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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苏皎皎因昨夜受罚,早晨便懒得起,沈嬷嬷催叫,说还要去书房读书习字呢,苏皎皎不以为然,只困得睁不开眼,嘟哝着:“嬷嬷帮我跟我哥请个假。”
沈嬷嬷是知道自家王爷课业精进辛苦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论风霜雪雨通宵熬夜,还是负伤见血发着高热,只要爬得起来,每日卯时必起,从来没有偷懒懈怠过!
如今县主这般娇气,嗯,估计王爷也不会训斥的,因为要真的是个严格的,县主也没这个胆子。
果然苏岸神色淡淡习以为常,只说了句“那就由她睡吧。”
这一睡睡到日高起,苏皎皎还恹恹地梳洗用餐,然后恹恹地窝坐在花阴树下的秋千上,百无聊赖地慢悠悠地荡。
沈嬷嬷依旧是在一旁慢条斯理地做针线。
上午的秋阳明媚,而秋空一碧如洗。苏皎皎远远一望,有银杏的叶子黄了,金灿灿地透着光。
她斜睨了一眼沈嬷嬷,抱怨道:“嬷嬷真是嘴快,什么都告诉哥哥!”
沈嬷嬷手里的针线一顿:“县主可是怨恨老奴了?”
苏皎皎嘟了嘟嘴:“怨恨什么,又没告诉别家去。”
沈嬷嬷松了口气,继续低头做针线,又颇觉得自家县主率直纯良可爱,想到这孩子曾经不顾一切扑过去为她报仇讨公道,自己受了伤她还日日探望,做了小菜也不忘往自己面前献宝,这哪儿是把自己当仆从,分明是当成了自家的长辈啊!
这般一想,沈嬷嬷心就暖了软了,当下有些话瞒着不说反倒是自己藏奸,对不住这孩子。
于是沈嬷嬷放下针线,含笑看了苏皎皎,柔声细语道:“县主,你和王爷是兄妹,王爷自是对你好的,可是县主年纪大了,不可像小孩子一样任性了,无论在内在外,还是要谨言慎行的。”
这劝谏来得太过委婉,无奈苏皎皎只听懂了个一句半句,当下道:“我知道了,以后再不敢在外面惹昨天那样的祸了。”
外面不要紧,家里才需要注意啊!沈嬷嬷紧了紧喉咙,忖度了半晌,轻声道:“王爷不是个好脾气的,县主万不可对王爷无礼。”
苏皎皎的一双眼睛瞪得有铜铃大:“我敢对他无礼?他一脚能踹飞我三尺远,趴床上一个月起不来!”
这,沈嬷嬷一口气咽下去差点缓不上来。还说不敢无礼,这还等着有多无礼啊!再说王爷就算是有这个神勇,可她那小拳头朝王爷背上招呼,王爷别说用脚踹,就是一个指头也没舍得挨上啊!
沈嬷嬷觉得她们的认知在哪里出了问题,这个事情交流不通谈不拢,干脆早点闭嘴为妙!
然后有侍女捧着个帖子过来,对苏皎皎道:“县主,是咸阳郡王府的老太君,邀请县主过了中秋八月十八去她那里去赏花!”
呃,过去赏花?
苏皎皎狐疑地和沈嬷嬷对看了一眼:“是各闺秀都有,还是单单请了我?”
那侍女倒是伶俐:“回县主,我问过来送帖子的姐姐了,说是家里的小宴,不曾请很多人。”
苏皎皎跑去找苏岸。
“哥,我要不要去这个赏花宴?”
苏岸瞟了一眼手中的帖子便放下了,漫不经心道:“随你的意啊。”
苏皎皎嘟了嘟嘴:“人家就是不知道才问你呢!”
苏岸便笑了:“不过是出去见见人,玩一玩闹一闹,你现在解除禁足了,由你自己了!”
苏皎皎拿着帖子嫣然道:“也是,太后娘娘不是有懿旨让我多陪陪乔老太君吗,这刚解了禁足就不去参加花宴,好像也说不过去哈!”
苏岸看了一眼苏皎皎眉飞色舞的小人模样,说道:“去花宴可是要送礼的。”
“呃,”苏皎皎顿住,“要备礼的,”她用一副非常认真仔细的样子去问苏岸,“我若老是出去参加宴会,会不会把哥哥你吃穷了啊!”
苏岸看她那一副看似精明外露实则傻瓜透顶的算计神情,忍不住哈哈大笑。
“你现在有俸禄了,出去交际,花用我的作甚?”
苏皎皎瘪嘴:“可你不是说,我的钱要自己攒起来做嫁妆吗!”
苏岸于是开启斤斤计较模式:“那样,不动你的钱,将来我就不用出嫁妆了是吧?”
“哥哥,”苏皎皎觉得可不能让哥哥赖账,“我今年都十四岁了,这一点子俸禄全攒起来都没多少,到时候出门子,你也好意思不出嫁妆!”
苏岸笑睨她一眼,捏了捏她的脸蛋打趣道:“不是还有间铺子吗?”
苏皎皎打落他的手却抱住了他的胳膊:“哥,和你说真的,去这样的花宴,带什么礼物比较好?”
苏岸道:“你不是要开铺子吗,带你的酱菜就好。”
苏皎皎觉得不妥:“酱菜哪能上得了席面拿得出手!”
“怎么拿不出手,”苏岸道,“你以为我要你卖酱菜,还是原来那样花几个钱就能买一斤?”
苏皎皎坐直身体:“那要怎么卖?”
“自然往贵里卖,弄精致了,往少里卖!”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苏皎皎从苏岸那里听了一回生意经,当下兴致勃勃再无闲暇,她在不断试验她酱菜的口味色泽,绞尽脑汁摆弄酱菜的各式搭配花样!
然后她在沈嬷嬷卫伯的陪同下,兴冲冲地逛餐具铺子,花钱如流水买了一堆小碗小碟子,甚至还挑灯夜战,亲自画样子去赶工定制。
却不知道她的行踪被几个看似闲散的人盯了好几天。
中秋将至,晚上是大月亮地。在树木蓊蓊郁郁的树影里,一个男声道:“跟紧了打听清楚了,她明天卯时正去‘郑天翔’交样子定制瓷器?”
他身侧的人哈着腰:“打听清楚了,万万出不了岔子。”
那男人沉吟半晌,唇边便露出了笑:“如此,更好玩了。”
与此同时在苏岸的书房里,一个淡眉淡眼的黑衣人垂手规规矩矩地坐在苏岸对面,那副拘谨的样子,坐着比站着还难过。
“看清楚了,有人跟着明月县主?”
“是,五个人,两组,一组两个人盯行踪,一组三个人轮番扮成客商的样子跟着混到店里打听。”
“查清楚谁的人手?”
黑衣人迟疑了半晌没说话,苏岸看向他:“怎么,难办?”
黑衣人道:“属下查了,他们就是街面上的老油子,未免打草惊蛇,属下没有抓起来拷问。”
苏岸一抬手止住话:“不要查了。皎皎初来乍到,冲着她来的人没有。你这几天盯仔细了,明月县主没有生命危险,你就不必出手。”
黑衣人领命,苏岸突然想起了什么,眼底唇边便存了笑:“我差点忘了,那丫头跟我学了几招,有防身的东西。”
黑衣人便懂了。
苏岸抬抬下巴示意:“子虚喝茶。”
被唤作子虚的黑衣人面前有杯热茶,但他似乎从没想伸手动过,此时被提点,他非常不自然地碰了碰茶杯,然后握在手中。
却并没有喝。
苏岸垂眸看向子虚握杯的手,十年的时光,指端肌肤的力度与色泽再不复当初青春年少时。或许指根虎口的茧也变了,苏岸轻轻地想。
这般想,便轻叹。
“十年前我不告而别,是我,对不起你们。”
子虚像被炮烙般惊站起,竟有些手足无措的词不达意:“王爷!属,属下不敢!”
苏岸顾自笑了。
“十年前那一场大仗,你们本该荣华富贵名誉加身,却因为我,承受重罚沉沦下僚这么多年。”
子虚难掩唏嘘,五尺的汉子竟自红了眼眶,说出的话竟是:“没有护好王爷,属下本该死罪,是陛下念着王爷的情意网开一面,属下,没什么好不知足的!”
苏岸看向他,已然一副温驯平庸的脸,当年锋芒暗藏的精英暗卫,混在人群中泯然众人矣。
有一种苍凉的悲慨冲撞激荡着苏岸的胸怀,让他的心发痛,鼻发酸。
当年十个人,算上他,存活不过六人,死伤过半。
大家只记得十年前荡平夷秦的时候,他杀降屠戮的残暴惨烈,谁还记得他们自己,莫说几年间阵亡五十万的将士,就是活下来的人,当初内外交困以命相搏,身与心,所经受的炼狱烈火般的摧折惨烈呢?
只是他已然不复慷慨悲歌的少年,对与错诸般往事已过,人不论遇到什么坎儿,总得活。
他在饶县卖酒的时候,子虚混迹在嘈杂的乡间,编他的竹筐。
所以他笑容浅淡,不动声色。所以子虚也能平心静气,最多在乍然相见的时候,掉个茶杯,红个眼眶。
他们峥嵘的棱角,已然被时光和际遇磨得平了。
苏岸拍了拍子虚握杯的手,笑言道:“他们几个也奉诏快过来了,届时我们,……”痛饮三百杯就卡在了嘴角,苏岸恍然明了,他竟是,连酒也戒了啊!
偏巧第二天下起了雨。
秋雨淅沥,不太大,但绵长阴冷。
苏皎皎打了伞,让沈嬷嬷留在家里,卫伯陪自己出去。
其实苏皎皎没有逛过京城的街,因为她一进城,就遇到长公主花宴的倒霉事,然后被禁足了。
对于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要说不爱新奇热闹也是假的。
只是她做了县主,明目张胆出去玩就有了种种束缚。自由自在地跑出去,苏岸也没允许。
倒是云瑶可以相邀,可是云瑶一堆家务事,还有两个儿女,也不能和她个小丫头有一搭没一搭哪有热闹往哪儿钻地瞎胡闹。
而且苏岸还给她开了个铺子,她要疲于奔命做酱菜。
有时苏皎皎不免坏心眼地想,哥哥知道她爱钱,是不是就是想用开铺子把自己给捆住,免得她没事可做一不小心就给他闯了祸。
去“郑天祥”叫了订货的画样子,约定好了取货的日子。那批货紧赶慢赶也得二十天,得中秋以后了。
郑天祥的掌柜的,即便是不认识苏皎皎,可是认识卫伯,知道是锦衣王府的生意,接待得非常隆重客气。
不过苏皎皎一身家常装扮,和个普通的十三四岁女孩子没什么区别。除了一个卫伯,连个贴身的婢女都没带,更别说前呼后拥了。
所以他们在郑天祥没逗留多久,出门的时候掌柜的打着帘子,苏皎皎甚至殷勤地为卫伯打伞,像个贴心的孙女儿。
卫伯守了一辈子的规矩,连忙退让。
然后便有个人直直地撞了过来。
苏皎皎一个趔趄,卫伯去扶反被伞绊住差点跌了一跤。
谁这般无礼啊,苏皎皎懊恼地抬头去瞧,却觉得腰间的荷包一空,一个灰蒙蒙的人影飞跑着要消散在密密的雨帘中。
我的钱!
苏皎皎大呼一声“小贼!”撒腿追了过去!
“县主啊!”卫伯失声连忙想去阻止,可苏皎皎一溜烟就没影了,他一把年纪哪里追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