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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际应酬之余, 贾环也会了足够的银子交到吏部,加上二皇子那边暗中助力, 很快就有了回音。贾环也不挑, 吏部那边的人随便给他择了一个穷县, 再过一月就可补缺。
等待任命下来的时候,他就安居家里,或是与兄弟姊妹说话,或是结交几个朋友, 日子过得清静舒服又自在。
因着要外放了, 他想着,置下的产业倒还不打紧,总要把身边的人安置了才好。小厮里,捧砚去年叫放到庄子上做了个庄头,桐叶老实,年纪却大了, 他老子娘也来求过一回, 说叫他先成家立业再来当差, 他自己也是这个意思, 就留下他, 寄英年小, 人也机灵忠心,是这几年他下了力栽培的, 可以留在身边做个心腹。余者伺候他的时候短, 也不亲近, 发些钱退回去也罢了。
叫他发愁的是丫头们。女儿家不比男人出路多,几个大丫头,尤其霁蕊两个都是从小儿服侍他的,朝夕共处,体贴小意,情分比旁人自是不同。贾环也希望她们好好的。小蝶不用愁,她憨人有憨福,家里老子娘哥嫂都疼她,当差这些年得的月钱都给她攒着做了嫁妆,既有她家里人做主,贾环给她添些妆也罢了,为难的是两个大的,他分别找了两个丫头说话,霁月柔顺些,见他把话说得明白,红着眼圈儿认了命,贾环重重的备了份礼,只待走前遣她回家,蕊书却好一番闹,直说再逼她就要一头碰死在贾环面前。贾环没奈何,暗中决定暂时将她托付给探春,待她回心转意了再另作安排。
当晚蕊书回了房,她和霁月两人住了一处厢房,东西相对,中间以小厅隔开。她进了门,就看见霁月坐着发怔,面前堆了半桌子东西。
“这是什么?”她抢上来要瞧。霁月笑笑:“是三爷与我的。”抬头看她,见她鬓发松了些,腰上的荷包穗子绞成了一团,遂笑道:“这是哪里疯去了?”给她理着穗子,又问:“可吃饭了?”她避而不答,顺手揭开一只蒙着锦绒的盒子,却被里头的东西闪了一下。
长形的盒子看着瘪瘪的,里头放了一整套红宝石头面,是小头面,共有三根花簪,一根步摇,一对耳环,一对钗,数量不多,但宝石切割得好,样子也好,二女虽是丫头,在贾家这个富贵窝里浸淫久了,也分辨得出好东西,这么套首饰,就算放在几位姑娘的妆奁里,也属上品。
她又拆开其它的包裹,点了点,共三套小头面,一套红宝,一套珍珠,一套碧玉,都做得小小巧巧的,体面又不显眼,正合小门小户的妇人戴,两匹料子,一匹细纱,一匹棉布,一块红缎子,做一身嫁衣有余,一块银红的霞影纱,还有一只镶金描银的小匣子,放了满满半匣子金银小锞子。只眼下这些东西,就足能抵得上一户中等殷实人家的全部家产了。
她把东西重新收好打进包袱里,道:“也就是霁月你了,素来行事周全,才得主家这么厚的礼。”霁月回道:“三爷不是厚此薄彼的人,以后少不得有你一份。”
二婢对视一眼,彼此偏过头去,不说话了。
闲言少叙,话说那日贾母在园子里设宴还史湘云的席,并请刘姥姥游园玩赏,见自己虽在暮年,然儿孙辈俱承欢膝下,乐极生念,便命惜春仿着‘行乐’的样子,将众人游园之景画下来。想那惜春不过是个小姑娘,闲了画两笔画儿,聊以娱情而已,哪里会这么大工程。有贾母的话,当着亲戚的面儿,惜春只得先胡乱答应下来。事后愁起来,众人一起商量,幸而宝钗博闻广知,给她出了主意,又口述了张单子叫惜春去备办画具。这事儿本该寻凤姐儿,凤姐儿镇日里忙得了不得,一时也找不齐。惜春便托了贾环去办。
跑遍全城,费了好几日工夫,总算把东西置办齐全。这一日遣了小子将东西送到二门上,贾环亲自带了两个婆子将其送至惜春处。送完了东西,已至晌午,厨房里拿新鲜的野鸡咸浸浸的炸了,配上白粥送来。贾环痛喝了两碗粥,下午正看账呢,有人过来说,老太太那里凑分子给凤姐儿过生日。贾环忙遣人打听,去了半日,回来说了,贾母那里聚了两府的女眷并有头脸管事的媳妇子,果然是在商议这桩事,从贾母薛姨妈以下,邢王二夫人,宝黛三春姊妹,都出了分子凑趣儿,鸳鸯平儿等大小丫头也出了一分儿。
“老太太起的头,倒不好装不知道,且凤姐儿又小气,单我这里不出也不好。”贾环暗里思忖一番,便吩咐霁月道:“去那边问问,宝玉出多少,依着宝玉的也送一分过去罢了。”霁月去了半日,回来道:“宝玉的是太太替他出,林姑娘是大太太。”贾环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遂说:“咱们不出了。再劳烦你跑一趟,问问姑娘们实出不出,悄悄的替三位姑娘出了罢了。”霁月答应着,到底私下凑了一分送去。
凤姐儿的生日是九月初二日,展眼已至,因凤姐儿是寿星,贾母便将寿宴全权交了东府里贾珍之妻尤氏来办。这尤氏是贾珍的继室,娘家只剩一个老娘,还是继母,继母带来两个如花似玉的妹子,如今都靠着尤氏供养。尤氏不及凤姐儿能干,也不及先前的秦氏周全,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倒也有些才干,将这一桩事前前后后打理得妥妥当当,人前人后叫人挑不出嘴来。
园中姊妹们打听得尤氏办得十分热闹,不但有戏,连耍百戏并说书的女先儿都有,都打点玩笑取乐。一早众人相见,独不见宝玉。李纨遣人去问,袭人回说去北静王府了,起来还要素衣裳穿,许是北静王的要紧姬妾没了也未可知。众人这才不议论了。
这话糊弄得了别人,糊弄不了贾环去。一听说是去北静王府,便知是托词,又听还穿了素衣裳,更是疑心。他也不声张,悄悄的出来,命人拿了宝玉的几个小幺儿来。几人一开始还赖,纷纷推搪说:“二爷只跟茗烟好。二爷的事他全知道,也只吩咐他去办。我们不得二爷的心,实在不知道。”贾环也不多言,只叫人“拿鞭子来”,忙有个小厮一溜烟跑去取了根马鞭,恭恭敬敬的双手捧了递给他。贾环试了试手,便要打,打头的墨云忙跳着求饶。环顾四面,见下人们只是袖着手看热闹,心知是逃不过了,只得绞尽脑汁的想起来。在鞭子的威胁下,还真叫他想起一事,遂向贾环耳侧悄悄说了。贾环半信半疑,但这的确像是宝玉会做的事儿,顿觉齿冷。
回去花厅,众人已坐了席,只是等宝玉。左等不至,右等不至,急得贾母了不得。贾环只是垂眸坐着,一声儿不发。黛玉悄悄的问他,他拉过她的手来,划了个“金”字。
枯坐半日,好容易等得宝玉回来了,赶过来与凤姐儿行礼。贾母王夫人都说他“怎么也不说声就私自跑了”,又骂跟着的小子们,问他到底哪去了,可吃了什么,可唬着了,种种关爱之情,溢于言表。宝玉只回说:“北静王的一个爱妾昨日没了,给他道恼去。他哭得那样,不好撇下就回来,所以多等了一会子。”贾母只要他平安回来就好,见了他哪里还恼,又嘱咐了几句,便放他回席上看戏了。
台上演着《荆钗记》,贾环细看了一回,倒也看出几分意趣来,暗暗希望今儿平安过去,别再出什么事,但心里就是突突的跳。
一会儿戏已散出,贾环四下一看,正找不见凤姐儿,才当她有了酒歇着去了,就见她哭着跑进来,爬在贾母怀里说:“老祖宗救我!琏二爷要杀我呢!”贾母等忙问怎么了,凤姐儿便哽咽着说出一篇话来:“……原来是和鲍二家的媳妇商议,说我利害,要拿毒药给我吃了治死我,把平儿扶了正……他臊了,就要杀我。”姐妹们都是未出阁的闺女,早已被李纨带着出去了。贾环站住脚,听得太阳穴上青筋直跳。
这位堂兄,平日里为人还好,就是在女色上犯糊涂。家里外头略有点子风情的女人,他见了就拔不下眼来!凤姐儿管束得再紧,他还是逮着空儿就偷鸡摸狗的,无怪乎被老婆撞个正着。
紧跟着贾琏就拿着把剑赶来,脸上通红,脚步虚浮,后头跟着尤氏等一群人。贾环忙上去夺了他剑,拉他道:“岂能在老太太跟前动刀动剑的?你醉了。”贾琏倚醉逞强,偏要作态。邢夫人王夫人呵斥他,他还不依,气得贾母一迭声叫人找贾赦来,他才怕了,趔趄着脚出去了。
未知贾母王夫人这里如何抚慰凤姐儿,次日一早,各人睡起,聚到贾母处来。邢夫人领了贾琏来赔罪,贾琏忍愧报羞的认了错,贾母骂了他一顿,仍旧叫他夫妻两个和好,又命人去叫了平儿来,命贾琏两个安慰平儿。一时三人好了,贾母便命人将他三个送回房去。
贾环在外头,只听见说和贾琏偷情的鲍二媳妇吊死了,凤姐儿不理论,贾琏许了二百两发送,又额外贴给鲍二些银子,作好作歹,威逼利诱,好歹把死人的事压下去了。
事情的余波已经渐渐散去了,贾琏夫妻仍复如旧。贾环却觉得,他们夫妻之间再也回不去早些年的夫妻一体、亲密无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