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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尧从铃音精神疗养院消失了。
毫无征兆的,整个人跟凭空蒸发一样,莫名其妙就消失了,昨夜,疗养院大门口保卫处的保安全都齐齐陷入了昏睡,监控设备也被破坏,警察很快就闻讯赶了过来。
傅明旭得到消息的时候,是在清晨六点过,急得当场变了脸色,连早餐都顾不上,马不停蹄赶到疗养院,结果却只见到面有菜色的副院长,以及疗养院一干失职的工作人员,当然还有负责调查的警员。
来的依旧是那位陆警官,跟傅明旭算得上是熟人了,此刻正在盘问傅尧隔壁房间的病友们:
有病人一身正气地说:“朕的爱妃是九天玄女转世,已在昨晚羽化成仙,飞往西方极乐世界,尔等凡人勿再留恋!”
有病人大声嚎叫着要拔剑自刎:“主公慢走!末将这就以死谢罪!”
有病人哭哭啼啼唱着小曲儿:“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还有病人信誓旦旦指着疗养院的人工湖泊说:
“阿尧跳下去了!我亲眼看见的!他变成了天蓝色的美人鱼,在水里游来游去、荡来荡去……然后‘嗖’地一下!就化成了阳光下的泡沫,一捏就破,一捏就破哈哈哈哈哈……”
警员们将湖底捞了个遍,然而并没有傅尧的身影。
确定傅尧没有在疗养院发生意外之后,傅明旭心绪缓和了下来,趁着警察搜罗蛛丝马迹之时,悄悄对身边的周岩说:“你回傅家守着,万一阿尧回去了,立刻打电话通知我。”
周岩一愣,陡然反应过来:对啊,傅尧要是真从精神病院跑出去了,那要避开警察,回傅家别墅肯定是首选。
于是赶紧返回。
陆承盘问搜查了一通之后,毫无所获,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大概也是心里有数,像傅尧这种犯过命案的病人,跑到社会上万一造成群众恐慌,那可不是三两句话被脱得了责任的,于是终于将矛头转向了傅明旭:“傅先生,疗养院负责通讯的人说,昨晚十一点多的时候,令公子给你打了十几分钟的电话,请问有没有这回事?”
“阿尧昨晚确实给我打了电话。”傅明旭哪里不知道这个年轻警官的伎俩,都是商界风雨中滚过的人,这点应对手段绰绰有余,“但昨天他是在疗养院固定的与家属联系的时间给我打的电话,我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每个月的二十五号,他都有权利跟家人通话不是吗?”
陆承被噎住。
陆警官有些看不惯男人这种斯文有礼却又极具嘲弄的态度,硬声道:“那请问昨天通话的时候,令公子有没有表现出异常,又或者是,提出要求援助……”
“援助?”傅明旭语调一扬,“陆警官,你现在是想要指控我是帮凶?”
傅明旭厉声道:“警官,你搞清楚,我儿子好生生被关在这里,现在他凭空不见了,生死未卜,我还可以怀疑他是被人给劫走、给暗害了呢!你们警方就是这样滥用纳税人的钱的?光吃饭破不了案不说,连基本的判断力都没了。”
陆承被抢白,又拿不出说辞来应对,咬着牙脸色铁青。
傅明旭却还端着客气的面具,知会道:“既然我儿子不见了,那就麻烦陆警官多操点心,早日找到他,否则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可担当不起白发人送黑发人……”
说完转身就走,脚步声风地离开了疗养院。
陆承在心中骂了几句,愤怒之余,却又觉得有点古怪:按理说,儿子不见了,正常父母难道不是该看看孩子所待的环境,找找留下的线索吗?这人倒是脾气怪,就来站了这么一小会儿,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陆承最后只能解释为这父子俩关系并不好,倒也没将傅明旭的反常往心里去,只加紧通知了下属找人,务必在二十四小时之内确定傅尧的行踪。
而那头的傅明旭,在与陆承争执的途中,便收到了周岩从傅家别墅发来的短信:傅尧没回去。
既然离开了疗养院,又没有回家,别人不了解自己儿子,傅明旭却心里门儿清:除了去找苏茶,他能到哪儿去?他还会想到哪儿去?
这样的念头让他不郁。
在有关苏茶的事情上,傅明旭其实一直都有着某种隐晦的自我否定:最初他以为苏茶的出现能改变儿子的精神状态,让他变得积极向上,而事实上也的确是改变了,却不是变好,而是变成了凶残杀人的凶手。
可现在事情都落到这种地步了,自己儿子却依旧对她恋恋不忘。
最令人窝火的是,那女人还怀了他宿敌的孩子!
傅明旭是将苏茶的话当了真的,而且沈衡的确对苏茶极尽讨好,又联想到他曾经与傅苑苑的那些纠葛,以及他第一次见到苏茶时的反应,这令傅明旭更加确定了苏茶与沈衡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
我儿子怎么能去捡那种破鞋?去在那种情况下喜当爹?那个男人还是、还是……
傅明旭难以咽下这口气,此刻将苏茶千刀万剐的心都有。
古人说的话是有道理的:知子莫若父。
警方还在铺天盖地搜寻傅尧动向的时候,傅明旭不过是脑子一转弯,就已经大局在握,明知道儿子十有八-九是去找苏茶了,可却投鼠忌器不敢插手,既怕惊动了警察,又当心再刺激到傅尧——因为从昨晚接到儿子的电话来看,傅明旭有些心惊——傅尧在电话里说话的口气很奇怪。
他当时没有注意,现在想来才有些后怕。
于是只能让人密切注意苏茶那天的动向。
……
苏茶怎么都想不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又一次见到傅尧。
他像只被淋透了的落汤鸡,浑身都是湿漉漉的,看起来病怏怏没有半点生机,还穿着疗养院的统一病服,蹲在她的公寓门口,瑟瑟发抖——若不是她今天心神不宁提前回来了,深秋的天,他这幅模样,她真怀疑他会冻死在她门口!
“阿尧?”
苏茶不确定他现在是被哪重人格掌控身体,但本能还是使得她加快了脚步上前去,吃力地半蹲下身子,想将他扶起来:“阿尧,你怎么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问这话的时候,苏茶是有些怕的,她担心这人又会突然变了个人格,做出伤害她,伤害他们孩子的事情来,但情感上她又没办法就这样转身逃开,也不忍心打电话叫人或者报警。
“小村姑……”傅尧隐约看见是她,努力想要睁开眼看她的肚子。
“你是阿尧?”听到他的称呼,苏茶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但却实打实放下了心来。
相对而言,傅尧的情绪是比傅衍稳定些的,她伸手要将人扶起来,却被对方猝不及防地一手抱住,他身上湿漉漉都是水,体温却不低,脑袋埋在她颈项磨蹭,含含糊糊说着些混乱的话。
“你先松开我——”苏茶被他绊住手脚,好不容易抽空取钥匙开门,一边小声念叨:“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了?这样会生病的你不知道啊,想冻死自己也别跑到我门前来——”
话是说得重,开了门之后,她却还是轻手轻脚地扶着他上了沙发。
“你先去洗澡吧,免得待会儿感冒——”苏茶颇用了点劲才扯开他抱着她的手,去房间拿着浴袍,再出来的时候,却看到沙发上的人已经不见了,找了一圈儿才在储物间看到傅尧。
他正在她的药箱子里东翻西找。
“你找什么?”苏茶走上前去。
“退烧药。”
“找退烧药干什么……”
“退烧药在哪里?”傅尧情绪显得不太稳定,他双手胡乱翻找着柜子,惊慌失措地自言自语:“我要退烧药,退烧药,我不能让那个家伙出来,他不能再出现了,我没病、我没有病的……”
苏茶闻言一惊,这才想起,若是傅尧发烧的话,就会失去身体主控权,而他现在浑身湿漉漉的,又明显受了寒,要是、要是……
苏茶一时有些愣愣,手足发热起来。
“小村姑,你家里的退烧药在哪里?”
傅尧走过来拉住她,表情焦虑而带着急躁,他的手滚烫,额头却冒着冷汗,嘴唇呈现出毫无生气的苍白,目光祈求地看着她,语气很急又很虚弱:“药呢,药呢?”
他此刻这样脆弱又慌张的模样,令苏茶控制不住眼睛一酸,恨不得狠狠给自己两巴掌,就在刚刚,她竟然疯狂的在想:不管他,不管他好了,没有退烧药,他要是昏迷过去了,再醒来的就是、就是……傅衍了。
这种念头让她觉得自己好可怕。
“退烧药在右下角的方格子里。”
苏茶好小声地说,带着哽咽与愧疚,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傅尧连忙拿了,连开水都顾不上,生咽下两片。
“你先休息一下吧。”
苏茶没有追问他怎么会从疗养院离开,也没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扶着他去了客房,傅尧却不肯躺下,只是强撑着精神反复说:“我不要睡觉,我不能睡觉,我睡觉了怪物就要出来了,我身体里住了一个怪物,他会伤害你的,我不能睡,你别逼我睡觉……”
“什么怪物?你到底怎么了?”
苏茶坐在床沿,难受地看着他,眼圈泛红。
“别哭,小村姑你别哭,哭了生下来的宝宝不好看的……”傅尧窝在床上,身体将被子床单全打湿了,双手却执拗地揽着她,以一种极其不自然地方式,将她紧紧地圈在怀里,俯下脑袋去贴着她的肚子,小声地呢喃:“我要当爸爸了,我就要当爸爸了,我没有病的,他们不能关着我,我要看着咱们宝宝出生的——”
他的手抚摸着她的肚子,一下又一下,眼睛都不敢乱眨,动作带着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仿佛生怕碰坏了里面的小宝贝——苏茶见状一阵鼻酸,愈发觉得自己很不是人,刚才竟然还想着要他消失——这是她孩子的亲爸爸。
“阿尧,”她流着眼泪握住他的手,声音哽咽地附和说:“嗯,你没有病,你会看着我们的宝宝出生的。”
傅尧惊喜地抱住她:“我就知道是我跟你的孩子!”
苏茶只剩下点头,趴在他怀里泣不成声。
傅尧安抚地轻拍着她的背,唇瓣吻了吻她的侧脸,在她耳边说:“小村姑你别怕,我很清醒的,你别怕我,真的。我已经很清醒了,我知道傅衍不存在,他死了,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的,被火烧死的,他死的时候一直哭,一直大声地哭,妈妈怎么哄他都不听,我很怕,我一直捂住眼睛,其实我也很疼,我也被烧得很疼,可我不能哭,妈妈说哭就不要我们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声音破碎,浑身都在发抖,明显惊恐到了极致。
苏茶感觉得到,有温热的液体淌入她的颈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