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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下了一夜,直到次日,天空中依旧是彤云密布。
沈瑞按照每次习惯,穿着短打衣服到院子里联练拳时,天色不过蒙蒙亮,院子里雪还没扫,踩上去“咔哧”、“咔哧”的,没了脚踝。
等沈瑞练完一套拳下来,只觉得浑身热气腾腾。
天色比方才亮了些,就有两个小婢裹着厚棉袄,打着哈欠,拿着扫把出来扫雪。见到沈瑞在,忙隔着几步站了,屈膝见过。
沈瑞见雪势不止,这两个婢子不过十来岁大,比扫把高不了多少,便道:“只先扫了个道儿出来,其他地方等雪住了再扫。”
两个小婢老实应了。
沈瑞转身进了屋子。
柳芽已经准备好热水,春梅收拾了一套新衣服出来。
同平素的儒服不同,看着更端庄大气了,外边换的也是貂皮里子的斗篷。腰间挂了镂空的金香包,脚下换了厚底官靴,看着倒是玉面小公子的模样。
昨儿沈瑞打发人在府学告了假,今日上午他要去侍郎府探望老师王守仁一家。王守仁一家三口,昨日下午抵京。等到去完王家,沈瑞还要往杨廷和家走一趟。
用了早饭,沈瑞又去书房练了半个时辰的字,写了一篇时文,眼见着时辰差不多了,才去了正院见徐氏。
沈沧早已去衙门去了,玉姐随三太太管事,正房这边倒是肃静起来。
徐氏坐在临床榻上,正在逗着一只鹩哥说话。
沈家原也有猫有狗的,后来三太太怀孕,生了四哥后,猫猫狗狗就送走了
这只鹩哥,是城外一个庄头孝敬的,满嘴的吉祥话,倒是热闹。
徐氏脸色很好,今年冬天雨雪天气虽多,不过因保养得好,沈沧并没有犯宿疾。三老爷与沈珏之前虽有恙,也是小打小闹,并无大碍。
不担心家人身体,又将繁杂的家务交出去,徐氏的身体调理的也差不多了
王守仁之妻何氏,早年曾养在徐氏身边几年。在徐氏心中,也当外甥女如亲生闺女一般。这次何氏随王守仁回京,徐氏心里也惦记着,嘱咐沈瑞道:“要是见到你表姐,就问问他们什么时候归省,过了这几日,咱们家也摆上一桌酒,请他们一家三口过来做客。”
沈瑞应了。
徐氏想起一事,道:“珏哥转年就十六,这亲事也不能再拖,等到服满后说不得就要定了你同珏哥最好,私下里仔细问问,他喜欢什么性子的女子,正好这六、七个月里好生挑挑,总要选个合他心意的才和美。”
族长太爷去世后,沈沧与徐氏发了话,让沈珏服期年的孝。如此一来,就要到明年六月才出服。趁着年前年后应酬多的时候,看看各家的闺秀,再仔细打听观望父母人品,也就差不多到日子了。
沈瑞笑道:“珏哥早先也说过此事,只说颜色是定要好的,还得能与他有话说。珏哥之前就说了,最怕的就是顶着贤良名头的木讷女子……若是相对无言、如对大宾,那就要闷死人了。”
徐氏摇头道:“说的都是孩子话,难道三从四德教导出来的女孩儿就不好了?”说到这里,叹气道:“听着珏哥这口气,是喜欢活泼爽利女子,可老爷与我的本意,是打算给珏哥挑个懂事稳重的长女,进门好也好将小二房撑起来
既要活泼爽利,又要会管家,沈瑞一下子想到凤辣子,便道:“要不就寻个武官家闺秀,说不得既合了珏哥的心,也如了父亲与母亲的心意”
徐听了,有些迟疑道:“武官世袭的多,多是勋贵出身,倒是不是说没有与文官联姻的,只是少。”
最主要是的是文武殊途,沈珏以后要入仕,寻个武官岳家没有助力。
沈瑞说完,也想到此处,道:“是儿子想的简单了。”
只能说大明朝朝廷的奇葩,那就是文官绝对掌控政治,勋贵武官插不进手;同理,在军权这里,也是被勋贵武官牢牢把持,文官说不上话。
至于高高在上的皇帝,看似被文官架空,可因手中有着厂卫,随时能翻云覆雨,就看乐不乐意折腾了。
“活泼爽利的女子,也未必非要往武官家里找,文官大员家的幼女多娇宠,性子难免天真烂漫一些,可那样的女子讨喜归讨喜,却不宜家。你二婶当年,就是个烂漫活泼的小姑娘。算了,慢慢看吧……”徐氏道。
沈瑞道:“要是杨家表妹是嫡出就好了……”
徐氏道:“谁说不是呢……你姑父那边也有意,只是不凑巧。前些日子他还与老爷念叨,即便你们这一辈不行,小一辈也要亲上加亲……”
杨镇虽是宦门子弟,可家道中落,能有今日多得沈家扶持,不仅是沈家姻亲,还是沈沧的政治盟友。沈沧之所以能保持“中立”的立场,没有被几位阁老碾压,也因与杨镇两人守望相助,不容人小觑有关。
杨镇此人,颇为念旧情,对沈家倒是实打实的好。
之所以念念不忘“亲上加亲”,也是怕两家长辈故去,小一辈失了亲近,毕竟沈瑞、沈珏等人与杨家兄弟只是名誉上的表兄弟,并不是血亲。只是不凑巧的是,杨家没有嫡女,不好拉下脸用庶女与沈家结亲;而杨仲言说亲时,这边玉姐不过是小二房庶女,分量又不够。
杨镇与沈沧说起的第三代联姻,自然不会是旁枝,而是指沈瑞与杨家嫡出一脉。
沈瑞想到一身纨绔习气的杨仲言,忙道:“大表兄还罢,要是与二表兄做亲家,那还真是敬谢不敏”
这时没有“恋爱”的说法,婚姻都是两姓之好,对于沈沧与杨镇现下就有意定下自家儿女的婚事,沈瑞并不觉得不可接受。他还在心里转了一圈,觉得最好是娶个杨家女进门。
杨家太太虽是继室,却是个颇贤惠的女子,儿女不分嫡庶,教养的都不错,只有杨仲言是其中另类。不过同外头那些“吃喝嫖赌”一应俱全的大纨绔相比,杨仲言这种讲究吃穿,喜欢呼朋唤友、胡吃海喝的做派,就算不得什么了
徐氏笑道:“这媳妇进门还有几年呢,你这担心也担心的太早些。”
眼看时间不早,又陪着徐氏说笑几句,沈瑞就从正房出来。
因外边雪还没停,沈瑞就叫人套了马车,带了长寿、长福两个从家里出来
路上都是积雪,不过前后坊的距离,马车却走了两刻钟。
门房认识沈瑞,见状忙迎上来:“瑞少爷来了”
沈瑞不仅是王守仁弟子,还是王家大奶奶表弟,两重关系,使得下人越发尊重起来。
长寿上前给了赏,沈瑞就留着长寿、长福两个,直接跟着王家一小厮登堂入室。
王守仁穿着家常衣裳,在书房见的沈瑞。
师徒相见,王守仁并没有忘了自己“老师”的身份,开口便问起学问来,还出了个题目让沈瑞现场破题。
虽说这两年师徒两个一直有书信往来,不过千里迢迢,送信到底不便,不过两、三个月一封。
沈瑞整日里沁在备考中,对于四书五经自然是随口就来,倒是没有让王守仁失望。
王守仁笑着点点头道:“同前年相比进益甚多,明年未尝不能一搏”
乡试同会试不一样,会试落到三甲难免尴尬,即便以后在仕途上也让了前两甲一步;乡试不同,哪怕是最后一名举人,也是举人。只要榜上有名,就是成功。
在王守仁看来,沈瑞如今成绩虽算不上出众,不过因在京城考试,到底是占了便宜,在榜单上的位置可上可下,试一试没什么。
沈瑞摸了摸手上的老茧,道:“老师,学生如今倒是觉得做学问与卖油翁无二,唯手熟尔”
王守仁笑道:“这样说倒也不差,不过做学问可比盛油要费心的多……”说到这里,算了算日子,道:“等到年后各地乡试主考官的任命就应该下来,有半年功夫去琢磨考官偏好,这又是在京中的一重便利了……”
沈瑞想起王守仁现下回京,消了“病假”,便道:“老师这里,是依旧回刑部当差么?”
王守仁“因病致仕”前,是正六品刑部主事。
王守仁摇头道:“刑部虽不是热灶,可京官向来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我都走了两年,哪里还能空着缺?到底如何,还要看吏部那边安排……”
沈瑞没有再追问此事,王守仁虽这样说,可王华一个天子近臣,催着儿子回京,难道就一点后手都没有?说不得早就有了妥当安排。
“想着你也该来了,可要见见你小师弟?”王守仁问完功课,想起儿子,便道。
算下来王守仁出京将两年的功夫,不知是不是他比原来有肉的缘故,整个人越发温润起来。原有的锋芒都隐而不现。同两年前时常皱眉忧心相比,现下的王守仁是欢喜平和的。
提起儿子的时候,他脸上都放光,如同一个寻常父亲,之前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圣贤气”减了不少,整个人都鲜活起来。
“自然是要见的自打小大哥儿落地,我母亲就念叨着,我耳朵都磨出茧子来了。可下盼到京城了。”沈瑞道。
沈瑞不是外人,与何氏还是表姊弟,王守仁就打发人进内院禀告了一声,随后直接带沈瑞进了内宅。
王守仁的继母不过比何氏早两年进门,年岁比何氏大不了两岁,身为填房婆婆,在嫡长媳跟前多少有些底气不足,并没有像寻常人家那样要求儿媳妇在身边服侍,只嘱咐何氏好生照看夫儿。
因此,沈瑞随着王守仁过来时,除了看到自己的小师弟之外,还见到自己的表姐何氏。
同几年前郁郁不开怀的清瘦少女相比,现下的何氏就像颗珍珠,不禁容光焕发,且珠圆玉润。
“余姚还真是养人的福地,要是在外头碰上,小弟还真有些不敢认。”沈瑞给何氏行了礼,道。
何氏瞪了丈夫一眼,道:“都是你那好先生,每日里给我补啊补的,如今都成了大胖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