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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谷雨的抉择,罗志平并不感到意外,他十分了解谷雨的个人经历。
谷雨以前是个地主大少爷,家里很富庶。精于赚钱的父亲对亲弟弟也放高利贷,他叔叔还不起债,他父亲就毫不客气地带人把叔叔家的两头牛两匹马拉走了。为此,少年谷雨和父亲吵架,质问父亲,对自己亲兄弟就不能不要利息或者利息放低一些吗?他父亲说这个世道一直就是这样,利息高又不是他专门定的,大家都是这么一直在高利贷下借钱还债,破产发财的。他要是不要利息或者把利息放低,大伙都会觉得他脑子有毛病。
见少年谷雨还是一脸愤慨疑惑的神色,谷老爷子就敲敲他的脑袋教训他,“傻小子,你要记住,今后如果我这个当哥哥的向弟弟借钱,你叔叔也会对我要这么高的利息,我要是还不起,他弟弟也会把咱们家的东西拿走的!”
果然,五年以后,谷雨父亲为做一笔买卖,向弟弟借钱,他叔叔也给他父亲放了同样高的利息。不久,他父亲生意亏本,还不起债,他叔叔也不客气地占了他家的四亩地。他叔叔占自己哥哥土地的时候,那个既得意又凶恶的眼神,让谷雨不寒而栗。这时候,谷老爷子拍拍谷雨的肩膀,神态很平和的说:“傻小子,还记得我前几年跟你说过的话吗?”
一直沉默的谷雨抬起头,看着父亲,突然问道:“爸爸,今后,我和哥哥的关系也会变成你们兄弟现在的样子吗?”
谷老爷子愣住了,半天也没有回答上来。
这样的事情,谷雨还碰到一些,这让他很苦闷,很迷茫。
这会儿,谷雨感叹的说,“我在学生时代就发现,这个社会就是吃人的社会!人跟人之间,不是吃人者就是被吃者!连亲戚朋友之间都不能例外。我不想当吃人者,可又不甘心当被吃者。于是当我在师范学校读书时看到宣传三民主义的书籍后,对孙中山先生倡导的博爱和天下为公思想发生了浓厚兴趣。后来,我就进了黄埔军校,参加了国民党。通过参加北伐,我发现三民主义自身还有缺陷,于是我经金楷老师启发,又接触了共产主义思想,并经他介绍参加了共产党。”
罗志平赞许地点点头,“老谷,作为地主家的大少爷,你拥有了富裕的物质生活后却不沉溺其中,而是追求一种高尚的精神生活,为此不惜放弃已有的物质生活。所以,无论斗争多么严峻,你都能一直不改初衷,原因就在于你有充实的精神追求。”
谷雨摆了摆手,苦笑了一下,“当然,我不投老蒋还有别的原因。老蒋现在已经不是西安事变以前的样子了,那时他的地位很不巩固,很需要黄埔弟子保驾。现在,他正处在他人生事业上的颠峰时刻,踌躇满志,目空一切。我现在过去,是有我不多,没我不少,我何苦去发那个浪贱呢?另外,我跟老蒋打了二十年的仗,得罪那边一大批人。我现在要是投老蒋,那帮人会怎么看?像那个一直效忠老蒋的唐金山能不吃我的醋吗?你想想,我被一帮绿眼睛、醋坛子包围着,会有好下场吗?所以,我是不能投老蒋的。”
他低下头停顿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望着罗志平,苦笑了一下,“政委,我这些话只能说给你听,你可别传出去呀!要是叫那些喜欢揪人尾巴的人听到了,啊?姓谷的原来还想过投奔老蒋!只是觉得不划算而已。那我,可就玩完喽!”
罗志平冲他一摆手,脸上浮起笑容,“老谷,我虽是工人成分,但我参加革命的初衷还不如你纯洁呢!当初,我就是为了摆脱牛马不如的苦力生活。我在国民党那边又没有亲朋故旧,担心投降国民党会落个李秀成那样里外不是人的下场,所以也就一直不敢投降国民党,只好硬着头皮跟共产党走到底。”
罗志平此刻对谷雨说的同样是真心话。昨天他和冯滔的一番谈话让他十分震惊。回去以后,他也认真反思了一番,正如冯滔说的,自己先前的钳工技术也就是勉强维持自己有饭吃。如果,他罗志平真的是可以凭技术挣大钱的高级技工,那么他对于共产主义又是什么态度呢?
停顿了一下,罗志平的脸色阴暗下来,“万一革命失败了,我也打算到湖南当红色山大王,或者到白区做地下工作。实在不行,我就去香港或其他英美殖民地。但是,我决不去远方的那个圣地。”
“唔?”谷雨吃紧地抬头瞅着罗志平。在当时,苏联是全世界共产党人心目中的圣地,而根正苗红的中国无产阶级先锋战士、共产党党员员罗志平竟然不想去那里!
喵呜,喵呜,外面突然响起一只猫的叫声,是从远处传来的。听见猫叫声,罗志平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但是,笑得苦涩、凄凉,“我是属老鼠的,我怕见到猫!”
“哈哈!我也怕见猫。”谷雨也轻声笑了,同样笑得苦涩、凄凉。其实,他知道罗志平并不属鼠。原来,去年四月,两人去延安向中央汇报工作,针对当时出现的苏联方面伤害中国人民感情和利益的问题,罗志平困惑地问中共中央主席毛泽东,苏联共产党和中国共产党到底是什么关系。让两人吃惊的是,毛泽东竟然没好气地说,什么关系?就是父子党、猫鼠党关系!(见人民出版社1999年6月版《毛泽东文集》第七卷386页)随后,毛泽东又无奈地说,这事你们心里有数就行了,不要对下面的党员说。
太平集,深夜,74军军部大院后院西厢房里,房梁上吊着的一盏电灯依旧亮着,刘雁、徐励陈书香都还穿着咔叽夹克军装坐在土炕边缘,还没有睡觉。土八路的枪声早已经没了,外面现在是万籁俱寂。
徐励听着外面早已没有异常动静,就赞叹道:“唐军长算得真准,土八路闹腾一阵子就会自动撤退的。果然不假。”
刘雁犯了翻眼皮,“土八路要是不跑,就会很快被我们的人包了饺子,他们当然不会做这个赔本买卖呢。”
陈书香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然后心有余悸地说:“土八路这样频繁闹腾真是讨厌。唐军长可以把敌人的枪声当做睡觉的催眠曲,我们可不行,一点响声就睡不踏实了。”
这时候外面突然响起急促凌乱的脚步声,还有人喊道:“太好了太好了。”
刘雁走到窗前,掀起窗户格子,见外面走过几个官兵,就问道:“什么事呀?”
一个中尉停下脚步,眉飞色舞地摆手说:“方才,有两个共军士兵趁着天黑,偷偷越过战线,跑到我军前沿阵地来了。杜参谋长要我们赶紧把人带来。”
徐励也走过来问道,“他们是不是看了行营政工处空投的印着裸体女人照片的诱降传单才过来的?”
中尉摇摇头,“听于团长报告说,前几天伦朝阳、胡腾霄归顺政府以后,他们就心神不宁了。这几天我军一直对共军前沿阵地及其纵深进行炮击和轰炸,更让他们提心吊胆。现在听说根正苗红的老革命汪静方也归来了,他们觉得再跟共产党继续走就是没有指望了,也就决定归来了。”
刘雁放下窗户,瞅着徐励和陈书香,三人一起得意地笑了。
轰隆,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接着,又是一声。
三个女人吓了一跳,赶紧拔出腰间的手枪。
徐励正要摘墙上挂的钢盔,陈书香摆摆手,“不必了,响声离我们很远,而且还是在南边,说明,土八路又在我们的后方闹腾了。”
徐励眨了眨眼,“按照唐军长的分析,土八路越是这么闹腾,越是说明,我们可以放心大胆的进攻共军主力了。”
陈书香拍了拍徐励的肩膀,“哟,阿励,你现在都可以当指挥军官,分析敌情,排兵布阵了。”
“哈哈。”三个女人随即一起笑了。
通通通,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响声,响声离这比较远。三个女人这回没有惊慌,这是蒋军炮兵正在向对面的共军阵地打冷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