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心底恶

青山卧雪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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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矮桌上,杯盘狼藉。

    邬老头放下空碗,见郎意自觉的要起身收拾,忙道:“你放下,让倩娘来干。”

    转脸就呵斥邬倩娘,“让你男人洗碗,你在一旁干坐着,有你这么做人媳妇的吗,赶紧接过手去。”

    “洗碗又不累,我来就行。”见邬倩娘一脸的不高兴,郎意在心里轻叹。

    “倩娘!”邬老头冷沉了面色,狠狠瞪着邬倩娘。

    “我洗就我洗。”邬倩娘猛的站起来,撞翻屁股下的小板凳,把碗碟弄的叮当响,“你起开。”

    一胳膊肘子捣郎意胸口上。

    郎意后退了一步,闷不吭声,心里却生出一股莫名的气来。

    “让他洗个碗还能累死他。”见自己母亲被训斥,邬兰娘眉目渐渐发红,心里窝着一团火,抓起自己的粥碗,蓦地就往郎意身上摔。

    郎意没防备被砸个正着,弄了一头一脸的肉粥,一身狼藉。

    宁静远是挨着郎意坐的,也被溅了几滴,顿时恶心的不行,心里记着郎华娘的嘱咐,肉粥不要喝,远离郎意和那一家子人,遂摸索着退到角落里呆着。

    所有人,不包括宁静远,都被邬兰娘的举动弄呆了。

    邬老头心头一躁,一巴掌就扇了过去,骂道:“你个赔钱货,那是你爹!”

    邬老头这一巴掌用了十成的力道,邬兰娘的脸一下就红肿了起来。

    “你打我?”双眼衔泪,邬兰娘瞪圆了眼睛,胸腔开始剧烈的起伏,仿佛有一团火即将冲破壁障窜出来。

    脸上火辣辣的疼,正和心里那团躁火遥相呼应。

    邬兰娘浑身绷直,一把指向郎意,赤红着双目,破口大骂:“想做我爹,凭你个奴才秧子也配!”

    这一声喊出来,就像是给心底的恶念解开了锁链。

    邬兰娘抓起矮桌上沾着油汤的碟子、碗、筷子就往郎意身上砸,“你不是我爹,我爹是名门公子,我是名门望族家的小姐,你个奴才秧子,笨嘴拙舌,给我牵马,我都嫌你上不得台面。”

    郎意一开始还躲,渐渐的就如同木头人一样站着不动了。

    身躯僵硬,清风朗月般的脸却渐渐扭曲起来,仿佛邬兰娘的话语里,有一个词牵动了他的神经。

    邬兰娘骂出了他们一家子隐藏的秘密,邬老头心头火气,抬脚就踹。

    “哎呦!”邬兰娘被踹倒在地,就势撒泼打滚,哭嚎道:“我不叫那个奴才秧子做爹,他不是我爹,我爹是名门公子,我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娘啊,我要我亲爹……”

    邬老头还打算重新得到郎意的信任,徐徐图之,把持郎意父女俩,利用郎华娘炼丹的手艺赚大钱的,此番被邬兰娘叫破秘密,邬老头只觉心火冲头而出,对邬兰娘的恨一瞬间积满,赤红着眼眶,照着邬兰娘的肚子,抬脚就跺。

    他像个失去人性的暴徒,跺踩邬兰娘如捶肉酱。

    “啊——”

    惨叫声迭起,地上的邬兰娘抱肚翻滚,邬倩娘赤红了双眼,抄起板凳,照着邬老头的后背就狠命砸了下去。

    “我让你打她,去死!去死!”几乎把牙根儿咬出了血,邬倩娘疯狂乱砸,邬老头连滚带爬站起来,反手逮住凳子腿,另外一只手抓住邬倩娘的发髻,猛的一扯,骂道:“没良心的东西,我是你爹,你敢打我?!”

    “你敢打兰娘,我就敢打你。”

    骂咧咧,邬老头握着拳头捶打邬倩娘,撕下她一把一把的头发,邬倩娘祭出自己锋利的指甲,如疯猫一般抓撕邬老头,很快,邬倩娘脸上青紫一片,发髻乱入鸡窝,邬老头脸上被抠挖出一条条血道子。

    “作死啊,作死啊。”邬婆子鼓起如癞蛤蟆一般的眼,一跳也扑了上去,一会儿帮着邬老头厮打邬倩娘,一会儿又帮着邬倩娘厮打邬老头,忙的不可开交,也被打的破头烂腚,嗷嗷的叫。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邬承嗣彻底惊呆了,傻子一样杵在那里。

    从邬兰娘发飙,到邬老头、邬婆子、邬倩娘父女母女三人打做一团,一连串动作下来,郎意只觉心里畅快,突然拍掌大笑,“打得好,打得好。”

    邬承嗣转脸,像看怪物一样看着郎意,突然恶向胆边生,扑向郎意,挥拳就打:“我让你笑,我让你笑!”

    郎意的笑引得打成一团的邬老头、邬婆子、邬倩娘猛地回过神来,纷纷撒开对方,如恶鬼一般扑来。

    宁静远贴墙根站着,心头惊惧。

    不是怕了这打架的场景,而是怕了郎华娘。

    究竟是什么丹药,厉害的能控制人的情绪?

    大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了,站满了看热闹的村民,身手利索的男娃、少年都骑上了墙头,看这一家子“自相残杀”看的目瞪口呆。

    “你们父女俩白吃白喝了我十多年,到头来,翅膀硬了就想撇开我单飞,没门!”邬老头拽开邬承嗣,一拳头打向了郎意的眼窝。

    郎意赤红了眼,理智如云烟破散,心底恶如猛兽出笼,他蓦地抬起手臂,一拳头打了回去。

    一拳头就把邬老头打翻在地。

    力气是平常的数倍,仿佛在那一霎间获得了某种神秘的力量,这股力量足矣毁掉任何欺辱自己的人,也同时控制了心神。

    出拳,不是经过大脑控制,而是下意识的反击。

    这一刻,他忘记了一直耿耿在心,邬老头对他的相助之恩,忘记了自小被灌输的奴仆守则,他就是一头最原始的野兽。

    侵害我的身躯,羞辱我的精神都是对我的挑衅!

    回击!暴击!

    那是最原始的本能。

    “奴才秧子,你敢打我爹。”邬倩娘猛的扑挂到郎意后背,勒紧他的脖子,一口咬住他的耳朵。

    尖牙如刺,登时出血。

    “啊——”郎意昂然咆哮。

    不是为了耳朵被生生撕裂的疼痛,而是为了那句“奴才秧子”。

    “我不是奴才秧子!”痛苦和愤怒在他双眼里流转,郎意一把抓住邬倩娘的腿,一把将她扯下来,拎着她的腿,转了一圈,猛的将她甩向了墙壁,那方向正是宁静远站着的地方,宁静远听到有重物袭来,却不躲不闪,神色淡定,直到手臂被人一拉,一股药香扑鼻而来,他缓缓而笑。

    他就知道,这个臭女人一定在。

    “嘭”的一声,邬倩娘结结实实撞到了土墙上,把土墙上的干土撞的哗哗往下掉。

    邬倩娘被撞的两眼冒金星,白眼一翻就晕了过去,嘴里还叼着郎意的一小快耳肉,血粼粼的,很是瘆人。

    “我不是奴才秧子,我不是。”郎意抱着头蹲了下来,不知想到了什么不好的过去,神情哀伤悲痛,眼泪哗啦啦的掉。

    郎华娘冷眼看着,心里却是一阵酸疼,父女连心,怕就是如此的感受吧。

    郎华娘蓦地灌了自己一口酒,眉目冷酷。

    察觉到郎华娘的情绪变化,宁静远抓紧了她的手,同时也想明白了郎华娘的做法。在郎华娘看来,郎意是有“病”的,她主导了今日这场闹剧,便是郎意的药引,只要郎意喊出心中的恶,往后再慢慢教,“病”自会不药而愈。

    而邬老头那一家子不过是郎华娘熬这副药剂需要的作料罢了,成为药渣之后的下场是什么呢?

    宁静远弯了唇角,下意识的勾了勾她的手心。

    郎华娘瞥了他一眼,“别勾引我,现在心情不好。”

    宁静远:“……”好想揍她!

    一颗药丸的药效也就到此了,躁火渐消,望着昏厥在墙根下的邬倩娘,抱着肚子翻滚的邬兰娘,披头散发的邬婆子,坐在地上发呆的邬承嗣,围拢在家门口看热闹的左邻右舍,邬老头傻眼了。

    诡异的气氛凝滞片刻,“嗡”的一下子,人群炸开了。

    “我、我听见了什么,邬兰娘不是郎意亲生的?”狗子娘眨巴了几下眼,掏了掏耳朵,“我没听错吧,兰娘子还说啥,她爹是名门公子?我的娘呦。”

    “嫂子,你没听错。他家刚开始打架的时候,我正从门口经过,听了个一五一十,邬兰娘自己亲口说的,还说了好几遍呢,骂郎意是奴才秧子。”挎着菜篮子的栓子娘道。

    “娘的,我之前竟然还同情那老不死的,原来他还是那样。”

    “就你们傻信邬老头的话,我一早就说,这邬老头是狗改不了吃|屎。”

    “哈哈,当年我就说邬倩娘被那个外地人给睡了,你们还不信,这回信了吧,崽子都给人家生了。”

    “郎女婿也真是可怜,给他家当牛做马十几年,到头来儿子女儿还是替别人养的。”

    “……”

    嗡嗡的,说什么的都有。

    正在此时,三辆马车陆续停在了人群之外,头前一辆包着藏青色暗金纹的套子,像是男人所用,后头一辆则是珊瑚色的套子,顶端流苏玉珠垂挂,一看就是大家小姐的风格,最后一辆则是灰扑扑的,马车一停,王胡子就从车上跳了下来,后头还跟着两个小厮。

    “老爷,郡主,到了,请下车吧。”王胡子把脚凳放下,恭敬道。

    董清妩在青燕的搀扶下,下得马车,瞥一眼由两个小厮架着腿小心翼翼抱下来的董昌硕,露出了一抹冷笑。

    “让开、让开,福安郡主驾到,还不跪地相迎。”王胡子扒拉着人群呼喝。

    “郡主?”

    村民都是长眼的,见来人穿戴不凡,就知道是贵人,不自觉的就让开了一条道。

    董昌硕急着向宁静远示好,催着小厮快点进门。

    福安郡主紧紧跟随在侧,倒也仪态万千。

    董清妩先迈了一步,蓦地,被人从后背推了一个踉跄,抿了下唇,自觉往旁边站了站,露出后面打扮的娇艳欲滴的董眉娘。

    董眉娘托了托精心所梳的飞星逐月髻,假惺惺笑道:“对不起啊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无碍。你先吧。”董清妩淡淡道。并不在外头和她一般见识。

    “那就多谢姐姐了。”董眉娘横董清妩一眼,扭着肥臀,紧跟在福安郡主身后走了进去。

    冲着董眉娘的后背,青燕重重一哼。

    抚顺被春风吹起的额前碎发,董清妩笑了,如斯迷人,道:“咱们也进去,看一出好戏。”

    世上真的有那么巧的事情吗,没有血缘关系,却长的那么相像。

    也许真的存在这样的两个人。

    但当事情发生在董昌硕身上,董清妩更愿意相信,她那个爹所表现出来的情深似海、洁身自好都是虚伪的。

    院子里,郎意清清楚楚的记得自己做过什么。

    他打了邬倩娘,打了邬老头,他反抗了。

    看着自己的双手,郎意有一阵的不知所措,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也会有如此暴躁的时候。

    看出了郎意的退缩,邬老头立即哭道:“郎意啊,你还是人吗,倩娘她有再多的不好,那也是你的婆娘啊,你竟然狠心的甩她去撞墙……”

    邬老头是准备倒打一耙的,他不关心左邻右舍怎么看,只要拿捏住了郎意,之前发生的事儿就都不是事儿。

    在他心里,郎意是很好摆布的人,这个印象根深蒂固,并不是郎意一朝发火能改变的。

    闻言,郎华娘站直了身子,静静等待郎意的回答,并在心里下了决断,如若郎意的回答不能令她满意,那么,她会彻底放弃郎意。

    “你们走吧。”郎意垂着眼眸,开口了。

    “什么?”邬老头不敢置信。

    “滚!”趁着自己还有勇气,郎意蓦然一喝。

    郎华娘笑了,懒懒的靠着宁静远,“不错,没白费我的药。”

    “是什么药?竟然能控制人的情绪。”宁静远试探着问。

    “什么药?我也不知道。”郎华娘随性的道:“就叫心底恶吧。”

    宁静远不得不服气的道:“好名字。虽然头一回知道,恶,也能治病。但不得不说,你的医术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你虽有时混蛋了点,但,很好。”

    郎华娘一把掐他腰肢肉皮上,“我就喜欢被夸奖,再夸几句?”

    宁静远疼的龇牙咧嘴,抓住那作乱的手指,压低声音,“松开!”

    邬老头被吓了一跳,才要说话,就见院里来了人,当他看清董昌硕的长相,立时张大了嘴,怒气上涌,“重石页,你个大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