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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事情,叶致却从没往心里去。
虽然永穆大长公主和城阳长公主都赏了东西,又都是叶致喜欢的珠玉宝石,但是叶致心里一直回荡的是,高元霜跟她描述的扬州苏州等地的风光。
高元霜说,这几年和城阳长公主在扬州住着,她算是把这两个“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玩了个遍。
“虽然京城是天子脚下,最为贵重繁华,可是啊,要我说,这明月不眠夜千灯照碧云的风流繁华,还是要属扬州啊。”高元霜转着手里的扇子,一边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一边向往地跟叶致说,“长生你听说过扬州琼花吧?这次我可是专门去后土庙看过!”
叶致一听,顿时睁大了明珠也似的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高元霜,催她:“真的?真的?你去看了后土庙那棵琼花?好姐姐!你快和我说说。”
看她这么急切的追问,高元霜顿时觉得十分得意,耐着心跟她讲:“是啊,连我娘当时都夸说,不愧‘天下无双独此花’的美誉。我看那棵琼花啊,琼白可爱,玉雪玲珑。每簇花都大如玉盘,八朵五瓣大花一围,已经是十分罕见了。更罕见的是中间的花蕊最特别,一粒一粒,像是莲子米大小的珍珠似的!”
高元霜又补充说:“那一树的琼花开起来,真是铺天盖地的玉树堆雪,别提多好看了!我看就是我舅舅宫中那棵羊脂玉雕的桂树,也没有它好看!”
叶致听得是心驰神往,不由喃喃道:“真好啊。我看书上写,扬州后土祠琼花,世以为天下无之,为此一株。可是别的地方都看不到的奇葩玉树。”
“是啊,听说琼花只认故土。我曾外祖父宪宗皇帝,还曾经派人起花石纲,把琼花移植到了御苑,可惜数年都不开花。后来宪宗无法,只得又命人把花重新迁回其地,结果花开如故——可神奇了。”高元霜说起这些皇家秘闻,也是津津乐道。
叶致也把玩着手里的扇子,语气有些失落:“听说前朝被匈奴所犯,在匈奴人侵入扬州时,琼花‘枝叶低瘁,避腥风如恶臭,高标凛凛,与孤竹二子一节’,品行高洁,世所罕见。当时还有人写绝句凭吊……”
高元霜接着她的话念下去:“名擅无双气色雄,忍将一死报东风,他年我若修花史,合传琼妃烈女中。”
两个人相视一笑。
“只可惜不得一见!”叶致叹气道。
高元霜安慰她:“长生你素来是个心胸开阔的,何必为此苦恼?扬州虽远,却并非天涯海角之数。只要你有心,又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何愁不能亲眼去扬州看一眼?”
知道高元霜这是体贴自己没出过远门,叶致微微地笑:“是啊,你说等哪天,我把功课做得好了,我爹会不会高兴之下,带我出门走走?”
“哎呀,叶伯父这个人,到时候可别把你一路给带到玉门关去吧?”高元霜手指在自己脸颊上画了两下,“等你回来,黑得我就不敢认了!”
“不过就是再黑,也比你们家三姑娘好多了。”高元霜转转眼睛,十分不屑地说,“我就看不惯她那副轻狂样儿。不过是得了蔡贤妃的赏,就像是被封了诰命夫人一样!我不爱同她来往!要我说,叶数可比她强多了,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自信,觉得自己能把别人都踩在脚底下。当谁傻呢?”
叶致被她说的大笑。
高元霜看她情绪好起来,又趁热打铁地补充:“虽然见不到活的,可是我当时想着你对扬州琼花也是有兴趣的,好说歹说,才求着我娘,请后土庙的师傅摘了一朵开得正好的。后来拿回别院去,还是我亲手晒得。”
她抿着嘴笑:“不过这才刚回来,还没来得及好好收拾这些从扬州带回来的东西。等我收拾好了,就把那干花和带回来的土仪一起给你送去。扬州铜镜有名你晓得吧?我可是专门买了一面漆背金花镜带给你呢!”
想到高元霜之前命人送给自己的那一盒子鎏金铜雀,已经是十分难得,却没想到她把最好的还留在手里,只等着回京亲手交给自己。
叶致很是感动。
高元霜对自己的情谊,从来不是因为什么身份、地位,只是因为两人投了缘法。所以这么多年过去,始终不曾改变过。
反而随着日积月累,这份友情发酵得越发厚重了。
她是真心的,为了自己有这么一个朋友而欣喜。
后来她坐在马车上,想起这番对话,不由叹气。
她是真的很羡慕高元霜,能够这么不受举手、天高海阔地出去见识一番!
在大楚这样的朝代,如果一味只知道在公府后宅这样的蛐蛐罐子里,为了鸡零狗碎的事情争得你死我活,即使是赢了,又有什么意思呢?
看看锦恩侯夫人现如今过的是什么日子。
始终不过是坐井观天罢了!
她嘴里有些发苦,更加失去了搭理叶攸的兴致。
***
城阳长公主府的宴请过后,七月份一天天地就走到了月底。日头越发的大,每日正午的暑气蒸腾的让人不愿意出门走动。
郑老夫人每日卯正时分起床,一直到辰时二刻吃早饭。平日里到了请安的日子,大家基本都差不多是在辰时三刻过去,反正叶府对于昏定晨省的规矩定的并不严格,郑老夫人更是个不怎么计较的。
自从天气热起来,叶致每晚睡得时间就短了不少。想想夏日里日头升得早,她又不想每日里顶着大太阳,走得一身汗水地过去请安。索性到了每次请安的时候,把时间提前到了辰正时分。
许是大家都这样想的,等叶致到了乐寿堂的时候,四房人竟然已经到了一大半。
除去最近又奉了皇命往苏州去的叶叔承之外,其他几房都是整整齐齐的。叶祖荫和郑老夫人看着满室的儿孙,心中欢喜,等他们请过安之后,又留了孩子们在自己跟前玩耍。
三房的小儿子叶皓武咧着嘴一直笑,闹着要看郑老夫人养的鹦鹉。
那鹦鹉是之前太后娘娘赏给郑老夫人,说是从什么暹罗国来的,十分珍贵。通身都是雪白的羽毛,头顶还顶着长长的冠羽,从头到尾足足有成年男子的小臂那么长。
虽然叶府的抄手游廊两侧也养了不少鹦鹉,可这只格外不同,郑老夫人也是十分喜爱,平日都是把这鹦鹉养在月洞窗外的钩上,还专门拍了丫鬟负责添水喂食。
因为最近天热,每日早晨,丫鬟就把那鹦鹉栖着的鸟钩子拎出来,挂在树荫浓郁的游廊内侧。
叶皓武在那边一直叫一直叫地要看鹦鹉,郑老夫人就摆摆手,喊了自己的丫鬟葛生过来:“去,你领着几位少爷过去看鹦鹉玩吧。小心点,可别让少爷们磕了碰了的。”
葛生应了一声,带着叶皓武和叶皓惟几个鱼贯而出,就到了廊下。
那鹦鹉正挂在廊下,一边扑腾着翅膀,一边啄着钩边小罐子里剥好的葵花籽。
“你们快看!”叶皓武指着鹦鹉说,“它要飞了!它要飞了!”
叶皓惟站在不远的地方,也抬着头好奇地盯着鹦鹉看。
听见叶皓武吱吱喳喳喊着“要飞”,他很认真地纠正说:“五哥,他脚上拴着金链子,飞不走的。”
被纠正的叶皓武也很不服气:“拴着金链子怎么了!挣开金链子它就能飞!”
边说边敲着一边的红漆廊柱,叫着自己的丫鬟,说要把金链子解开。
丫鬟哪里敢?只能小声哄着他,说五爷,这是老太太喜欢的玩意儿,怎么能解开链子让它飞了。
叶皓怡和叶皓安也跟在后面出来了,不过他们两个倒不是为了看什么鹦鹉。
他们两个在幽州自由自在惯了,乍一回到国公府,和一群女眷混在一起,听些三姑六婆的絮絮叨叨,颇有些不适应的意思。
所以听到叶皓武喊着要看鹦鹉,就顺便跟了出来,远远地站在一边,压低嗓音说着要去国子监上学之类的闲话。
看叶皓武这么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熊样,叶皓怡就冷笑了一下,对着弟弟说道:“什么混账东西,好赖不知的,也不知道三婶怎么养出来的。”
叶皓安也是很看不上叶皓武,或者说他们兄弟两个根本看不上三房,觉得三房从三老爷叶季承开始,一直到叶皓武,无一例外都散发着愚蠢恶毒的气息。
“这种东西,理他干嘛。”叶皓安道,“都七岁了,还不如阿兕懂事,也是个废物。”
两个人又嗤笑了几声,转头也不再搭理。
“姨太太家的薛少爷来给老太太请安了。”白玉从外面匆匆进来,看见他们几个都在廊下站着,便停下脚步行了个礼,“我正要去报给老太太,几位少爷不妨一起过去见见。”、
听说薛嵩过来了,叶皓怡和叶皓安顿时精神一振。也顾不上别的,跟着白玉一起又转身进了正房。
叶皓惟也赶着想去看自己这位十分有趣的表哥,喊了叶皓武一声,也跟着往里走。
众人都是步履匆匆的,也就没人很留心叶皓武。
趁着他们都往正房去,叶皓武凑到鸟架子边,探头探脑地看了看四周,见没人注意到自己,连自己的丫鬟都四处张望着。
就放下心来,伸手把大白鹦鹉脚上拴着的金链子给解开了。
“五哥,快些!”叶皓惟走了几步,又回头叫了一声,“不然我们可不等你了!”
叶皓武一惊,连忙松开手,看也不看鹦鹉一眼,就急匆匆地赶上去:“等等我!等等我!”
看几位少爷都跟着郑老夫人去了正厅,葛生也不敢大意,命小丫鬟把鹦鹉重新拎回郑老夫人房里的月洞窗外去。
方才叶皓武要去拽鹦鹉的举动着实把她吓得不轻。叶皓武是三房的嫡长子,他如果卯足了劲头要去拽那鹦鹉,自己哪里好去阻拦?可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担责任的也说自己!
这样想着,葛生心中更是对三房不满,怪道老夫人身边最得用的白玉珠玉几位姐姐,平日私下里提起三房几位主子,都是那种态度。以前自己知道是因为三房四房不是老夫人所出,所以连大丫鬟们心底也看不起他们出身。
直到今日才明白,这三房连嫡长子都教成这样,甚至比不上长房的庶子六少爷叶皓惟,也难怪府里有些体面的下人都看不起了。
葛生舒了口气,又给鹦鹉添了些葵花籽和水,才从郑老夫人房里退了出去。
也没人注意到叶皓武之前解链子的举动,故而此时也没人想到,就因为这只鹦鹉,会在几个时辰之后,引起把叶府几房人都卷进来的轩然大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