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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阴柔尖细的嗓子,分明是尤凤仙那没根儿的贪货。
能记住并分辨出每一道他听过的声音,这是天盲宁静远的本事。
“我的人找来了。”宁静远挺直腰杆,眉目得意,缓缓释放出自身清贵尊荣的气场。
一记手刀砍下去,宁静远登时昏厥,郎华娘趁势抱住,用两根指头把他滑润的脸蛋掐的通红,恶劣的道:“想用身份压我?没门!什么时候在床榻上你能反压我的时候再说吧,我的小狼狗。”
轻松把宁静远扛上肩,郎华娘偏离山道,悄然往打斗处走去。
山道是村民走出来的,两旁则是巨石密林,峰峦叠蟑,一脚踏入则被浓密的野草淹没,脚底下是一层腐朽的草木膏腴,郎华娘穿的是草鞋,立时便有污泥填塞到脚趾缝里。
黏涩感让郎华娘不适,蹙了蹙眉,想要一看究竟的好奇心转瞬就没了。
瞪着草鞋,除尘的念头在脑海里转了五六遍,可烂泥依旧在脚趾缝里猖狂,郎华娘仰天长叹,感觉各种坑仙。
转身,走的毫不犹豫。
幸好山间多水潭,郎华娘把脚丫子清洗干净后,再度扛起宁静远,径自回家,崎岖山路在她脚下,如履平地。
日落西山了,村里各家各户都在生火做饭,远远的就看见炊烟袅袅。
极目远望是大片大片的农田,有的还在扶着犁耕地,有的老翁则赶着黄牛回家,还有的农夫,一手提着锄头,一手则扶着脖子上骑的胖儿子,脸上虽有一天劳作的疲惫,却是欢笑不断。
一个村,也是同一个族,相互之间都是沾亲带故的,路上遇见都热情的打招呼,有的喊“三爷爷”,有的喊“四叔”,包着头巾的妇女们,昂着白嫩的脸蛋,放开了嗓子喊野娃们回家吃饭,于是漫山遍野都是此起彼伏的回声。
像什么“狗娃”“鸭蛋”“大山”“栓子”之类,都是好养活的贱名。
“华娘子,你可回来了。”原本蹲在水边淘米的狗子娘,把米盆往青石上一放就跑过来和郎华娘说话。
见宁静远被扛在肩上,狗子娘瞪大了眼,“我的乖乖儿。”
郎华娘笑着把狗子娘的注意力引回来,道:“婶子,你有事?”
狗子娘就赶紧把在邬老头家门口发生的事儿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唉声叹气的道:“老邬头也是被发生在王地主身上的事儿给吓着了,这没儿子啊就是不行。”
郎华娘心想:听狗子娘的口气,村里人怕是都开始同情那便宜阿爷了。我是该赞这些村人淳朴呢,还是该损他们的愚蠢。
面上不显,郎华娘笑道:“多谢婶子提醒,婶子忙吧,我家里去瞧瞧。”
“华娘子回来了。”狗子爹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瞥一眼轻松扛着一个七尺男儿的郎华娘,憨笑着打招呼。
郎华娘点头,不经意的看了一眼,对狗子爹的印象却蓦地渐渐清晰起来。
此人长的浓眉大眼,相貌周正,背脊挺直,站姿严谨,一直咧着嘴做憨笑状,看似淳朴却内藏厉害。
穿着打扮分明是山沟沟里一农夫,但站姿却仿佛鹤立鸡群。
这个狗子爹有点意思。
狗子爹似乎感应到了郎华娘的注视,憨笑着道:“我婆娘能变白可多亏了华娘子的药,一直未曾感谢,华娘子等等,我早上进山打了一头狍子,我给你拿点肉去。”
说罢,进了院子。
狗子娘跟着喊道:“你多切点,别小气,吃完了,你再进山打就是,咱家不缺这个。”
郎华娘便问道:“叔会打猎?”
狗子娘挺起胸脯,骄傲的笑道:“方圆十里,谁不知道我家这口子打猎打的好,每年入冬的时候,别人都打不到好东西,就我家这口子能耐,回回进山都不空手。说句实在话,自从跟了他,我吃肉都吃腻了。”
嫁的男人好,这狗子娘句句都带着炫耀,又笑着道:“我家还有一只鹰呢,听他说是什么玉爪海东青,值老鼻子钱了,他宝贝的什么似的,亲自喂亲自养,碰都不让我碰。”
说到这个狗子娘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但郎华娘看她一脸红光的样子,就知道这一声“哼”便是有点两口子耍花腔的味道。
“还有、还有,我男人可厉害了……”
“狗子娘,你个唠嗑大王,我家里米汤都上桌了,你还没淘好米呢。”草根家和狗子家紧挨着,这会儿草根媳妇就从家里走了出来,言谈取笑。
狗子娘瞪了草根媳妇一眼,“没大没小,我可是你表搜,喊我一声嫂子亏死你了,你能嫁给草根,还多亏了我从中搭线呢。”
有人搭话,前头那句没说的话狗子娘就忘了,顺着草根媳妇的话往下搭。
草根媳妇好笑的和郎华娘道:“明明我就比她大一岁,哪里叫的出口,我说,你都叨叨多少年了,我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
此时狗子爹出来了,用一根草绳拴了一大块肉,足有二十斤重,递给郎华娘,憨笑道:“给,拿回家吃去,不够再来要。”
狗子娘虽心疼,却也大方,热情的塞郎华娘手心里,“拿去吃,不要和婶子客气。”
郎华娘笑纳,临去前扫了草根媳妇一眼。心想:草根媳妇的站姿和狗子爹的站姿竟是一样的,真是有意思。
郎华娘左肩上扛着昏厥的宁静远,右手还提着十斤狍子肉,走起路来依旧轻松,草根媳妇和狗子爹对视一眼,顷刻,各自错开。
狗子娘眼尖,瞅见了,登时掐腰就骂:“当着我的面你们就眉来眼去的,当我死了啊。”
草根媳妇白了狗子娘一眼,又眸色幽深的给了狗子爹一个斜睨,径自推门回家。
狗子爹打了个哆嗦,一把把狗子娘抓家里去,一巴掌拍她背上,“你再这么疑神疑鬼的,我就休了你。”
高高昂着自己美美的脸蛋往狗子爹嘴边凑,狗子娘嚣张的道:“有本事你休啊休啊,你前脚休,我后脚就嫁个有钱的。”
“懒得理你。不许再欺负锦娘。”
“啊,心疼你的小情人了,早知道你们表哥表妹的有情,当年你还娶我干啥?”
狗子爹斜眼看狗子娘,“你自己也说了,我俩要是有情,还有你屁事。”
狗子娘一想顿时眉开眼笑起来,“也是啊。哈哈,他爹,你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狗子爹无语的看了狗子娘一会儿,心想:我当年一定眼瞎了才看上这蠢妇。
狗子阿奶正坐在门旁里缝衣裳,闻言噗嗤一声就笑了。
狗子娘脸一红,一拍大腿道:“哎呦,我淘干净的米还放在门外头呢。”
灰溜溜的就往门外跑。
当郎华娘推开家门时就看见了这样一副景象。
枣树下安了矮桌,邬老头和郎意头挨着头坐着,翁婿相互拉着手在说话,邬倩娘和邬婆子在厨房里做饭,油烟从烟囱里袅袅飘出来,堂屋的门开着,邬兰娘正在里头穿梭,仿佛是在布置自己的闺房。
邬承嗣独自一套桌椅,在邬兰娘的唠叨不满声里用功背书,一脸坚毅。
真是好和谐美好的一家子啊。
“华娘,你回来了。”郎意猛的站起来,满口讨好的道:“你怎么扛着他回来了,累了吧,交给阿爹。”
郎华娘面无表情,淡淡道:“你跟我来。”
她和宁静远睡的堂屋被占了,郎华娘也没说什么,径自进了郎意睡的偏房。
“华娘,你要是不欢迎我们,我们立马就走。”老邬头弓着腰,满面沧桑可怜的叹息。
邬倩娘、邬婆子、邬兰娘、邬承嗣仿佛被交待过什么,都不说话,只用四双愧疚哀求的目光看着郎华娘。
若换个农女,心一软,善心一发,也就相见一笑泯恩仇了。
可惜,他们面对的是郎华娘。
将这一家子贱人挨个扫了一眼,目光却在邬承嗣的面容五官上多停留了片刻,郎华娘一下就笑了,这一笑犹如红色曼陀罗盛放的瞬间,从静而动,妖冶无双。
邬承嗣看的痴了,半响儿都没回神。
进了偏房,将宁静远扔炕上,郎华娘直接连名带姓的喊道:“郎意,我和那一家子你只能选其一,你选谁。别说你的苦衷,也别哀求我,你就回答我,你选谁,立刻!马上!”
被郎华娘的气势所慑,郎意下意识的开口,表情呆呆的,“选你。”
行,这个爹还有救。
郎华娘立即把扔掉郎意的想法掐灭,换了第二方案。
郎华娘放松了身子坐在炕上,一边倒水喝一边道:“事情的大概我都听说了。阿爹,枉你比我多吃了十几年的饭,穷途末路时的认错悔改你竟然当真,阿爹啊,你是小孩子吗?”
郎意苦着脸拽着郎华娘的衣襟不撒手,“华娘,我这不是看在你弟弟妹妹的面子上吗,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你弟弟妹妹的亲娘、亲外祖母、亲外祖父。阿爹知道你会生气,都是阿爹的错……”
郎华娘不耐烦听他的理由,直接打断道:“那几个贱人还不足以让我生气。连让我虐的资格都没有,依着我下意识的想法,那几个贱人的下场就是直接拉山里弄死做花肥,一了百了。”
“哈哈,华娘,你别开玩笑。”郎意还笑的出来。
华娘瞥郎意一眼,“我从不开玩笑。”
郎意顿觉寒毛直竖,但他只以为郎华娘在撂狠话,一个劲的赔笑脸。
郎华娘叹口气,拍拍郎意的肩。
心想:这个爹的优点是脾气好,可缺点也同样是脾气好,好的没骨头。罢了,摊上这样的爹也是命中注定。与其让他被别人拿住弱点欺负,还不如独让我欺负,独让他围着我转悠。
扒扒乱糟糟的头发,郎华娘脑海中灵光一闪,冒出了一副药方,正对眼下这“病症”,遂起身,交待一句,“我去山上采药,不日就回,阿爹不必担心我的安全。”
说走就走,郎意拦不住,忙去厨房里捡了几个包子塞郎华娘手里。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望着眼巴巴看着她的郎意,她还能说什么呢,仰天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