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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妮重重地推开艾维,朝着学院教堂的方向飞奔而去。她跑得极快,带着冲破一切的力量。她的呼吸变得沉重,拖着装满沙土的麻袋一般的身体,艰难却执着地往前飞驰。像是重伤的人提着最后一口气将短剑刺入敌人的胸膛,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短暂地摆脱心痛。
劳里一定可以将她拯救。只要见到劳里,一切都会好起来。
薇妮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获来这样坚定的信念,她明明对他又忌惮又讨厌。
这份坚定的信念支持着她从遥远的叹息广场一路跑到了学院教堂。今天中午,教堂似乎有什么特别活动。典礼之后,神官们和信徒们仍旧呆在大厅里。薇妮双手将教堂沉重的大门用力急速推开之时,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转过了头,目光齐齐地汇聚在了她的身上。
安德森主神官站在讲经台上,他清咳了一声,所有的信徒又将头转了回去,无视了这个突然的闯入者。站在信徒后排的阿米丽娅偏过脸看了看薇妮,终于还是向她缓缓走了过来,双手还端着翻到《赞美诗》篇章的《圣典》。
一停下脚步,薇妮便觉得一阵心慌。她被这种仿佛毛毛虫从心上滚过的又痛又痒逼得难受,才不管别人怎么看,她疾步走上去抓住阿米丽娅的胳臂,声音急切地问:“劳里在哪儿?我要见劳里!”
阿米丽娅顿了一顿,这才慢条斯理地说:“劳里神官刚才已经离开了学院教堂。”
薇妮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臂,就像溺水的人握住了岸边的稻草:“他现在在哪?”
“我想,”阿米丽娅的表情永远是那么冷冷淡淡,她语速缓慢地回答,“他现在已经在诺伯城主教堂。”
“诺伯城大教堂。”薇妮重复道,放开阿米丽娅的手。往后退了一步,语气坚决如同誓言,“我现在就要去见他。”
阿米丽娅冷静地说:“你看上去不太好。 劳里神官主管……不是负责治愈的普通神官,如果生病了,你可以请安德森主神官帮忙。”
“不用了。”薇妮向她挥挥手,虚浮着脚步走了几步,好容易积蓄起了力量,便一阵风似跑了出去。
她一路跑着,风将她微卷的长发吹得乱蓬蓬的。到了诺伯城主教堂,薇妮几步跃上台阶。推开教堂的门,看也没看便一把抓住就近的见习神官问:“劳里呢?我要见劳里。”
停下脚步的瞬间,她觉得头晕眼花。紧紧抓住了见习神官的衣袖才没有摔倒在地上。模模糊糊间,她隐约看到大厅里有很多人。他们嗡嗡嗡嗡地不知道在说什么。
她突然想起,二月的最后一天是赎罪日。所有的人都会聚集在教堂里忏悔自己的罪过,神官们会将葡萄酒分给信徒,红的酒。喝下去一路火辣辣的直到心底,寓意主神的火,用以洗涤灼烧人的罪孽。
既然人是主神创造的。人生而不完美,满手罪孽,该是主神之过。她为什么要为此赎罪?
见习神官对她说了什么,她听得不够真切。她感觉到见习神官想要挣开她。但是她却牢牢钳着他,坚决不松手。
她的眼前像是蒙着一层雾,只瞧见有个白色的影子大步朝她走来。她本能地伸出手向那个人影扑去。一头栽进了他清冷的怀里。
“世上为什么有杀戮?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要杀人?”仿佛迷途的羔羊找到了主,她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大声地哭喊出声。
教堂里的人全都看了过来,劳里对康奈主神官作了个手势,蹲下身来。将薇妮抱了起来。
劳里将薇妮抱到了一间安静的休息室里,四下的静谧让薇妮地慢慢镇定了下来。剧痛也在静默中被无线放大。充斥了她的整个心脏。
薇妮脸色发白地蹲在地上,手臂紧紧地圈着双腿,整个人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劳里手里聚起圣光,探在她的前额。果然,又是从前那种没有由来的心痛病。他吟诵着祈祷诗,声音低沉悠扬如管风琴:“我们受罪恶支配,深陷泥淖。万能的神,我的祈祷能不能获得你的救赎?神深知我们的本质,知道我们本是尘土,神所要的祭祀,即是破碎的心灵。从忏悔中获得宽宥,从祈祷中获得救赎。”
劳里用圣光洗涤了薇妮身上残留下来的戾气,洗去了她身上所沾染的黑暗魔法的痕迹。薇妮觉得心痛渐渐减轻,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劳里。
劳里收回圣光,伸手将薇妮拉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他起身给薇妮倒了一杯茶,轻声问:“还痛吗?”
薇妮摇摇头。她双手捧起茶盏,呆了好一会儿,才喃喃地说:“为什么世上会有杀戮?”
劳里轻描淡写地说:“因为总有一些事情是所有人都不愿意去做,但是必须得有人去完成得。每个人都想要成为一掷千金的贵族,而不是日日辛苦耕作的农夫,所以,想要获得权力,就得用血腥的手段去镇压奴役别人。”
薇妮咬着杯壁莞尔一笑:“一个神官不应该说这样的话。你刚才明明还在祈祷你的神的宽恕。”
劳里极浅极浅地扬了扬唇角,忽然转了话题,用陈述事实的语气漫不经心地说:“你的心痛是因为植属法师无法承受杀伐而引起的自然反应。”
薇妮捧杯子的手蓦地一紧,被人洞悉心内的感觉恍若芒刺,直直地扎入她的心底。
“哗”地一声,水杯碎开,瓷片扎入了她的手心。鲜血和着淌的温水一同汩汩地延着她的手臂流下。
薇妮的手仍旧保持着握着刚才的姿势。她怔怔地看着流血不止的手,研判着从伤口中许许漫出的鲜血蜿蜒地爬上她的手臂,像是古老而繁复的魔法图腾。
劳里一把抓过她的手,指尖划过她的伤口,吸出了一块块细小的碎瓷片,伴着轻微的灼烧,伤口迅速的愈合。只留下了几道浅浅的粉红色。
薇妮收回了残留着尚未干涸的血迹的手臂,下意识地背到了身后。
劳里略微低头凝视了她片刻,语气淡漠地陈述说:“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开始,我就知道了,你的心里充满了黑暗的情绪。你看,流着这么多的血,却连正常人应有的缩手皱眉这样的基本条件反射也没有,你根本就不在乎你自己。漠视生命,憎恨一切,甚至这份冷酷也延伸到了你如何对待自己。”
薇妮看着他淡漠中隐饮透着犀利的眼睛。唇角缓慢地绽出一抹讽刺的笑。她不是不会感觉到痛,只是早就习惯了,习惯了即使受伤也不缩手。而是一鼓作气地将匕首插入了敌人的心脏。
像他这样从小受命运眷顾的幸运儿,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立场来以这种居高临下的姿态,自以为是地来剖析她的内心。
“热爱生命是植属法师的本能,虽然。这样的博爱最终导致了植属法师一系的没落。”劳里的手抚上了她的额头,圣光照耀,她只觉得心里暖烘烘的,“事实上,我并不倡导博爱,更厌烦伪善。但是,我同样憎恶杀戮。因为,人曾经因为**而被天国驱逐。贪婪、虚荣、仇恨、骄傲。这些都是每个人与生相伴的罪孽,即使是众口称颂的圣人或者德高望重的教皇也无法摆脱。**是**的载体,只有经历了磨难,灵魂到达天国之后,我们的罪恶才能被洗涤干净。”
薇妮往后退了一步。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的手,似笑非笑地反问:“所以呢?”
劳里回答。字里行间尽是带着俯瞰世俗的疏离:“所以,因为这些充满罪恶的人而去抢夺去杀戮,让自己的内心越发的被这些罪孽所掌控,根本不值得。”
薇妮不以为然:“生命本来就脆弱而短暂,如果不好好把握享受每一刻,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亲爱的神官大人,我不是您,我可不信仰什么主神,相信什么往生之后的天国。”
劳里双手交叉放在身前:“在这个充满神迹的世界上,没有可以否认主神的力量。”
薇妮说:“但是,就如同你从前跟我说过的那样,教廷的教义不过是人对神明的主观诠释,并非像教廷所宣扬的那样,是唯一可以接近神明的方法。”
劳里微笑地看着她,说:“如果你肯从心底去敬畏神明,信仰神明,你会感受到神的力量。”
他的微笑像是贴在脸上的纸糊面具,精致却虚假。
“信仰?祈祷?”薇妮冷笑,语速骤然快了起来,“是不是像神官们所宣称的那样,闭上眼睛,在心底和主神对话:伟大的主神呐,我渴望聆听你的训导。然后时间长了,主神自然会听到你的心声,来给你以指引。哈,这些都是幻觉症吧。跟误食了毒蘑菇,以为自己变成国王的疯子又有什么区别?”
劳里说:“你不去尝试,怎么知道这些不是真的?你不去祈祷,怎么会知道神不会听到你的愿望?”
“不去尝试?”薇妮笑出声来,表情突然变得有些扭曲,“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尝试过?你怎么知道我不曾虔诚地祈祷?”
她往后退了两步,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声音骤然拔高:“我告诉你,我在教堂长大!我在教堂长大!”
她一步步地退到墙边,交握的双手开始隐隐地颤抖,声音沙哑却尖涩,带着几分歇斯底里的味道:“我每天都做早课晚祷,凡事都先在心底祈求主神的指引。《圣典》的故事我能如数家珍地一一讲出来,每一篇圣咏我都会吟唱,我比谁都更加坚定地相信着主神的存在,相信他眼前的苦难只是主神给予我的历炼,相信最终有一天,他会来拯救我,带我去无忧无虑的天国。”
劳里站在原地,目光柔和地看着她,既没有表现出惊讶,也没有表现出怜悯。他的沉默足以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阿缇斯教堂的主神官,你永远不会想到,偏远小镇的教堂是怎样地藏污纳垢,道德堕落,”薇妮面带笑意,用一种残酷的语气生动地叙述道,“所谓的主神官,是一个不知廉耻的老混蛋。他六十岁了,却偏好玩弄小男孩。他最喜欢用一带着细小倒刺的绳子勒住他们的脖子,看着他们满脸通红,呼不出气来,他就能获得一种变态的满足。你知道吗?他把失手杀死的小男孩全都埋在他居住的小花园里,小花园里的百合花总是比种在别处的开得好。
对了,他是一名虔诚的光明教徒。能当上主神官也全都是主神的旨意。
负责照顾见习神官的那位夫人,据说有神经衰弱症。她只有不断挑刺找茬,用棍子惩罚‘魔鬼派遣来的小恶魔’的时候,才能打起全部的精神。她会一边在你身上抽打出深深浅浅、毛毛虫一样的红痕,一边向主神祈祷。她知道,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替神驱逐藏在人间的恶魔。
所以,当她一个不注意地将珍娜眼睛戳瞎的时候,她知道这是因为珍娜长着魔鬼的眼睛,魔鬼寄生在她身上,透过她的眼睛偷窥主神创造的世界。
珍娜也是相信主神的,但是她最后还是死去了。失去了一只眼睛,又没有获得治疗,你知道伤口溃烂,连带整张脸浮肿流脓的样子有多么可怕吗?可惜,她到死都没能获得神的丝毫眷顾。
这样的小故事,我还有好多好多呢。劳里神官有兴趣听我一一讲述吗?”
劳里问:“后来呢?你将他们都除去了?”
薇妮轻笑:“没有,他们都坚信着自己死后能去天国。即使,我将他们都杀死,他们也不会感受到任何痛苦。相反地,他们会以为他们是在和魔鬼战斗牺牲的英雄,主神给了他们荣耀,再将他们召回天国。”
劳里似乎有些了然:“原来这才是你憎恨教会真正原因。”
他们之间出现了一瞬间的静默。远处大厅里的唱咏透过回廊,穿过窗户,隐约地传来。
薇妮跟着轻声哼唱,自嘲地笑笑说:“我原来以为关于教会的一切谬论我都忘了,但是其实我还记得的,什么都记得。光明教会说:人生而有罪,但是,只要信仰主神,无论犯下多么可怕的错误,都会被主神宽恕。所以,恶棍可以肆意作恶,因为,即使被送上世俗的绞刑架,也不过是提早帮他去往天国。如果天国是住满了流氓、骗子和恶棍的天国,那么我宁可下地狱。”
她深吸了一口气,积淀在心底的秘密在一夕之间爆发出来,让她轻松得有些虚脱。她也不管劳里会不会怀疑她,怀疑她明明是莫顿伯爵家寄住得落魄贵族小姐,现在却说自己在教堂长大。即使他怀疑又怎么样,谁会在乎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女孩的过往。
“劳里神官,不管怎么样今天我都该谢谢你。还有,再见。”薇妮说着,就要离开。
劳里没有阻拦,只是说:“你明明就知道,因为一个小教堂神官的可怕恶行而憎恨教廷,甚至主神没有丝毫道理。你看,你现在不是生活得好好的吗?你怎么知道,这些不是当年那些苦难的补偿。你怎么知道,珍娜现在是不是去天国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你怎么知道,那些作恶的人没有受到惩罚,而是像光明教会宣传的那样,全都去了天堂?”
ps:
我想知道这个微杂志是做什么的?
终于把答应某漂亮姑娘的画像赶完了,把169章写完了,昨晚只睡了4个小时的作者表示压力很大。然后需要在九月之前完成大约七幅画,还得写文,还得做实验,还在无聊地跟人较劲,生活真是充实得有点过分了。
等到写文的速度慢慢恢复了,更新会加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