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婚变(五)

布衣祺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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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氏约了苏皎皎逛千水楼,回来却病了躺下了。乔老太君感到很是奇怪纳闷,甚至对桂嬷嬷道:“不会是皎皎那孩子,惹着她了吧?”

    “应该不会吧?”桂嬷嬷语带狐疑。

    待林氏如旧来请安,乔老太君忙地宣她进来。不想那林氏也未梳妆,一头便跪在地上满脸是泪,乔老太君骇了一跳,连忙上前两步语带安抚:“这是怎么了?快起来说话!”

    林氏为难地看了看四周仆从,乔老太君忙挥手让人都下去。

    只剩一个桂嬷嬷,她一贯和婆婆一起,什么事都不必瞒她的,林氏也不拘束,当下狠狠地一脑袋磕在头上,悲声道:“母亲!是媳妇不孝了!”

    乔老太君有些懵,这个,到底闹出什么了?

    再一看林氏,除了满脸泪痕,这一头磕下去,竟是额头都渗出血来!乔老太君连忙躬身扶她起来:“你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啊!”

    林氏却是不肯起来,只俯身抱住乔老太君的脚,哭道:“母亲!媳妇对不起我碧心妹妹啊!”

    碧心。乔老太君保持着躬身相扶的姿势,却一下子清明了。此时能和碧心扯上关系的,就只有皎皎和彦儿的那门亲事了。

    看这态势,是已经黄了。

    一时乔老太君只有一种莫名的闷痛,又似乎茫然,又有种难以抑制的悲怆。

    她松了去搀扶林氏的手,瞬息间有种苍老和踉跄,桂嬷嬷连忙在一旁扶住,乔老太君抽出了被林氏抱住的脚,沉默了好半晌,平声道:“出什么事了?可是皎皎冒犯了你了?”

    林氏的手中一空,她有种难掩的底虚和心慌。那颗心咚咚地跳着,几乎要跳出胸腔,她忍不住想按住心口去抓住它。

    她垂头,以额覆地,哭泣道:“母亲!”

    乔老太君没有应答。她无可抑制自己内心的荒凉。这就是一层肚皮的距离,有着永远捂不热揭不破跨不过的疏远隔阂。

    即便都是礼。即便没有错。即便总是和和气气。即便甚至休戚与共。

    但她却是知道,凭皎皎那孩子的性子,没有遭遇预设的挑衅,是不可能无故冒犯林氏的!

    那林氏为什么预设挑衅?

    她曾以为她这一生最大的悲哀是没有生一个儿子,后来才知她此生最大的悲哀是所生的那个女儿,现如今才知道,她此生最大的悲哀仍然是没有生一个儿子!

    她没有一个儿子,所以她眼睁睁看着女儿的骨血流落他人之手,孤零零无依无助,为世人奚落抛弃,可她却不能给那孩子一个温暖可接纳的家。

    而她还是一个郡王府至高无上的老太君!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锥心更让人悲伤的吗!

    乔老太君踉跄着跌坐在椅子上,悲恸欲绝泪如泉涌!

    桂嬷嬷着实骇住了,一时间手忙脚乱:“老太君!这是怎么了!老太君啊!”

    乔老太君拼命地隐忍才没有嚎啕大哭,她不能,在那个女人面前示弱啊!她再占着名分,可是整个郡王府的现在和将来,都在那个女人手里,那个永远挑不出错落落大方的名义上的儿媳妇手里啊!

    我的皎皎!没有她的儿子,还就嫁不出去吗!

    既不愿意,那就罢了!她觉得她儿子委屈,我还觉得皎皎委屈哪!

    心虽硬了,可是那泪却是止也止不住的!连林氏也被骇住了,也顾不得跪地哭了,连忙爬起来扶过去,悲声道:“母亲!您别这样!不能这样憋着啊!您打我几下骂我几句,您打我骂我就好了啊!”

    乔老太君却是生硬地把林氏扒拉到了一边去,她本是心性刚强之人,强行抑制住自己汹涌奔流的情绪,抹了抹泪,她的千般伤万种悲,不过为了皎皎一人,与这女人何关了,因何要在那女人面前哭啊!

    乔老太君抹了泪水,苍老的双手颤抖着,勉力喝了几口热茶。

    她的情绪渐渐平息下来,她只轻轻看了林氏一眼,便垂眸道:“皎皎无礼,我知道了,你走吧!”

    林氏心中惊骇!

    她甚至无法描摹无法读懂刚才那一眼。无疑那目光是冷的,可那更多的是漠然。那目光中似有讥诮,可更多的是无视。那目光中自有一针见血透破心机,却完全没有痛心和悲伤。

    林氏那瞬间有些无法把握自己这一步是对还是错了?

    但是话还是要说的,理由必须呈上,外表必须光鲜!于是她跪在乔老太君面前悲切道:“母亲,实在事发突然,媳妇听知这消息着实胆战心惊,再也坐不住了!”

    乔老太君垂眸看地,冷哼一声没有言语。

    林氏道:“儿媳听说,皇帝陛下中意皎皎那孩子!”

    乔老太君乍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这,这是要绝了皎皎嫁人的路子!

    桂嬷嬷正在倒茶,也被这重磅消息惊得呆了!

    林氏趁热打铁道:“皎皎刚从东南回来,陛下初次见面,便非常喜欢,说要纳进宫里,被锦衣王回绝了。怕是此心不死,这次皎皎出事,陛下不顾太后以死相逼也要处置了高家,怕是为将来皎皎进宫做准备!母亲,陛下如此信任锦衣王,教授太子的许祭酒与锦衣王是师兄弟,媳妇怕是陛下有立皎皎为中宫扶植太子的意思啊!”

    乔老太君沉吟半晌,摇摇头哼笑了一声。

    当真是天下最毒妇人心啊!你一个四十多岁主掌郡王府二十多年的当家主母,竟如此阴险恶毒地算计欺负我不过十几岁的小皎皎啊!

    这天打雷劈的说辞,那么一个小小的又没有母亲教导的孩子怎么承得住!

    她一定是傻了懵了,吓得六神无主让林氏这个贱妇得逞了吧!

    乔老太君用力地握住了自己的手杖。

    林氏却是流着泪在一旁道:“母亲!我知您对皎皎的那一片心,我又何曾不心疼那孩子?可是这种事,宁可信其有,咱们家再怎么样,也不能和陛下抢人啊!”

    乔老太君忽然怒从心头起,手中的拐杖狠狠地当头挥向了林氏!

    林氏下意识躲了一下,然后被狠狠地敲中后背扑倒在地上!

    乔老太君起身怒斥道:“蛇蝎妇人!陛下登基十数年,可是以色误国之人?”

    林氏痛得抬不起头来。

    乔老太君高声冷笑:“你说陛下信任锦衣王,势必联合许祭酒一起扶植太子这话,我信。但是你说立皎皎为中宫,当真是笑话!陛下娶皎皎,那是为了啥?还不是为了锦衣王!可锦衣王怎么会同意自己妹妹入中宫!将来若在生下嫡子,他是扶植如今的太子呢,还是扶植自己的外甥!”

    乔老太君突然痛骂道:“你当陛下傻,自己作死啊!”

    这一句无疑如当头棒喝,林氏突然脱力瘫在了地上!

    “母亲,”林氏吃力地抬头道,“是媳妇,糊涂了!”

    乔老太君苍然讥诮一笑,却像是赶苍蝇般朝她挥了挥手,说道:“你回去吧!说一千道一万,你不就是嫌弃皎皎的名声吗?”

    林氏还未起身,却突然觉得又有两个大耳光迎面打了过来,打得她眼冒金星晕头转向。乔老太君这一针见血道破内心的话,让她无地自容像一个笑话!

    乔老太君笑道:“难道我的皎皎,没了你,就当真无处栖身吗!”

    林氏惨无人色摇摇欲倒地站起来。乔老太君看也不看她,挥着手道:“走吧,给我走吧!”

    林氏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了门口的。然后她听到身后乔老太君的话,那语声苍凉决绝毋庸置疑。

    她说:“出了这个门,你就别再来了。我们婆媳情缘已了,从此一别,永不再见!”

    永不再见!

    林氏回头看向乔老太君,却见乔老太君在桂嬷嬷的搀扶下向内室走去。林氏望着那苍老的背影,不由脚底发虚晃了晃,一把抓在了门上!

    直到玉露搀扶住她,林氏还是如失了魂一般。彼时有细雨带着落叶轻轻地飘落,打在林氏的头上。

    院中的葡萄架,空空荡荡。林氏突然觉得,整个咸阳王府,都如此破败荒凉。

    她不知是自语,还是轻声问。她说:“我错了吗?”

    只是玉露再不敢答。有时候做一件事,只关立场,也无关对错。

    宋贽却是很晚才知道的。他从外面回来,去给乔老太君请安,桂嬷嬷以身体不适太医让休息为由,谢绝了。

    宋贽当时也没有多想,便回了正房,一听林氏也是病倒在床,不由上前探视。一看林氏竟然已经病得有气无力,弱得似乎连呼吸也无,宋贽不由慌了,忙着去喊太医,被丫鬟拦住,说是太医看过了。

    宋贽逼问情由,丫鬟只做不知,还是林氏大哭着,一面谢罪,一面抽抽搭搭地说出一句半句。

    自然都是非常关键的句子。宋贽一听只觉荒谬:“陛下看中皎皎?这哪里可能!”

    待又听得几句,任林氏说得如何委婉可怜,可宋贽不是傻子,顿时明了这前因后果,当下勃然大怒,一脚踢了林氏,上前便掐住了林氏的脖子!

    一时丫鬟尖叫着上前拉扯!

    宋贽秉性纯良,他没有多想,只想着那苏皎皎是妹妹的骨血,娶了回来热热闹闹血脉相连的一家子。那孩子生来多舛,在民间受了好些苦,还想着好好疼爱宠着给些补偿,既全了孝道,也顾了兄妹的情意。谁知被这恶妇从中作梗,让他成了不孝不义之辈!

    这场架打得凶,整个郡王府都惊动了。

    然后咸阳郡王宋贽,一头跪在乔老太君门口,一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