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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过去,御花园里面的枫叶红了起来,而宫苑中也满是桂花的香味,嬴政恍惚间想起,一年的中秋又到了。嬴政下完朝回来,在路上却听到了一阵阵熟悉的嬉闹声。他闻声往那边望去,只见扶苏跟胡亥两人在园子里又追又赶的,那表情愉快极了。
看起来,他们是在玩捉迷藏。胡亥今年还不到九岁,论身量胡亥还只到扶苏的肩头,现在他眼睛上蒙了绢帛,正在园子里找着扶苏。
“扶苏哥哥,扶苏哥哥……你在哪儿呢?”
其实,这扶苏就在他身边不远处,可他到底大了好几岁又是从小就修习武功的,即便是他就在胡亥身前也能很好的隐藏住自己的步子,时不时还伸手去逗一逗那人。
“扶苏哥哥!”感觉到脸上异样的胡亥往前一扑就捕了个空,他明显有些不满,嘴巴都嘟得老高老高了。
“十八弟,这边这边。”扶苏出声引着这人,俨然是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
嬴政看得有些出神,他对胡亥这个孩子一直是不管不问的,曾也听说过扶苏跟他这个弟弟交好投缘但从没亲眼见他们一起这么开怀的嬉笑打闹过。每每他们三人一同见面不是在大典上,就只是远远的瞟上几眼,而扶苏跟胡亥两人在自己面前也是小心异常,生怕出一点点差错。不自觉之中,嬴政就走了过去,首先意识到的扶苏瞥见了嬴政,他整个人都愣住了,正想要开口之际却见嬴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扶苏哥哥,扶苏哥哥!你怎么不出声了,你还在吗?”胡亥糊里糊涂的瞎找着,一下子撞到什么后就立马喜笑颜开的说:“扶苏哥哥,终于抓到你了!”
他把眼睛上的绢帛一拉开,看到是居然是嬴政!这人正威严不过的由上俯视着他,这样的眼神不由得让胡亥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父……父王?”
“怎么,你就这么怕我?”
“我……”胡亥的脸变得惨败,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更别说是答话。
见状,扶苏立马挡在他身前,拉了胡亥一起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的拜服道:“王爷,十八弟他年纪尚小,而且平日跟您见得实在太少,现在突然见了畏惧于您的天威也是当然的,还请父王不要责怪十八弟。”
“我何时说过要责怪他了?”
“父王?”
嬴政心中有些失落,原来连他自己的儿子都这么怕他,那神情就好像是见了什么鬼恶吏一般。他不再多想,只对他们说:“你们跟我来。”
扶苏站起了身子,拉起胡亥后将他的手紧紧拽在了掌心中,悄声说道:“十八弟,你别害怕,父王他只是看起来威厉,实际却不是这样。”
“扶苏哥哥……”
“再说了,要是发生些什么还有我呢。”
听到这一句,这孩子也就安心了,开始抓紧了扶苏的胳臂往前走去。
嬴政一个人负手走在前头,一路上他也不说一句话,等到了扶苏才惊讶的看到殿前花园中摆下的一桌子酒席。上面有桂花糕、桂花酒的,还有一些各式各样的月饼,扶苏一下想起来,今天正是中秋节,按习俗都是要喝桂花酒一起拜祭月神的。
“父王?您这是要做什么?”
嬴政首先坐下了,然后拍了拍身边的空位,道:“我是你们的父亲,难道还不能跟孩子一起过个中秋吗?”
这人是怎么了?扶苏跟胡亥对视了一下。在过去的十多年中,嬴政可从没这样做过,他们一年虽然会一起过个年节,但那也是跟群臣宫妇们一起,那架势可大了。平常时候嬴政都忙于政务,除了年节之处的节日他们都是自己想法子过的。因为扶苏已经多年没过过中秋,现在嬴政突然说起中秋,倒让他吓了一跳。
“你们两人为什么还站在那里?是不想过来吗?”
“哦。”
扶苏拉着胡亥走了过去,他们两个都是把腰板挺得直直的,坐在那里的样子一点也不轻松,就像是在祭祀在上样。
“这里没人外人,你们非要这么拘谨吗?”
扶苏不自然的笑了笑,但胡亥却是一点也没变,他的手中积满了汗水,那身子都开始打斗了,说来也不奇怪,他的母亲出生低贱,打一出生开始就是被宫里人看不起的,更别说是嬴政这个君王了,要不是今天,他恐怕让嬴政正眼瞧几下的机会都少。
突然,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块栗子糕,胡亥一抬头就对上了嬴政那眼睛,他整个人一愣,目光就那样跟这人直直的对上不敢移开了。
“我听赵高说你喜欢吃这个,对吗?”
过了好一会儿,胡亥也没伸出手来,扶苏见状立马替他回道:“对,十八弟平日里就喜欢吃栗子糕点,一个人可以吃上很多呢。”
经过扶苏这么一说,胡亥才回过神来,说了句:“谢父王。”
“亥儿今年几岁了?”
“下个月九岁。”
“九岁?”嬴政听后好像是在回忆的样子,说:“九年过去了,当年你母亲进宫的时候还是一个青葱玲珑的小姑娘,她唱的歌很甜,很像我在民间时听到的,可惜,连她也已经去世主么久了。”
胡亥眼中一时迷蒙,竟颤巍巍的说道:“亥儿……亥儿还以为父王已经把母亲忘了。”
“忘了?”嬴政晃了晃手中的酒杯,“我倒是想忘了一些事,可却怎么也忘不掉。不过你的母亲生来单纯,虽然不适合呆在宫中可也让我舒心了很长一段时间。”
“父……父王?”
“想来我嬴政膝下有这么多孩子,虽然成活的没有几个,但这么些年来除了扶苏,我竟然连话都没跟你们说过几句,这是我为父的失职。”
胡亥手中的栗子糕一下掉了下来,连扶苏都是一脸愕然的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们若是怨我恨我也是应该的。”
“儿臣怎么敢?”
看到扶苏那惶恐不过的神情,嬴政才自嘲的笑了笑,说:“所以,你们不是不会,而只是不敢吗?”
扶苏觉得自己言语有失,立马想叩首谢罪,但他一动就被嬴政扶了起来,“我也没有责怪你,不过是很平常的一句话,为何你们都要这么在意?”
他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尽说些跟往常大不一样的话,难道,是因为月前张良等人在宫中行刺一事对这人产生了什么影响吗?于是,扶苏问道:“父王,那一晚……您,有没有受伤?”
“那一晚?”
“就是,赵人余党进宫来行刺的那一晚。”
嬴政的神色一下变得有些凝重,扶苏本来就揣测着他跟那萧默珩的关系,自己当时也是想放那人出去的,可没想到最后会变成那样,他还是死在了咸阳宫里。扶苏想着,幸亏嬴政不知道自己跟萧默珩在当晚有所接触,否则以嬴政之后那不眠不休的情形来看,他一定是不会放过自己的。
“那晚的事,不准再提起。”
“父王?”
嬴政目光一凛,“是永远也不许,还有萧默珩这个人。你明白吗?”
“儿臣知道了。”
“算了,还是赏月吧。今日是中秋佳节,不谈政事,只说风月,虽然我知道你们跟我在一起一定是轻松不下来心中也必然不快,但此时暂且忍忍也无妨。反正这样的日子不多,你们不用惶恐,过了今夜也就罢了。”
听到嬴政这一句,扶苏才觉得心中有股莫名的酸涩,他喝了一小口桂花酒,随后声音很小的言说:“儿臣觉得能跟父王像这样在一起坐着,是种莫大的荣幸,是儿臣会一辈子铭记一辈子珍惜的事,父王怎么能觉得儿臣在把它当作一种煎熬来忍受呢?”
嬴政扭头认真的看了扶苏一眼,那人面色有些潮红,双眼也不敢直视着自已,因为太过紧张还紧紧的抓住了一边的胡亥。嬴政对这人忽然生出了一种罕见的怜爱,他伸手过去揉了揉那人的额发,脸上的威严、肃穆好像一下子就融化了,此时的扶苏抬起头有些瑟缩的看着他,但嬴政的眼神实在温柔,让扶苏禁不住想靠过去环抱住他。可当扶苏动手时才发现自己的胳臂被胡亥紧紧抱着,怎么也拉不动半分。
“大王,打扰了。”正在此时,夜重璃出现了,她还是穿着那件紫衣,行迹飘忽得就像这夜晚的凉风一样。
“重璃?”
“大王,还请您来落夷殿一趟。”
心中已经明了的嬴政马上起身,他想不到竟然会是在今天。
“父王?”扶苏忍不住唤了一声。
“这些,就当是父王为你们二人所准备的吧。”
嬴政一下子绝尘而去,胡亥像是缓缓舒了一口气,但是扶苏目光不曾移开,脸上是深深的不舍跟失望。
等到了落夷宫的深处,嬴政才问道:“人呢?”
“大王请。”
夜重璃一说完,那内寝之中的帘子就散开了,那宽大的床榻上居然安然的躺着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嬴政走了过去,他盯着沉睡中的那青年,良久之后才伸手去探了探他的鼻息,这呼吸均匀得很,但体温比常人低上一些。
“大王,您所要求的,重璃已经做到了。”
嬴政并没有说话,他的目光深沉,像是在谋划些什么,这么些年过去,想不到他还是放不下自己的私心,还是继续想要跟这人争个输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