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温家九公子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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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狱地处午门之外,与大理寺仅隔着一条街,向东是京师最繁华的集市,向西是直通外城的官道。

    关于这昭狱的地理位置,有这么一个故事。开朝之初时,曾有一位来大雍进贡的番邦外使,瞧见离昭狱不远处就是最繁华的东市,吃惊的问道:“贵国的监狱为何与市集建在一起?”

    那位奉旨随行接待的官员指着从眼前经过的囚车道:“这是我们这里的风俗,砍头一定要在人多的地方砍。放眼望去,整个京城再没有比集市人更多的地方了,因此昭狱设在市集附近最方便。”

    新上任的镇抚司指挥将颜砚引进昭狱的大门后,便在对方的示意下退下了。

    北边的房子一般是坐北朝南向,而昭狱里的监狱却是东西向的,再加上牢房建的低,窗户少而小,因此不敢外面的天气如何,昭狱里一年四季都十分的潮湿。

    长年不见光的牢房,时不时窜出来的蛇虫鼠蚁,花样百出的刑具,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这样的环境,在很大程度上能摧毁一个人的神智。

    漆黑的过道里,颜砚的脚步声听起来格外让人惊心。两旁牢房里的犯人,或面无表情、或目光呆滞的望着他。死气沉沉的眼里,唯独没有平常人该有的好奇与生气。

    对于这个地方,颜砚其实并不陌生。当年贺之靖被关押的地方,就是这昭狱。

    那时的镇抚司指挥使是江夏的人,即使皇帝当时严令禁止对贺之靖动私刑,但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底下的人若是要做手脚,再多的旨意也没用。

    牢房选最潮湿的地方,饭菜送馊了好几天的,时不时再来几句精神攻击反正人没死没伤,就算事后追查,也是查无对证。

    “你要见我?”颜砚让牢头打开牢门后站在一旁,自己走了进去。

    江夏盘腿坐在散发着霉味的干草堆上,指了指对面空着的地方道:“坐。”

    颜砚挑了下眉,望了他一眼,也在意自己身上新做的大裘,坐了下去。

    没打算拐弯抹角,颜砚直接道:“想知道你为何会败得这么彻底?”

    江夏点头,问:“那两个去赵廉府上通风报信的人,是你的人吧!你故意让他们告诉赵廉,你要谋反,然后等着赵廉那个蠢货心急火燎的去找我借兵。等我们的人到达京城后,利用调虎离山之计,用我们的人,将禁卫军从皇宫里引出来,然后借着清晨的雾气遮掩身形,神不知鬼不觉的带着兵马,混进了皇宫。这样一来,我们的人无法及时赶到皇宫,同时皇宫里的守卫变得薄弱。坐山观虎斗,一箭双雕,贺将军当真是好计谋!”

    颜砚对他话里的嘲讽不可否置,淡淡道:“不,那两个人不知道我的计划。他们只是用来吸引你跟赵廉视线的人,从他们踏出侯府的那刻起,他们就已经是弃子了。”

    “所以一开始,你就没有打算谋反?”江夏反问。

    颜砚闻言笑了下,清亮的眼睛里满是俾睨天下的霸气:“名不正言不顺,叫谋反。而能明正言顺的换掉皇帝,这叫清君侧。”

    江夏被他的话噎着,过了一会儿,才咬牙切齿的问道:“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连禁卫军统领卫霖都成了你们的人。要知道,卫霖当初不过是个出生贫寒的三等侍卫,要不是赵廉提拔他,他怎么可能能当上禁卫军首领?”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要不是他,他们怎么会输的这么惨!

    颜砚摇头:“他不是我们的人,。”

    江夏吃惊的睁大了双眼:“那他为什么要帮你们?”要知道,颜砚等人清君侧能成功,其中很重要的环节就是他带进宫的人制止住了江夏的人。

    “卫霖虽然不是我们的人,但副统领却是我们的人。”他看向江夏道,“你觉得卫霖的容貌如何?”

    江夏细想了下,觉得除了比一般人五官端正些,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他这样想着,眼神不经意的扫过眼前人的脸,顿时恍然大悟道:“他……你……”

    “他跟我长得有几分相似,”颜砚继续道,“但我二人的声音却相差很大,但凑巧的是,卫统领几日前,‘不小心’得了风寒,声音变得沙哑。所以,即使是常跟他见面的魏公公,一时也难以分辨出来。”

    “既然连魏公公也难以察觉,更毋论其他人了。”江夏明白了,“禁卫军统领领旨出城了,守在宫门口盘查自然就是副统领,再加上他是你的人……”

    他自嘲般的摇了摇头:“我以前只知道你深谙兵法,却从未料到,你竟然也懂得宫廷斗争。”似叹非叹道:“亏我还以为自己对你了如指掌。”

    颜砚神色平静,淡淡道:“贺之靖确实不懂宫廷官场里的斗争,不然也不会被你们害得发配千里。”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贺之靖那样的人,太过于刚禀正直。他适合在边疆冲锋陷阵,却不适合弯弯曲曲的官场。当初老皇帝将后事托付给贺之靖,其中的一部分原因便是看中了他的“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这样的人不会趋炎附势,不会争名夺利,更不会为了权势而讨好君主。殊不知,到头来反而害了贺之靖。

    江夏只当他是在谦虚,安静了片刻,问了最后一个问题:“皇帝为什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得知安阳镇驻兵有变,并且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迅速下令让禁卫军出城拦截。”

    这个问题,让颜砚沉默了片刻,直到离开时,他才说道:“或许是因为,从一开始,皇帝就没有相信你们。”

    所以会在江夏和赵廉身边安插密探,所以会在得知江夏命人带兵入京后,毫不犹豫的下令派兵。

    自古以来,为帝者多疑,而朱铭玟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他既然连亦师亦友,爱了多年的贺之靖都能怀疑,更何况他人呢?

    江夏听见颜砚的回答,愣怔住了,然后突然狂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嘶声:“原来是这样,竟是这样!”

    这岂非是最贴切的答案,又岂非是最让人寒心的答案?

    他江夏虽然为了权势不择手段,但自认从未想过背叛过朱铭玟。何曾想到,那个高高在上的人,打从一开始,就没有给过他半分信任。

    当真是何其可悲,何其可叹!

    颜砚披着大裘,缓步走出阴森森的大牢。身后江夏诡谲笑声,弄得他一阵心烦意乱。

    称不上兔死狐悲,只是同样是为帝国工作的人。颜砚在一定程度上能明白江夏心里的悲哀,之前即使是到了最后一刻,江夏仍旧坚持为朱铭玟正名,纵使是因为朱铭玟倒台后,他跟赵廉也不会好过,但何曾不是因为在江夏心里,朱铭玟是他效忠追随的君王?

    虽然帝国里的政治制度与这里不同,就算政党之争失败,也不至于涉及生命危险。但对一个政客来讲,政党之争的失败在很大程度上意味着人生的失败。因为政党之争的失败,而后半生穷困潦倒,或者郁郁而终的政客,并不少见,更甚至,还有可能被心怀报复的对立党买凶暗杀。

    要知道,为了使自己的党派当政,在竞选的时候,不同党派的人,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他手里虽然有兵,但难保不会有那么一天。

    想到这里,颜砚忍不住叹了口气:要想在帝国里长盛不衰,并且最后能在党派之争里全身而退,要么是会左右逢源,奉行中庸之道要么就是像安德烈兄弟那样,身后有那样历史悠久的大家族做后盾。

    “贺大哥!”眼见颜砚出来了,之岚忙从地上站起身,拿着马鞭,牵着两匹马迎了上来。

    颜砚接过马缰,摆摆手道:“不骑马,走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