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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栗看着他,不说话。
他不觉得自己还有什么能和顾岭说的,看了他一会儿,也是无趣,就用双臂拖动着身子,慢慢朝轮椅靠近。
这个动作让顾岭的瞳孔一瞬间缩成了针尖大小,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两下,捏紧了拳头,快步上前,一把按住了花栗的肩膀,另一只手就摸上了花栗的腿:“怎么回事?腿怎么了让我看看!”
在顾岭的手碰上自己的腿的瞬间,花栗顿时疼得一声惨叫。
花栗的腿早就丧失了所有知觉了,但顾岭碰上的瞬间,当年椎骨碎裂的痛楚爆发式地从他后腰传来,在剧痛中花栗一把抓住了顾岭的领子,把他那张冷艳的脸拽到距离自己三厘米左右的地方,他清晰地闻到了顾岭的味道,那在自己的噩梦里才会出现的味道。一呼一吸间,花栗的眼睛里就浮现出了一层泪花,但他嘴角不受控地扬起了笑,露出了两颗小小的虎牙,看上去天真又温柔。
花栗近在咫尺,这样近的距离,顾岭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去抱他,但他的手还没能挨上花栗的手腕,就被当胸一把搡开:“恶心,滚。”
摔在地上时,顾岭整个人都懵了。
花栗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就继续朝轮椅方向移动,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平静,挪到轮椅边,他在顾岭呆滞的目光中把自己搬了上去,摇到了桌子边,把自己早就打包好的情侣键盘、mic和女机械师的手办往顾岭身前一丢,哗啦一声,那包垃圾险些直接砸在顾岭的脚面上。
顾岭不可置信地看着地上的东西,脑海中某个坚信不疑的东西正像沙堡一样在不断倾斜坍塌。
花栗抬头看他的表情,觉得好笑,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已经下达过一遍的逐客令:“滚。”
顾岭一脚踢开了眼前的纸袋,那张冷静的面容难得地扭曲了,他几乎是冲了上来,手撑着轮椅的背部,居高临下地把花栗整个人都堵在了轮椅上动弹不得,巨大的阴影罩在花栗的头上,花栗一下子气短得喘不动,但还是固执地昂着头,盯着顾岭的脸,轻声细语:“你不用看。我一辈子都不会比你高了顾岭。你开心吗?”
顾岭的呼吸急促了起来,看起来他很想打人:“解释。”
花栗努力地抬起眼皮,眼前有点晕,一圈一圈地闪着蚊影,他捏紧了衣摆,迷蒙的眼神像沉浸在无边的雾气中:“解释?你当初走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要给我一个解释,嗯?”
花栗的那个“嗯”字往上挑着,还俏皮地歪歪头,看到他这副样子,顾岭松了口气。
……也许只是在赌当年自己离开的气。
他哄孩子一样用手抱住花栗的头,语气也总算沉静了一点:“对不起好吗?对不起。当年我……”
顾岭突然发现自己没什么好解释的。
慕尼黑大学是他人生计划中的一环,在此之前他就有所计划。准确来说,从高二他就开始着手准备了。
没过多久,花栗就在一起游戏过程中,一边敲着键盘一边开心道:“顾岭,你说我和你上一所大学好不好啊?”
顾岭扭过头去,盯着花栗那完美的侧颜看了好久,仔细思忖了一番后,答:“好。”
反正没打算在国内继续留下去,与其现在就说开,倒不如给花栗个希望,他也能收收心,上个不错的学校。
顾岭转过身去,轻吻了下花栗的耳朵,花栗最受不得这个,一个失误,角色直接冲到对方队伍,立即陷入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中,三两下就被人怼死了。
花栗红着脸揉着耳朵警告自己不许乱动的模样,让顾岭一瞬间有了冲动:
……不走了,留下来吧。
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狠狠掐灭了,在那个时候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那么生气,以至于他一把拉过花栗来,以前所未有的蛮横姿态撬开了他的唇齿。
顾岭痛恨这种情绪和理智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他需要一些人为的刺激来平衡,好让自己恢复正常。
后来,花栗果然用功了起来,他几乎是在把自己当牲口使唤,顾岭曾经在宿舍走廊里无数次捡到一只蜷着腿咬着生煎打瞌睡的花栗鼠,把他抱回自己宿舍,安置在床铺上时,总有一个声音对他说,不走了,留下来吧。
顾岭一次也没有听从那个声音的指示,即使是在离开中国的那天也是这样。
理智告诉他,异国恋从根本上就是难以维持的,他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包括当初喜欢上花栗后,不动声色地撬掉他一切关注的女性对象;包括把篮球馆的电路弄短路,和他一起在篮球馆里过了一个晚上……即使是在归国后和花栗在群里重逢,他对于让花栗回到他身边这件事,都有着十足的把握。
可他看着花栗陌生而嘲讽的眼神,信心一点一点地流散、消弭、倒塌,溃不成军,他的喉头滚动了几番,竟然接不上话,只能有点笨拙地念:“……我回来了。”
花栗笑:“人生计划完成了?”
顾岭被噎得说不出话来,面色发白,在来之前,他设想的无数种场景和对白尽数作废,他配过的任何一个广播剧里任何一句温柔的甜言蜜语,放在眼前都是无用的讽刺。
他不说话,花栗就点头,轻声道:“对,上一个计划完成了,下一个计划就轮到我了,是这样么?“岭南有枝”……你知道我是谁对吧?就算你一开始不知道,在我告诉你我家地址的时候你也该知道了,是吧顾岭?”
花栗开始觉得呼吸困难,汹涌的委屈像是刀片一样划割着他的喉咙,每说一个字都像是裂开一样剧痛:“……你骗我,你总是骗我。你看看,我连腿都没有了,还有什么值得你骗的?”
顾岭的神色终于彻底变了,声调开始打颤:“花栗……你怎么了?那时候……”
花栗深呼吸一口,把从眼底泛起的热气逼了回去,一字一顿,清清楚楚:“和你没有关系。我和你顾岭不想再扯上任何关系。”
这句话直接把顾岭的心打出了个硕大的血洞,内脏残渣簌簌地往下掉,他不知为何陡然暴怒起来,所有的理智平静刹那全线崩溃,他一把拖起花栗的手腕,把花栗打横抱起,禁锢在自己的手臂间,一言不发地向外走去。
花栗顿时慌了,手腕被死死捏在顾岭手里,整个人动弹不得,只有腰身能在顾岭怀里顶撞挺动,如同脱水窒息的鱼,脑海中嗡嗡有声像是炸了蚂蚁窝,一阵阵的痉挛和战栗着,难受得他白了脸,大口喘息着把人往外推:“放开!……唔!!嗯啊!!你别碰我!你不要碰我!……给我滚!顾岭你给我滚!”
没了腿,手被牵制住,拘在狭小的一片地方,花栗几乎陷入了疯狂中,一味踢打大叫,眼前一片片炸裂出金光和星星,顾岭却全当做没听见。
……把他关起来……关在家里……
……他有预感,如果……如果今天不带走花栗,花栗就真的彻底不属于他了……
那个会追着自己,会在赢球时神采飞扬地冲自己比心,会在打游戏时碎碎念,每一次接吻都会脸红得说不出话来的人……
哪怕是在国外,顾岭都没有觉得距离花栗这样远过,远到他触不可及。
不该是这样的……他从来没想让花栗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顾岭的理智尽数在头脑中熔化,头疼欲裂,他死命地抓住花栗,迈步朝外走去:“我当时没说分手……我没说过的话不算!回家!去我家……”
花栗从未听到过顾岭的嗓音这么干涩喑哑过,像是吞了一把滚烫的铁砂似的,他的手拼命地缩紧,抓得自己的手腕咯咯作响。
花栗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顾岭脚下就踢到了某样东西,顺着顾岭的目光看过去,花栗的脸色遽变,猛地挺起身子疯狂挣扎起来,顾岭发狠地拧着他的手腕,定睛朝下看去……
等他辨认出满满一木盒都是口袋妖怪手办时,花栗才感觉手上的力道稍稍松动。
顾岭想去拣盒子!
这是花栗神志昏乱中唯一捕捉到的信息,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从顾岭怀里挣扎翻滚而下,用身体挡住了这耗尽自己半年心血的宝贝,像是挡住一个不想为人所知的耻辱的伤口。
花栗整个人都混乱了,竭力用冰冷的双手抱住盒子,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对谁说话:“分手了……已经分手了,不给他……”
顾岭急忙把花栗捡起来,捏到他冷冰冰的手心时就是一阵错愕,等到把人翻过来,不出意料地看到他发红的脸颊,他立即把额头抵到他的额头上,那里的温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攀升到吓人的滚烫。
顾岭刚准备把他抱起来,就注意到了一件事……
刚才的跌落,生生把花栗的左腿膝盖给摔脱臼了!
顾岭的心沉甸甸地一落,撑着他的后背,急声问:“疼不疼?花栗,你的腿……”
他突然住嘴了。
他看不到花栗脸上有任何痛楚的神色,像是那条腿完全与他无关一样,他只抓着盒子,喃喃自语地说着些什么,双眼放空,头靠在顾岭的怀里,已经失去了意识。
顾岭双膝跪在地上,把头埋在花栗的肩膀上,发出了一声声低哑的嘶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