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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璟其实松了口气。
依着他的气恨不得把苏皎皎给掐死,可他也知道,苏皎皎是罪不至死的!
而且如今这个局面,一方面是各方权贵,还包括自己的女儿,一边是苏皎皎与锦衣王,这样僵持起来,不若锦衣王自己出面解决!
有些筹码,也只有锦衣王才能开!
苏岸进去见过了皇帝。
他的面容如常,长身玉立笑睨了苏皎皎一眼,出口的话却是对宋璟讲的:“陛下,皎皎年幼,把几句激将当真,闯下如此祸端,是臣下教妹无方,请陛下降罪臣下!”
宋璟顿时难受死了!降罪!他锦衣王带着不世之功而今赋闲在家,让他降什么罪,怎么降!贬为庶人吗?
但是毕竟不能这么算了的!
宋璟于是皮笑肉不笑道:“子苏啊,皎皎这丫头意欲远嫁夷秦,你这做哥哥的不会阻挡吧?”
不管怎么样,先把夷秦这桩事解决了,从此那个丫头滚蛋,落个眼不见心不烦!
不想苏岸微微一怔,他目光看向苏皎皎,温和慈爱像是一把刀,刺得苏皎皎瞬息间热泪横流。
那丫头明显挨了打,苏岸走至她身侧,伸手揉着她的头顶柔声垂询:“皎皎是当真对那夷秦世子心仪仰慕,还是自暴自弃走投无路?”
那声音当真是温存和煦体贴极了,任是谁听了这话,也会感激涕零痛哭流涕。
果然苏皎皎一把抱住了哥哥的腰,失声哭道:“是她们先欺负我!”
刚才的霸道美艳、玩世不恭满不在乎全然烟消云散,此时的苏皎皎就是一个受了委屈见到亲人的小女孩子。
苏岸拍着她的背,轻声叹了口气。
“哥哥谤满天下,也是让人随便骂。若都像你这般任性使气,还不早都气死了。”
苏皎皎哭道:“哥哥!”
苏岸柔声道:“好了,哥哥知你委屈。”说着回头看了众勋贵一眼,那神态太过于风轻云淡了,以至于让人误会是有什么春风和煦的好事情。
“家妹无状,自是在下教妹无方。不过诸位教女教妹,也不比在下强。”苏岸说着看向宋璟,“便是陛下,也未免对静怡公主太过宠爱纵容,要知道这天底下,出来混总要还,没有谁会任凭谁,一直颐指气使捏扁揉圆。泥人尚有三分性,何况是皎皎。”
一时众人不说话,他们知道和锦衣王探讨这些根本没有胜算,何况皇帝还在呢,还是皇帝出面比较好。
不想宋璟异常地客气:“那依子苏之见?”
苏岸道:“首先这事皎皎不该做,可既然已经做了,就是得这般斩草除根釜底抽薪,从此普天之下,上至贵女下至平民,纵然腹诽鄙夷,见到皎皎也只能万马齐喑道路以目,再没人敢卖弄伶牙俐齿到眼前添堵,故而在下就事论事,觉得皎皎做得没错,做得很好!”
宋璟的眉心跳了跳,这个沈子苏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合着他妹妹一言不合毁人清白,还是手段高超干的好!
苏岸复又道:“我等男子,家族事业科举从军,何处不能出头,心底光明,对那些构陷诽谤自然不屑一顾付之一笑。可是女子不同,陛下和诸位觉得只是女孩子的几句口舌,可是对女孩子本身来说,毁人姻缘,无异于男子仕途无望抄家灭族,皎皎殊死一搏,再正常不过。若诸位不同意我这话,认为女子闺誉形同虚设,那在下也不明白诸位因何这般兴师动众怨气冲天了。”
一时众人面面相觑,礼部尚书颜光华怒道:“这怎么一样!”
苏岸人在笑,眼神却形同一把刀子:“怎么不一样?还是在诸位眼里,你们女儿妹妹的闺誉是闺誉,我妹妹的闺誉就不是闺誉了?”
这话无人敢接。过了很久礼部尚书颜光华还是觉得咽不下这口气,冷笑道:“请问明月县主还有闺誉可言吗?”
苏岸人笑得如同清风朗月:“那依颜大人之见,如今令千金,上至公主下至贵女,都没有闺誉可言了?”
颜光华突然觉得像吃了只苍蝇般难以下咽!
可是事实上他真的这么想的!要是女儿还有闺誉可言,他还因何这般怒气冲天!可是这话真的不能说,他在官场上这么多年,纵然耿直得罪人,可也知道这话万万不能讲的!
苏岸以一种保护之姿,温柔地将苏皎皎纳入肩怀,然后环视众人,静声道:“皎皎虽然莽撞,但事情做的也是有度有节。一个人就是要对自己的行为言语负责,对别人喊打喊杀,自己就得有横下心赴死的自觉。貌似诸位的女儿妹妹,都是严于律人,宽于律己!皎皎若当真心怀恶毒,夺了诸位闺秀的清白易如反掌,诸位便从来只觉得自家人无辜,没想过皎皎一念之善吗?”
“再者,”苏岸轻声道:“皎皎做这件事,抱着粉身碎骨九死未悔的勇气,她早算到了诸位的不依不饶打打杀杀,也料到了我或许无力解救,她让自己最好的出路,便是远嫁夷秦!即便如此,她还没有玉石俱焚,给你们的女儿妹妹留了一线出路,皎皎如此刚烈,而你们的女儿妹妹在恨不得别人死的时候,想的恐怕只是自己荣华富贵高高在上吧?”
苏岸这一语落,宫殿一时静得针落可闻。
“我的皎皎,被人强抢,遭人□□,是她自己不畏暴恶以身相搏!如此勇,如此善,落得天下诽谤嘲笑,但不知诸位家的闺秀,又有何德何能,能免天下悠悠众口?”
“我身为卖酒郎,皎皎遭人强抢,她心无依仗,偏激行事,我无力护她。而今我为锦衣王,公主欲毁其容,贵女欲其身死,她还是心无依仗,宁愿远嫁,铤而走险,只为自己讨还公道。”苏岸略一苦笑,“故而究其根因,是我无能,哪是什么皎皎的错!”
苏皎皎一时再也不能控制,抱着苏岸嚎啕大哭!
苏岸抚着苏皎皎的背,对宋璟道:“远嫁夷秦,我不同意!”
众人本来还被他说得有那么一点点唏嘘,此时突然他斩钉截铁来了这么一句,当下惊愕至极!
“我虽无能,可并不是死的!除非皎皎与夷秦世子两情相悦,否则让皎皎代嫁,不成!”
宋璟一时也有点懵:“那你意欲如何?”
苏岸看向他的目光有那么一点点的寒凉:“那是陛下事,舍不得闺女,便拒了亲事。夷秦想反就反,大不了我再带兵出征,反正我造的杀业无数,不在乎多一桩还是少一桩!”
众人倒吸口气,是啊,有这么个杀神在,夷秦有什么不好打发?有锦衣王在,夷秦也不敢轻举妄动好不好!
“用我妹妹,换夷秦欢心,当真天大笑话!十多年前陛下尚还有拒婚之勇,怎么陛下现在喜欢用这些无脑子的人商议朝堂大事!”
这话乍听无礼,细思也无懈可击。给夷秦皇室灭族打得服服帖帖的人在这儿,却妄图用人家的妹妹议婚,当真也是没有脑子!
苏岸回头看向众人:“至于今日诸闺秀事,少与我妹妹废话,要杀要剐,悉来找我!”
他的目光淡静,是那种狮子猛虎无视山林的淡静。
说完他朝外面道:“子虚!送进来!”
听了他这话,一身黑衣的子虚托着一只金盘躬身呈给宋璟。宋璟有些动容:“子苏,你这是干什么!”
苏岸仪容平静,语声薄凉:“与其称王让皎皎受人欺辱听凭摆布,不如回家卖酒!”
那金盘里呈的,是锦衣王的王印信物。
宋璟望着那孤单单的盘子,一动不动,一时情怀抽痛!
苏岸从苏皎皎的拥抱中抽身,跪地道:“我的妹妹,得罪了陛下女儿,还望陛下念昔日旧情,给在下一个不杀之恩!”
宋璟唏嘘,仰天方忍住眼底热泪。
一时其余众人面面相觑,是跟着求情,还是袖手旁观拭目以待?
不及众人反应,宋璟垂着手悲怆道:“罢了!”
众人一惊,皇帝陛下这是准许锦衣王成为庶民再次离京了?
不想宋璟道:“静怡与皎皎何来龌龊,究其根因还不是因为你奉旨剿灭甄家,令甄贵妃自杀?算了,她们小儿女的口角玩笑,咱们做大人的,就不要掺和了!”
众人脸色一白,再次面面相觑。
陛下金口玉言,说了这是口角玩笑。那这举世皆知沸反盈天的,就只能是个玩笑了?
宋璟道:“诚如锦衣王所言,明月县主心存善意,玩笑开大了一点!女孩子嘛,不过就是嫁人,他们原有亲事的,朕下旨恭贺赏赐,尚未曾有婚配的,若双方有意,朕下旨赐婚。她们皆能嫁得如意郎君,将来和和美美儿孙满堂,还有何不可,万不可提什么寻死出家之语!”
如此一锤定音了!
众人仔细想想,竟是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解决办法。
他们闹也不过是心疼自家女儿,有陛下表态,在婚事上无碍,虽然不可能真的无碍,但已是将损失降到最小的程度了,他们也得懂见好就收的道理。至于名声,有皇帝带头说是玩笑,也没人再敢有其他微词了。
何况,公主身在其中,这于自家的名声是最大的好处和护身符了!
苏皎皎被苏岸牵着手,上车,回到锦衣王府。
一路上苏皎皎只窝在苏岸的身侧,沉默不语。苏岸一路无话,却是在下车的时候,对苏皎皎道:“皎皎,你来!”
沈嬷嬷和阿荷本来来接,但见苏岸有吩咐,还以为会责罚教训苏皎皎,不由面露担忧。沈嬷嬷开口求情道:“王爷,县主刚回来……”
苏岸没有听她的,只是对苏皎皎道:“过来!”
苏皎皎提步跟了上去。
上午的春阳明媚,暮春的光影于小径间轻松摇曳,小径旁雪色的荼蘼盛放,四溢飘香。
天高,碧空,云闲舒卷。
远远的黄鹂舒展羽翼,落在一株娑婆银杏树上。
苏岸的脚步放得轻缓,待苏皎皎跟上,就在身边,苏岸停了步。
他摘了朵荼蘼花,戴在苏皎皎的鬓角,然后揉了揉她的头,问道:“刚才怕了没?”
他的话里带着丝笑意柔宠,然后不等苏皎皎回答,笑骂了一声:“傻丫头!”
只这一语,令苏皎皎复又热泪奔流!
苏岸的手指拢上她被打的脸庞,柔声道:“别哭了,还疼吗?”
苏皎皎便哭得像个任性的孩子,无所顾忌,又娇:“疼!”
苏岸从袖子里拿出个小瓷瓶,整个人便凑了过去,对苏皎皎道:“我看看,来,上药。”
动作温柔细腻,近得呼吸可闻。
丝丝的清凉很快缓解了红肿的灼痛,苏皎皎停了抽噎,苏岸拉她在花荫中坐下,随声道:“以后打算怎么办?”
苏皎皎抽了抽鼻子:“我再也不嫁人了!”
苏岸将她揽在肩侧,苏皎皎往他袖子上一钻,闷声道:“我就和哥哥过!”
不想苏岸行云流水□□无缝般地应道:“好啊!哥哥爱慕你,皎皎不如便嫁给哥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