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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说这酿酒的场地是定下了,接下来便需从长计议。要知道本朝人常饮用的白酒确切来说是黄酒,是以曲蘖参与糖化发酵制成的谷物酒,不过十五度左右,便是时下最烈的酒也不过二十来度。早先乃是天然形成,后来发展出人工制曲,把发芽的谷物捣烂,加入其他草药制成培养基,长霉之后,就成了酒曲。
《本草》中记载有云:烧酒非古法也。用浓酒和醩入甑,蒸令气上,用器承取滴露。凡酸坏之酒,皆可蒸烧......其清如水,味极浓烈,盖酒露也。
黄酒的度数之所以比不上现代白酒的度数,一方面是因了现代制作工艺的改进与先进的发酵蒸馏设备,二来影响白酒度数的最重要因素便是不同谷物的配置比例。且酿酒更是一门经验艺技,董赟虽可查看古籍记载加上自己凭着记忆摸索,只还需要请一位经验丰富的酿酒师傅才行。
请酿酒师傅这件事便交由了郭茂,至于闲散的烧火工、碾磨工、搅拌工等则交由庆福去招人。而董赟现下需要做的便是尽可能的查阅古籍及写下脑中残留的对前世为所不多的记忆。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按计划进行着......
......
这厢司徒皇后的身子还未完全调理好,剩下些妇科方面的问题,要说司徒皇后这些毛病宫中的太医也可将她治好,只她好似认准了董赟这个大夫,董赟少不得要再进宫为她扶脉开方。
董赟平时是从东华门出入皇宫,这也是以祖父为首的太医院太医们受召出入的门。这日她如同往常一般入宫,远远路过北门时,瞧见那边似乎同往日有些不一样,羽林郎执戟而立,羽旗招展,车马往来不绝,一派肃穆宏盛景象。
思及在街上看到了些披发左衽的突厥人昂然往来行走,想来今日入宫的便是突厥使团了,听祖父说好像是西突的木图王子来访。
董赟不过一介平民,对这些事并不太关注,不过看了两眼便过去了,一路行至凤栖宫内,如往常一般行了礼之后便为司徒皇后扶脉开方。一切结束之后,司徒皇后笑吟吟问道,“多亏了小先生,本宫的身子比从前舒坦了许多,你看大概还要多久可以好全?”
董赟斟酌了下,应声道,“娘娘再坚持服上几副药继续巩固,想来渐渐便能好全了,这病须得慢慢来,心急不得。”
司徒皇后微笑道,“确实急不得,有个好的盼头便好。”
司徒皇后叫董赟陪着闲聊了一会儿,正此时外头宫人报皇长孙请安来了,宫人话音刚落,锦衣华服的刘洲承从外头阔步而来,朗声朝司徒皇后道,“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因太子和太子妃去的早,司徒皇后极为疼爱这个长孙,心尖肉一般的,宠得不得了。司徒皇后忙招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笑着问道,“今日怎么有空请安来了?不是正与你九叔忙活西突使团的事儿吗?”
“再忙活也不能忘记给皇祖母您请安的事儿呀,在孙儿心里皇祖母是排在第一位的,什么时候都不能将您抛在脑后头。”司徒皇后极宠爱这个孙子也不是没来由的,刘洲承在她面前确实是个舌灿莲花的,极会哄司徒皇后开心。
果然,司徒皇后笑得极为开心。刘洲承又奉承了两句,一扭头像是这才发现董赟的存在一般,有些高傲的扬扬下巴,指着董赟道,“来了啊。”
董赟点头,“是的,殿下。”
“听说你这些日子在酿酒,成果如何?”刘洲承问道。
司徒皇后也笑着道,“正是,本宫正想着问小先生酿的如何了?酿出了小先生口中拿来消毒的烈酒没有?”
提起这个,董赟有些失落的摇摇头,应道,“起先酿的两回虽是比时下的酒水烈了些,只还远远达不到我想要的效果。”
“常言道有志者事竟成,尽力了便好,想太多也无用。”皇长孙殿下摆摆手,不甚在意道。
实话说,撇开先前董赟不小心将他推下河一事不论,两人也没甚大仇恨,刘洲承这人虽平日里嚣张了些,大体上倒也还算说得过去,且他嘴上不饶人,心里早没将之前的过节当一回事,所谓不打不相识,大抵便是如此。
董赟没想到这番宽慰人的话会从皇长孙殿下口中冒出来,略有些惊讶,瞪大眼睛朝他瞧去。
刘洲承被他看的不自在,侧过身子,咳嗽一声,有些恶狠狠道,“皇爷爷就不该应下你酿那劳什子酒,还叫九叔监管着,九叔平日里已是忙得□□乏术,还要分一拨精力放在你那破酒上,要我看,早些放弃得了。”
方才那个‘慈善’的皇长孙不过昙花一现,董赟气得干瞪眼,她就不该对皇长孙殿下抱有任何好的看法。
司徒皇后伸出食指点点长孙的额头,无奈道,“你呀,小先生的医术你也见识过,她说要酿酒必然有用处,且又不是什么大事,你皇爷爷应了又如何?”
刘洲承摸摸鼻子不再吱声。
那司徒皇后转而问道,“西突的木图王子入宫了?”
刘洲承点头道,“不过刚入宫,这会儿想必在觐见皇爷爷,九叔已经先行去了东郊安排圣驾出行事宜。”
事关天家事宜,董赟不便留下多听,且她已经完工,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叮嘱司徒皇后接下来的一些注意事项后,便向司徒皇后提出告退。出了凤栖宫,行经旧路时,瞧见左手方前头远处的一处宫殿附近,隐隐可见羽林卫身上严甲反射日光的片片耀芒,想来便是嘉裕帝接见木图王子的地方。不敢多停留,匆匆过去,出了东华门,早有董家马车候着,上了马车,庆福驾马朝西柳巷方向而去。
途经上京城一家老字号糕点铺,董赟叫庆福停下,她下去买了些栗子糕和红枣糕,店里的伙计用油纸包成方块状递给她,口中高喊着‘姑娘您的糕点,小心门槛,下次再来’。董赟朝他笑笑,正要跨出门槛,迎面进来一人,白色锦袍,面冠如玉,温文尔雅,可不就是多日不见的裴浦远?
“董家小妹。”多日不见,裴浦远有些激动的叫了一声。
董赟也唤了一声,“裴大哥。”
只说这糕点铺里人来人往,也不是说话的好地方,裴浦远心中有万千话想对董赟说,现下碰了面反倒不知从何说起,尤其是在董赟拒了裴家上门的求亲之后,裴浦远很是失落了几日,想找机会同董赟说说话,不想今日却是碰上了。
“再有几日便是十五,届时你仍如往常般去普照寺吗?我有些话想要同你说,若是去了普照寺,可否来东山书院一趟?”裴浦远望着董赟道。
经裴浦远这么一提醒,她才想起再过几日胡氏确实要带着她去普照寺进香了,虽不知裴浦远要同她说何事,只她也是有话要同他说的。董赟点头,“好,那我们东山书院见。”
——
胡氏近几日心情极好,这还没到十五呢,就开始张罗去普照寺要带的贡品和高香。原来是上回烧的头香果真应验了,想是佛祖知道了胡氏心中所虑,果真为她送来了个儿媳妇。
这儿媳妇还要追溯到老太爷寿辰那日,胡氏陪同一众女眷来客闲坐聊天时,与一位唤作‘郑夫人’的多聊了几句。这回郑夫人的老爷是董成大的友人,郑老爷是个秀才,考试多年皆未能步入仕途,人到中年心灰意冷,干脆弃了仕途,转而办了私塾,教书育人。郑老爷家中有一子一女,长子已经娶了亲,如今在知府衙门里谋了一职,家中还有一女,十□□岁,正值说亲的年纪,先前倒也有上门求娶的,只郑家门第不高,却也不是市井粗鄙之人,身份地位有些尴尬,郑老爷挑挑拣拣到今日,仍未将女儿嫁出去。
闲谈中胡氏动了心思,别说郑家身份地位有些尴尬,便是董家也是,尤其是董家二房。因了董成大未入仕途,且又并非长子,要说官家吧,跟官家也挂不上钩,可要说不是吧,董老太爷还在宫中任职,也正是不上不下。胡氏娶儿媳妇也是个难题,门第高了,别人会说董堃攀高枝,可要是市井粗鄙人家的姑娘,她还瞧不上。也正是挑挑拣拣,不知该如何是好。
如今胡氏与郑夫人两个可算是找到了合心意的。董老太爷寿辰那日,两人闲谈间便皆有意结两姓之好,寿辰之后,胡氏又问了董成大郑家的情况。那董成大与郑老爷脾性相投,平日里交好,对郑家的评价自然高,听胡氏言谈间有意向郑家求亲,想了一番也觉得若是成了儿女亲家甚好,当即便赞同了胡氏的想法,待同老太爷老太太商量后,董成大便向郑老爷放出了结亲家的话音,郑老爷也觉着甚好,如此两家人便先口头上说定了,只等着选个好日子先将亲事定下来。
佛祖如此显灵,胡氏自然要好生感谢一番。
待十五的头一日,胡氏带着董赟照旧去普照寺还愿进香。
这次董赟和紫竹同坐一辆小车,胡氏同纸鸢嬷嬷共乘一辆。一行人出来的时候还早,天刚亮没多久,晨时的露水还未散去,郊外的空气清新,景色极美。董赟今日将乌黑的长发编了条粗辫子垂在腰间,发髻上不过插了一只珠钗,穿了身嫩黄色的衣衫,简单利落却不失美丽娇俏。
紫竹不过是第二次来东郊,有了头一次的经验,这次她特意从济慈堂里要了一罐山楂丸子带着,路上做零食,这会儿她打开了罐子,主仆二人吃着山楂丸,一路有说有笑,赶在晌午前头到了东山脚下。
一行人仍是去了东山村的李老汉家。刚用完午饭,董赟便闹着胡氏要去东山书院看两位哥哥,胡氏一把老骨头,颠簸了半日,这会儿骨头早散架了,累得不行,说要等睡个午觉再去。
董赟就是拿捏准了胡氏的心思,听胡氏这么一说,她马上便道,“娘亲,这次我去就好了,山上路段颠簸,没得您被颠的又受不住,我让庆福驾马带上东西给哥哥送去好了。”
胡氏身子犯懒,觉得可以,便叮嘱了女儿一番,叫紫竹一同跟过去,待董赟走了之后方才躺下歇息了一会儿。
......
这厢,董赟去了东山书院,将干货补品交给了两位哥哥,又同哥哥们说了会话,见天色不早了方才从东山书院出来。只她出来之后并未急着走,对庆福说她要在四处转转才回去,让他在原地等候。说罢,领了紫竹去了半山腰的凉亭,那里是她同裴浦远约好的地方。
裴家的二郎裴浦远,比自己大三岁,清俊儒雅,因了长年吃药的缘故,襟袖中总染着淡淡的药香,见了自己便会脸红,是个很好的青年,以后若是入了仕途,想必也会是个不大不小的官。董赟对他的印象不错,若是她岁数大些,这个时候嫁给他,往后与这样一个相公举案齐眉生儿育女,一生也就这么平平顺顺的过了。
只在她的观念中,十五六岁年纪有些小了,身体还未长开,实在不宜嫁人,所以在裴家上门求娶时她拒了他们,虽说可以先订亲,但订了亲之后,裴浦远年纪已不小,裴家等不及她两三年。
这次她想同他说的也正是此事,她察觉到裴浦远对她是有些情谊的,若是他等得及两三年,那么待她大一些便嫁给他,若是他没时间再耗,她也不勉强,她会祝他寻得一个好妻子。
当然这些话她不会先说出来,她要先看看裴浦远心中所想。
凉亭里,裴浦远已早早等候,紫竹远远瞧见凉亭里坐着裴家公子,愣了一下,朝自家姑娘无声看去,董赟不过朝她点了点头,紫竹心领神会,不多言亦不跟着进去,只不远不近的站在凉亭外头。
裴浦远见她今日一身嫩黄衣衫,衬得她玉雪可人,许是因为天气热的缘故,几缕鬓发散于额前,双目晶莹,两腮粉菲,唇红赛樱,秀气的鼻尖上还凝了滴晶莹的汗,日光下微闪,确是个鲜活的美人儿......
裴浦远一时间看痴了,有些忘了说话。
“裴大哥。”董赟叫了他一声。
裴浦远回过了神儿,脑中想着要说的事,思虑了一番方才开口道,“你...为何不愿与我定亲?”
董赟微微一愣,没想到他这般直白,甫一见面就问。裴浦远也意思到自己有些急迫了,脸色骤红,急急道,“我......我虽是不大会说话,只仍是想知道你心中所想。”
董赟咬了咬下唇,心道有些话,说清也也好......
“我还不到十六,不想现在便定亲成婚。”
董赟这一句话叫裴浦远忽悲忽喜,那裴浦远起先未回味过来,只品出董赟的拒绝,一时间异常沮丧,只不过片刻,突得领悟出她话里的另一层意思,不禁喜上眉梢,激动道,“我可以等你再大一些......”
“你能等,那你家中人呢?”董赟脱口而出道。
裴浦远顿住了,的确,他已是到了说亲成婚的年纪,且父亲的官职不算低,即便没有董赟,母亲也能为他另寻一门好亲事,他能等,只怕他爹娘等不及。
耳边传来董赟轻轻的笑声,不知为何,裴浦远竟听出了一丝轻蔑之意,顿时涨红了脸,忙道,“虽然我爹娘不一定同意,但我会想办法让他们同意的,你等着,你不长大,我不会定亲成婚。”仿佛发誓一般,裴浦远向董赟保证。
......
日头渐西,董赟领着紫竹,裴浦远跟在后头,三人无声的朝东山书院的方向走去,董赟是要下山,裴浦远则是要回书院。
途经通往普照寺入口石阶时,只听后头一阵马蹄声,接着便是尘土飞扬,裴浦远忙将董赟护在了身后,等着这一阵尘土消散。
董赟捂着鼻子扭头等着马匹离去,却未曾想到这骑马人的人竟去而复返,耳边又是一阵马蹄声,董赟不由抬头望去,不由一怔。眼前这匹油光黑亮的骏马上骑坐的可不是秦王殿下?
他一身黑色马装,脚踏黑色皮靴,腰上紧扎一条细制的粗皮带,全身上下无别饰物,唯独手掌腕上缠握的一柄乌金马鞭甚是惹眼,阳光下耀耀夺目。此刻他身居马上,一手扯马缰,居高临下看向他们,那乌沉沉的双眸不过随意扫一眼裴浦远,随后死死盯住了她。
董赟竟从他眼中看出了一丝寒意,不由垂下了脑袋,等着指示。
半响,只听头顶上传来秦王殿下冷掉渣的声音,“他是何人。”
秦王殿下公务繁忙,早就忘记他曾与裴浦远在通往上京的官船上有过一面之缘,此时非同往日,那时秦王殿下还不曾对董赟心心念念,还不曾等不及的在梦中将她轻薄,还不曾将她划为自己人,对于和董昌一块出现的裴浦远,他自然没放在眼里。
只这会儿的秦王殿下在看见裴浦远那一刻,如同抓到了‘奸夫’一般,内心翻浆倒海,目眦欲裂,那种不断搜罗眼前这男人的身份,脑中搜寻一番的结果是,他不是董家人,更不是小女郎六个哥哥的其中之一。
如果不是哥哥,那么两个人怎么会走在一起?不管是偶遇还是相约,都不是秦王殿下想见到的。
不过片刻间,秦王殿下的心如同被摁在了盐缸里浸泡过一般。盯着董赟的双眸也愈发冷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