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粘在身上

笔木花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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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是辆双开门的菱花格马车,通体刷朱红透金的油漆,车辕上镶着福寿双全纹的烫金把式,车檐下加一圈燕飞,风一吹曼妙多姿的流动起来。驾车的马也是最好的,一排两骑,膘肥体壮,一色红里透黑的皮毛,油亮得像缎子一样。马的额头上系着红色的缨子,嚼子、环、革荐配着铜什件,一迈步,脖子上银铃清脆的响,那架势,整齐威武。

    车厢内虽是阔大,装饰也华美,只先上了马车的秦王殿下便占据了主位,董赟踩着杌子进了车厢后,见除了他身畔,没可容纳旁人坐的地方。

    秦王殿下就这么舒舒服服的坐着,也没提给她挪位置的事,董赟瞧他一眼,寻了他斜对面的一处角落跪坐了下来。外头那个叫郭茂的贴身侍卫关了双开门,只听一记长鞭破空的凌厉风声,马车平稳的朝着皇宫北门的方向驶去。

    马车辚辚而行,车厢内两下里缄默着,许是秦王殿下的气场太过强大,董赟在外头并未觉得,这会儿窝在这一方小天地里,只觉异常不自在,默默的缩在角落里,尽量减少存在感,可尽管如此了,她还是能感受到头顶那道绞着她不放的视线。

    她发现了,这秦王殿下忒大的人了,却总是做出不合礼节之事,要说董赟对这秦王殿下最大的意见,莫过于他看人的眼神了,她并非自恋之人,认为秦王殿下对她有意,莫说秦王殿下是能做她叔叔的人了,便是和她差不多的年纪,这种人也绝非她能高攀的上的。听祖父提过秦王殿下是嘉裕帝九个儿子中唯一一个还未婚配的,董赟猜能配得上威严有为的秦王殿下的,即便不是将相子女也是名门闺秀。

    一时间,董赟在脑中猜想秦王妃的模样,又想到秦王殿下,她竟一时想不起他到底是什么模样,印象中就是满脸的络腮胡遮住了半张脸,再有就是那一双仿佛能看透人心底的乌沉沉的双眸。董赟咬着下唇,悄悄抬眼朝秦王殿下看。

    巧的是董赟心里活动极为丰富之时,也正是刘恪心思活络之刻,诚如董赟所言,我们秦王殿下的一大坏毛病就是老爱盯着人家小姑娘瞧。这不,董赟不过刚抬眼,便与刘恪撞上了,四目相对,一个有些尴尬的收回目光,一个坦然的继续‘偷窥’。

    外头马车上了城内主道之后,速度开始加快,变得颠簸了起来,董赟本就不习惯这种坐姿,马车一个咯噔,一边车轮剧烈一顿,整个人失去了平衡,直直向前扑去,她闭着眼从喉中短促的‘啊’一声,眼见摔到地毯上,刘恪迅速探身,下意识一把扶住了她。

    二人双手相接,她感觉到了他掌心的一层厚茧,而他则惊讶于握在掌中与自己黑白分明小手的柔若无骨。

    董赟稳住了身体,想要收回被抓在他手中的双手,挣了一下未挣开,抬眼,见秦王殿下似乎在神游太虚中,她重重咳了一声,有些无语道,“殿下!”

    这一声咳嗽叫刘恪回了神,他有些恋恋不舍的松开了手掌,眼见那双白皙秀气的纤纤柔夷离开自己的掌心,还缩回了袖中不让他再瞧见。他看了眼董赟,下意识地捏了下方才与她手相握的双手,那种留在他掌心的异常柔腻之感,此时仿佛还未消去。

    董赟有些窘,索性扭头掀开帘子向外面望去,丢给他一个乌黑黑的后脑勺。

    ——

    上京城主干道一路畅通平坦,马车很快便到了宫中平日供公侯大臣们出入的东华门前。守卫见是□□的马车,立即开门放行。刘恪下车,带了董赟往司徒皇后的凤栖宫去。

    此时正值下午,司徒皇后午睡醒来之后又出现了胡言乱语之状,嬷嬷骇然,忙叫伺候的宫人去请太医来看,董赟随着刘恪踏入凤栖宫正殿时,司徒皇后正坐在榻上要喝方才太医给开的汤药,冷不丁听见一年轻小郎急道,“娘娘勿喝药!”顿时被下了一跳,手一抖,汤差点洒了出来。

    边上的嬷嬷不悦道,“大胆!你是哪里来的?竟敢如此跟娘娘说话!”要说这嬷嬷也不是头一次见董赟,只今日董赟为了方便着了男儿装,嬷嬷着急,并未细看她,只当他是不知哪里钻出来的骇人小货。

    刘恪给司徒皇后行了礼,大步走到司徒皇后面前将她的药碗端过,摔了一地,怒道,“母后勿要再喝这劳什子汤药,非但不起一点作用,儿臣瞧着您反倒愈发憔悴了!”

    司徒皇后是个好性情的,笑笑拍拍儿子的手臂,“母后这病不就这样了,也怪不得太医。”语毕,看向跟着刘恪进来的小郎,奇道,“咦,恪儿,你是从哪里带来的小郎?我瞧着有些面熟的样子。”

    董赟忙见了礼,对司徒皇后道,“娘娘,我是董太医的小孙女,日前进宫给您瞧病的那个,今日因行动不便才换了身男儿装。”

    司徒皇后与宫人嬷嬷恍然大悟,再瞧着越发像‘小先生’了。这会儿,只听董赟又道,“我这次求秦王殿下带我进宫,是因为我想到医治娘娘的法子了,故而刚才在娘娘面前失态,是不希望娘娘再吃错了药,改了病情的走向。”

    司徒皇后原本是靠在榻上的,闻言,眼睛一亮,坐了起来,喜道,“当真?”

    董赟道,“实话说在前头,我虽有八成的把握,却不敢保证一定将娘娘的病治好。”

    司徒皇后抬抬手,微笑道,“无妨,本宫就喜你说话坦白,本宫信你,你只管放开手给本宫施治。便是治不好,本宫也赦你无罪。”

    一时间,外头宫人送来了诊疗的藤箱,董赟请殿内唯一的男儿秦王殿下移步至偏殿,“还请殿下在偏殿等候,下面的治疗要请娘娘解开衣物,殿下在此多有不便。”

    刘恪点头,果真依言去了偏殿。

    ......

    司徒皇后解了衣衫,董赟扶她平躺在榻上,取了烈酒消毒后的棉花、银针,用棉花擦拭即将进针的穴位处消毒,怕司徒皇后紧张,董赟与司徒皇后说了她的情况,手下却未停止动作,银针刺入肝经期门、章门、行间、太冲等穴,行重插重拔之泻法。

    “娘娘的病根源处在您得了伤寒之时,恰巧来了经水。前人书中有云‘妇人中风,发热恶寒,经水适来,得之七八日,热除而脉迟身凉,胸胁下满,如结胸状,谵语者,此为热入血室也’。太医院的人起初并未误诊,只后来病情走向起了变化,早就脱离了伤寒方向,加之太医未能把握好,仍用当您是伤寒未愈,继用温药,让您体内之热堆积,久了便胁下满,状如结胸,并时而谵语却不自知。”

    司徒皇后虽不能完全懂得里面的医家用语,却也明白了大半,只觉董赟的话特别能安抚人心,恍然道,“好在小先生你今日找出了源头,不然长此以往,后果岂堪设想!”

    约莫一刻钟之后,董赟拔了银针,将司徒皇后扶起,道,“娘娘,方才我为您针刺乃是泻除您体内的沉积淤锉,不过针刺仍不够,嬷嬷您先给娘娘披上衣衫,我再为娘娘开汤药。”

    嬷嬷见司徒皇后之病有望好转,大喜,哪有不依之理,忙听了董赟的话为娘娘披上衣衫,又叫了伺在一旁的宫人取纸笔过来。

    董赟提笔写下小柴胡汤方,随症加减了几位药物。此方药物组成简单而少,却不失精贵,医者每每会朗诵,却不见得真的用得好这首汤方。

    “告诉太医院的,此方需以水一斗二升,煮取六升,去滓,再煎取三升,温服一升,日三服,取药性醇和之意。”

    宫人忙应了下来,拿着方子飞奔至太医院。

    且说司徒皇后,方才董赟不过为她用了针刺,这会儿只觉胁下满闷大好,舒坦了不少,心中已然信了她大半,又赐她一座,叫董赟歇下来陪她好生说说话,将这段时间的烦闷一股脑说与了小女郎听。

    身为医者,为病人解除身体上的痛苦实乃医家之本,只上等的医者却不止于此,更需深谙与病人沟通解惑之道。董赟不妄自谦,更不敢夸大,她立志的便是上等的医者。故而司徒皇后每说一件近来心中苦闷之事,她便为她解惑一次。

    外头早有宫人去偏殿给刘恪通报司徒皇后的消息,在司徒皇后披上衣衫之后,刘恪便已然重回了正殿,这会儿他正坐在一旁的椅上,一边饮着宫人送来的茶水,一边竖耳朵听着董赟的侃侃而谈。

    若是换做平常,他绝无这个耐心听妇人之言,只觉唠叨异常,可现在他觉得这份往日的‘唠叨’听起来竟悦耳异常,他在这一坐不觉间便是半个下午。

    外头夕阳西下,董赟察觉到时日不早了,便向司徒皇后提出告辞。司徒皇后也是入了迷,思及时辰不早,便叫嬷嬷派宫中马车将董赟送回府上。

    哪知司徒皇后话刚出口,刘恪便接道,“不必大动干戈,儿臣回府正好顺路,将她送回去便可。”

    “这...”司徒皇后看了儿子一眼,好似才意识到她这个儿子也是陪着坐了半下午。

    “母后放心,小先生进宫便是请求儿臣带进来的,儿臣理应将小先生安全送回。”刘恪起了身,向司徒皇后拜别。

    见状,董赟也跟着起身,朝司徒皇后一拜,而后道,“娘娘不必再费心叫马车,我跟着殿下回去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