一条细小的伤口,并让青洛在手腕处划开相似大小的口子,放于容弦伤口上方半寸距离。
而且这个方法果然是奏效了,青洛可以细微的看到容弦腿上的皮肉下有东西在移动,它在一点一点,渐渐向伤口处靠近……
青洛轻闭上了眼睛。并不因为怕,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就算,从此以后她会在一把椅子上度过三四年,经历一次又一次生死边缘一般的痛苦,然后到蛊死人亡……却也是她自己心甘情愿。
许久之后,有窸窣的声音响起,唐老已经收起了熏香和器物,意想中的痛感并没有来。
青洛缓缓睁开了眼,床侧放着的一只陶碗里,一条小指节大的血红色蛊虫还在微弱蠕动着,容弦还没有清醒。
青洛笑了。至少,已经成功了不是?
她替容弦理了理被褥,然后便支着有些疲倦的身体去了隔壁。只要知道他好好的在这里,她就安心了,现在需要思考的,就是如何离开这里,可她一点也不急,因为能让他身边只有她的时间与地点,也只有,此时,此地。
青洛醒来的时候,容弦在屋子里静静坐着。
青洛坐起身子,微笑地看着容弦道,“蛊刚刚才引出来,殿下为什么不多休息一会儿!”
“谢谢你为我做这么多!青洛。”容弦并没有看青洛,只轻道。“但是或许,你并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纵使活着,但是一辈子都要依靠着这样一把椅子行走,你觉得我会想要这样活着吗?”
青洛笑,“青洛知道。可我不想你死!我不觉得因为这样,你活着就完全没有了意义。别忘了你现在还有关心你爱你的大王、王后娘娘、容羲公主,还有侯夫人,还有对你忠心耿耿的三千府卫……他们这些日子定是茶饭不思的派人遍地寻你。”
“青洛。不要再把心放在我一个废人身上,你,值得更好的人。”
青洛愣住了。
原来,他竟然都知道……
可是知道又怎样呢?知道不还是这样!青洛笑着,“别再让青洛听到你形容自己废人,好吗?你可以接受,也可以拒绝,至于青洛的心放在哪里,这是我自己的事。”
容弦眉头紧紧蹙起,随即转看向别的地方,“我问过唐老了,他知道一条离开这里的路径,明天,我们离开这里吧!”
“好。”青洛点头。
容弦旋转过身,慢慢出了屋子,然后把门顺带上。
青洛又躺了下去,侧过身,泪水却止不住的流淌着。虽是深冬,这谷里也是不冷的,可是现在,青洛只觉得从心底透着寒风,如同坠崖那一晚千暮山梅林,只有冰天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