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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锐领着的这支辎重军队,人数近千,以骡马为脚力拖车,装载器械、粮草、被服等军需物资。从上京一路北行,因辎重的关系,速度有限,尽管连天加夜的赶路,也估摸下月才能到。因了顾忌董赟是个女儿家,同男人们一块行走用饭多有不便,侯锐单独分给了她一辆小马车,每每到了用饭的时辰侯锐便会命人将饭菜送到董赟的马车上,若是碰巧安扎在驿站了,那董赟便与侯锐同一桌用饭。令董赟感到意外的是同他们一行的居然还有个女将军,瞧着像是在哪有过一面之缘的样子,只却一时间忆不起来。
先前董赟顾忌自己女儿家的身份,下马的次数极少,并未碰见过这位女将军,这会儿同侯将军还有这位女将军同坐一桌用饭,因摸不清这位女将军的身份,一时间并未开口。
这女将军不是别人,正是侯锐的独女侯仲颜。要说侯锐也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早年他跟着父亲侯达在军中历练,一直到二十有五了方才回上京成了婚,对方是前礼部尚书的长女颜氏,与侯锐这个粗莽的汉子相比,颜氏绝对是温婉可人,知书达理。性子南辕北辙的两人成亲之后出人意料的琴瑟和谐,颜氏成功让侯锐这个莽汉子化为绕指柔,可惜的是颜氏在生裴仲颜时伤了身子,加之她原本身子就差,竟是在裴仲颜三岁时撒手去了,徒留下父女二人相依为命。侯锐再未续娶,只一心一意安养他与妻子唯一的骨肉。侯仲颜长久以来跟着父亲这个汉子,难免与寻常女儿家不同,染了一身英气与豪气。
只说现在,侯仲颜见董赟如同猫儿般吃得极少,实在看不下去,便道,“你最好多吃些,路途遥远最是奔波,不将身体养装实了,没得半路上累出了病反倒不好了。且越往北走,天气越冷,没有底子抗寒也不行。”
可能因了颜氏走的缘由便是身子弱,侯锐打小便叫女儿跟着自己历练,不让她同寻常女儿家一般埋在深闺,走三步要喘上一回的。如今侯仲颜也是见不得娇娇弱弱女儿家的,自然忍不住说她一番。
许是水土不服,董赟原本是个能吃的,只越接近辽东,她越没了胃口,且整日在马车上颠簸,脾胃难免受损,现下听侯仲颜这么说,笑笑道,“近来脾胃受了损,有些吃不下呢......”
那侯仲颜眉头一皱,道了句,“果真娇弱,这番样子只怕还未进军营救别人,自己便倒下了。”
还真叫侯仲颜说中了,侯锐心急前方战事,连着赶了七八天的路,董赟跟着没日没夜颠簸,在入了辽东境内的一个县城时,不小心染了寒气累趴下了。被烧得实在难受了,董赟决定罢工,趁了病,赖在县城内的驿站里不肯走,她要是再这么赶路,人还没见到秦王殿下,自己命先要送掉半条。驿站虽是破旧了些,只董赟躺在床上总比拖着散架的身子骨倒在马车里继续奔波要好多了。
故而在侯仲颜敲门进来问她能否继续赶路时,董赟双手紧攥床单苦巴巴道,“你们能不能先走?给我留个人儿带路便可,我......我实在是走不动了。”
抬眼瞧见侯仲颜露出了讥笑,董赟有些气恼道,“你们是长年行军打仗的,我不过是一个不出远门的,论体能我能和你们比吗?再说也不是我上赶着跟来的......我不管了,你们先走吧,等我好些了一个人在后头再慢慢追你们......”
侯仲颜双手抱臂,酷酷的瞧着她,半响嗤笑了一声,“真不知殿下是看上了你哪点,你又有哪点能同殿下比肩而立的......随你,你自己在这躺着吧,就算我和爹等得了你,随行的军队也等不得!”说罢,啪一声关门离去,徒留董赟一个人孤零零坐在黑不溜秋的驿站小房间里,刷刷流下两行清泪。
“臭殿下.......死殿下......”待侯仲颜离开后,寂寥的小房间里,隐约可以听见董赟委屈的咕哝声。
外头侯锐听了侯仲颜禀报,眉头一皱,抬手招来跟随他的手下一名唤作张建飞的小将,他令张建飞留下等着,余下的人一声令下继续赶路。
......
辽东大营内,刘恪正领着刘洲承、郭茂去查看边防城墙,侯锐领着上千人到达时已是深夜,而刘恪一行三人也刚巡查回来。辽东王府书房内,那侯锐见到刘恪便立马单膝跪地道,“末将不负殿下使命,粮草、军物已备齐,只等随时斩杀那帮突子!”
刘恪忙将他虚扶起,口中道,“侯将军辛苦了!一路可还顺利?”
侯锐道,“一切顺利,粮草、军物如今已命人卸装在了库房里。”顿了顿他又道,“只跟随一路而来的军医病倒在了半路上,末将让张建飞留下看着,大队先赶回了。”
刘恪唔了声,并未作他想,更未细问,只是道,“大家赶路辛苦了,侯将军先回去歇了吧,一切明日再说。”
进来复命的也就侯锐父女两个,这厢侯锐领了命,同侯仲颜一块退了出去。时辰已是不早,刘洲承也准备回房睡觉。侯锐父女,皇长孙殿下,还有郭茂一同往回走。那刘洲承放慢了步子,同侯仲颜并肩而行,他歪头瞅了眼夜色里侯仲颜有些冷峻的侧颜,没话找话道,“听说这次押送军用的都是千锤百炼出来的硬汉,连天加夜赶路也能承受得住的,只令我意外的是侯女将,连着赶了月余的路程还是这般面不改色,果真堪比硬汉啊,失敬失敬。”
侯仲颜如何能听不懂刘洲承话语里的讥笑,瞥了眼刘洲承脸上浮现的贱笑,她不客气的回声呛道,“要论起身子娇贵,我哪敢和殿下相比,依我看啊,殿下您日后若是赶路的话,就该和现下还躺在驿站的那女郎中结伴,至少互相生病了还有个照应不是?”
刘洲承被踩了痛脚,炸了毛,龇牙咧嘴指着侯仲颜道,“死猴精,你说什么!有种的再说一遍!”
侯仲颜才不吃他这一套,哼了一声,“懒得理你。”言罢,快走几步甩开刘洲承,徒留咱们的皇长孙殿下在原地直跳脚。
要说这侯仲颜也算是同刘洲承青梅竹马了,只不过这对青梅竹马打小就不对盘,侯仲颜早年丧母,侯家一门忠烈,司徒皇后对侯家的独苗苗很是怜爱,常叫侯达的妻子邓氏带小孙女进宫玩,侯仲颜与刘洲承差不多大的年纪,起先还能玩在一块,直到刘洲承那个贱性子将侯仲颜给惹恼了,彼时不过五岁半的侯女将照着皇长孙殿下的门面就是一拳头,打得皇长孙殿下鼻血直流,从此,二人的梁子可算结下了。
这厢侯锐见女儿将皇长孙殿下惹恼了,忙赔罪道,“殿下,小女年幼无知,末将代她给殿下赔个不是。”
刘洲承气不过,哼哼道,“哟,都十八.九的人了,还年幼无知呢!要搁一般人,早就嫁人生个孩子都多大了,哪像她,我看就她这臭脾气,谁敢娶!一准成个老姑娘!”
咱们的皇长孙殿下就是这般口无遮拦,顿时将侯锐也给得罪了,只听侯锐僵着声音道,“殿下教训的是。”说完,也阔步离开了。
刘洲承瞪眼,扭头朝郭茂道,“混账东西......反了天了还!”
对于情商如此低下,不会拦臣心的皇长孙殿下,郭茂也是汗颜,讪讪笑道,“殿下,天色已晚,您看......要不回去歇息了?”
........
只说郭茂好说歹说劝回了闹脾气的皇长孙殿下,说得嗓子冒烟,待回了自己的住处已过了子时,他倒了杯凉茶灌下后直接倒头就睡。夜半时,郭茂迷迷糊糊间不知怎得就半梦半醒的想到了‘女郎中’三个字,一个激灵,蹭得一下睁开了眼,嘴里不确定念道,“侯将军当时说的真是女郎中吧......”
放眼整个上京城中,女郎中的屈指可数,而女郎中叫郭茂印象深刻的,只有董太医的小孙女了。
待有了这个念头,郭茂哪里还敢睡,忙披了件衣裳,顾不得半夜了,匆匆赶往侯锐住的屋子拍门......
——
夜间,待侯锐一行人离开后,秦王殿下并未入睡,熬夜处理了案桌上的公文,直到二更天了才睡下,歇息至三更时,那郭茂端了个烛台,睡眼惺忪的在外头小心翼翼的敲秦王殿下的门。
此时刘恪并未睡熟,立刻被惊醒。见郭茂进来后一脸还在梦游似的表情道,“殿下,您可曾注意侯将军说他这次带了个女军医过来?属下方才特意去问了侯将军,那女军医正是董家七姑娘,听侯将军说两日前正发高烧在刚入了辽东境内驿站里住着,这会儿也不知赶上来没......殿下,她一个女子行走在外多有不便,且又生了病,您看,要不属下派人去接......”
那郭茂话还未说完,刘恪已是从榻上猛地一跃而起,睡意全消,飞速的穿上棉衣、军靴......
郭茂见状,吃了一惊,忙道,“殿下您这是?”
“接她。”刘恪手下未停顿,扯过大氅披上,迎着寒风阔步朝马厩的方向而去。
......
董赟在驿站内躺了两天仍未见好,外头寒风呼呼的吹,逼仄的屋子内药味熏天,她终日昏昏沉沉,趴在床上就是不想起来。留下来守着她的张建飞每日按时过来给她送药。她看出来了,张建飞已是等得不耐烦,先前还能应付她两句,现在连搭理都不想搭理她了。只因了在张建飞眼里她就是个拖累。
先前在家时,好歹有紫竹和冬雪两个照看着,现下生病了身边也没个人照看,董赟倍感萧条。所谓医人者多半不能自医,董赟便是那个不能自医的,自己开的汤方吃了两天也不见好,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心里抵触作用,只因了张建飞每日不耐烦的神色,董赟心里住着的那个小人一直在叨念,“你想我快些好,我偏不好,就要拖拉着你看你把我怎么着......”
这天晚上,董赟吃了张建飞端来的药,待药性发作了,人便昏昏沉沉的睡了去。迷迷糊糊睡到了半夜,只觉口渴,也懒得睁开眼睛,嘴里含含糊糊嚷了声水,没一会儿,便觉自己被人扶着坐了起来,温水送到她嘴边。就着喝了两口,脑子终于清醒了些,忽然觉得有点不对。
张建飞根本不可能进来送水给她喝!
董赟猛地睁开了眼睛。
屋子里没点灯,接着外头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她依稀见到黑夜中那个熟悉的男人轮廓,这次她没有惊叫,心脏狂跳,压低了声音道了一句,“殿下?!”对于秦王殿下的出现,董赟整个人都石化了。
......
只说秦王殿下在知晓他心心念念的七儿竟被只身一人丢在了半道上,也没那个时间去怒责侯锐了,不敢打岔,翻身上马连夜沿着侯锐来的路上往回赶,怕董赟可能在后来两天继续赶路了,秦王殿下沿路不曾放过任何驿站,快马加鞭,原本两天的路程一天就到了。待到了董赟所在的驿站,他不知董赟在哪间屋里,闹醒了驿站站长。这驿站站长虽不过是巴掌大的小官,却也见了不少大官,秦王殿下的尊荣他自然目睹过,这会儿听秦王殿下打听三日前宿在驿站的有哪些,忙不迭给秦王殿下领路。
这小驿站住的人本就少,三日前住下的只有董赟和张建飞,站长自然记的清楚。刘恪抹黑进了董赟所住下的屋子,借月光瞧见躺在床上的可不就是他的七儿么。听她躺在床上模模糊糊的叫着口渴,忙倒了杯茶水,单手托抱住那具香软的身子让她靠进自己怀中,小心翼翼喂了水。放下水杯后,又忍不住用手指轻抚上她白嫩滑腻的脸蛋,轻声唤了句,“七儿......”
这厢董赟醒了后,秦王殿下放下仍在石化中的人儿,起身去点了灯。屋子很快就被一团晕黄的烛光笼罩,秦王殿下这才得以看清董赟,见她恹恹卧着,藻发凌乱散于枕上,眼皮子浮肿,一副娇娇怯怯的病弱模样,心中顿时一阵心疼,坐回到了她身侧的榻沿上,探手摸了下她额头,触手还温温的烫,忍不住探身在她额上轻吻了一下,又是心疼又是责备道,“这里兵荒马乱的,是你能来的地方吗?”
他不说还好,一这么说,董赟受了几日横眉冷眼的气儿顿时就化作了滚滚委屈,两行热泪从眼中滚下,她胡乱推攘着他,咕哝道,“你当我想巴巴上赶着来?要不是......要不是陛下有令,我能来这兵荒马乱的地方吗?”
冷不丁被佳人照着脸面推歪了脸,秦王殿下非但没生气,而是揽紧了佳人入怀,见她不过挣扎了几下,便安安分分的靠在了自己怀中,心中一阵窃喜,又思及方才自己亲了她一下,也没甚大反应,莫不是她对自己也是心存了喜欢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的?
脑中冒出了这个想法,秦王殿下心中雀跃,若是此时无人,只怕要跃起来翻几个跟头。推了他几下又如何,便是给他两巴掌他也是极快活的。要知道她原先见着自己哪会不是端着的,何曾露出这等耍小脾气的样儿,一时间秦王殿下只觉自己与她又更近了一层关系,当下拥着她声音都软了几分,略带粗糙的手指擦着她的滚烫的泪珠,带着讨好道,“乖乖,莫要哭了......”
秦王殿下如此温柔,倒叫董赟不适了起来,她挣开他,卷着被子靠坐在了墙上,暗恼自己何时这般脆弱了,自己反手擦了擦泪珠子,视线落到了秦王殿下的脸庞上。见晕黄的烛光里,他原本已经刮了的胡子又长了满脸,眼窝微微陷,遮不住的风尘与倦怠之色,想着必定是赶路的辛苦所致,董赟有些内疚,垂眸望着被子遮掩下自己的膝盖,低声道,“殿下,听说那头战事正吃的紧,您这会儿过来,那头没了主心骨该如何是好......”
原本秦王殿下怀中失了佳人,一阵失落,待听得董赟这番熨帖替他着想的话后,心里便像有只小手在轻轻挠痒,挠得他通体无比舒畅。复伸手将她一把拉入了自己怀中,不待她挣扎,下巴抵着她的额头低声道,“乖乖,不要乱动,叫我抱抱你。”
秦王殿下的怀抱极是温暖,叫董赟十分贪恋,那双手犹犹豫豫的,终是怯怯的搭在了秦王殿下劲实有力的腰上,感受到对方将自己拥的更紧了。没一会儿,董赟的困意上来了,双眼皮忍不住耷拉,她强忍着睡意,不得不推推还拥着自己的人,小声道了句,“殿下,我困了......”
只她话音不过刚落下,抱着她的那人儿便倒了下去,连带着她也被带倒。董赟从嗓子里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啊’,再抬眼朝秦王殿下看去,发现他竟是抱着自己就睡着了。董赟想叫醒他,只看到他眼底的倦色,张了张嘴,终是叫不出口,盯着秦王殿下看了一会儿,眼皮渐渐发重,任由着他揽着自己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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