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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的不说,六王此人能与皇上争储,又在皇上被立为太子之后全身而退,就是个人物。虽然未能就藩,却也不容小觑。
他们这些勋贵世家,与这些亲王的关系,既要搞得好,又不能太过亲近了。
要知道至少从表面上看,六王这些年,还是圣眷不衰的。
本来也没这么难以处理,偏偏六王家又还有个没有定亲的陈是。
陈是是个什么人?
满京城就没有不知道他“京城一霸”恶名的!
六王每每想要狠狠教训一番,又有王妃在里面拦着,溺爱得不成个样子。
这万一马屁拍的太好,得了六王妃的青眼,要跟家里的姑娘提亲,可怎么办才好?
亲王通过宗正寺提亲,那是给你的脸面,难道还有拒绝的道理。
可要把宝贝女儿嫁给陈是这么个人……
当娘的只怕吐血的心思都有了!
偏偏她婆婆又想着借六王妃生辰的时候,让家里的女孩儿们露上一手。
叶伯承和乔氏身为小辈,断然没有反对的道理。
寻常人家就算了,可是在叶府,只怕他们前脚摆出理由,后脚就要被老三老四扣上个忤逆的帽子。
如果不是这样,她何必这么苦恼,巴巴回娘家求嫂子们帮忙拿定主意?
秦氏出身如今勋贵第一家的昭国公府,是昭国公老侯爷的嫡长女,秦英的亲姐姐。秦老夫人体弱,常年卧病在床,秦氏从懂事起就代母亲主持中馈,经历的事情多了去了。
她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明白了小姑这是只能顺着郑老夫人的意思,又怕东西送的太打眼,反而得了六王妃的青眼。
心里不由抱怨了两句,郑老夫人到底是顺风顺水称心如意过了大半生的,年纪大了,考虑问题也不这么周详了。谁都知道六王世子陈是的“美名”,何苦非要在六王妃的寿宴上得了好。
叶家的女孩儿,不说内里,也不说几房的恩怨,只说外表,那是个顶个出色。
虽说公卿之家的小姐,出嫁靠的不是美色,可人生的漂亮些,天生就要比别的多占些优势。不然,叶攸和叶敏哪来的自信,跟叶致处处对着干呢。
旁边唐氏也嗤笑了出来。
她出身清贵,家中人口简单,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可她幼有惠名,又嫁入侯府多年,哪里有看不明白的。
就说叶数和叶攸吧,虽然一个舞刀弄棍是个没心眼的直肠子,一个则是满肚子草包。可看外表,叶数杏眼桃腮,明媚鲜艳,叶攸螓首蛾眉,远山含翠。
那是一个赛一个的漂亮,看起来还都很聪慧。
要唐氏说,就是最不成器的叶攸,配给陈是,都是好好的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这弄得不好,万一搭进去个孙女,郑老夫人到时候只怕哭都没地哭去!
秦氏就道:“这事可大可小,你可要先问清楚你婆婆的意思,难不成还想要和六王府结亲不成?”
意思是问郑老夫人是不是有些糊涂了,还不没听说过陈是的风评,才做出让女孩儿们一起绣裙摆的决定。若是如此,怕是还存了结亲的心,与其在这里准备寿礼,不如赶紧回府,拼着得罪婆婆的风险,和她把事情说清楚。
“问清楚了。”乔氏的声音有些沮丧,“我婆婆是知道六王世子品行的,也压根没有结亲的意思——她还看不上。只是想着,其他公府侯府,要么是来往不算密切,平白无故的,没有让女孩儿们送东西的;要么是诸位姻亲和通家之好,早就知道家中女孩儿都是什么样子,没有必要专门展示一番,又瞒不了人的。”
剩下两人马上明白过来。
最好的机会,就是有个地位足够高,年纪又不那么大的贵女,趁着生辰的时候,送上绣品。既不生硬,又能在其他不相熟的人家面前露个脸。
只是皇上的诸位兄弟,除了九王早逝之外,只有六王不曾就藩。至于诸公主,多跟随夫君在任上,或是自己经常出门散个心什么的,算下来,竟也是大部分不在京城。
想来郑老夫人也是实在没办法,才选择在六王妃的寿宴上送这个礼了。
叶致和乔鹤钰两个,只管在旁边埋着头专心吃,大人们的对话,有一耳朵没一耳朵的听着。
又忽然听得秦氏说到“皇商”“库房”“佛像”,然后就要起身的样子。
便抬起头来,满脸殷切地向她们望去。
秦氏心知叶致是个好奇心盛的,也是想跟着一起到库房看看,况且今日叶皓清与叶皓惟都没跟着一起来,正好叫叶致去了替他们也挑几件礼物,便赶忙也招呼上她。
乔鹤钰最喜欢跟叶致玩耍,自然也是要跟着一同去的。
***
秦氏命管库房的冯嬷嬷开了库房。
定远侯府的库房,乔氏是知道的。本来是后院一个叫叠翠楼的两层小楼,后来因为上下两层的地方够大,又隐蔽在郁郁葱葱的竹林之间,便被她的祖父选做了库房之用。
叠翠楼一层堆得都是些大件的家具器物之流,叶致凝神看过去,无外乎是黑压压的一片屏风、凭几、花灯之流,东边角落甚至还摆着几张红木牙床。
这些并没有什么特别新鲜的,叠翠楼采光也好,日头照进来,一楼这些大件家具一览无余。
叶致跟在舅母和母亲的身后,和乔鹤钰手牵手上了二层,起先入目的多宝阁上堆放的都是些新鲜但是并不算怎么珍贵的小玩意儿。
秦氏和唐氏就停了脚步,扭头对着后面慢吞吞一边走一边看的两个人笑说:“你们挑挑吧,都是些时下流行的小玩意儿。”
乔氏连忙笑道:“大嫂又要送她东西了,每次来都掳了家里这么多东西,以后我可不敢带着她了。”
“这些又不值什么。”秦氏掩袖笑道,“不过是给孩子们一时新鲜的罢了。我是瞧着你们家大郎阿兕都没过来,索性让长生替他们选了。”
这些所谓的流行小玩意儿,各个做工精致,用料不俗。只要是叶致多看了一眼的,秦氏统统都令琼琚帮她收着。
好在叶致自有分寸,和乔鹤钰两个在一起唧唧咕唧唧咕地说了半天,才挑了几件做工上乘又十分雅致有趣的。
长辈们也不怎么着急,反正乔氏临走前已经报过了郑老夫人,今日要在定远侯府用过晚饭才回。因此便站在一边,有说有笑地闲话着婆利突罗硃国上年进贡给皇上的孔雀石雕刻的玲珑山水摆件。又说明年可能会有女蛮国的使节来朝,只是时间未定云云。
叶致正拿着几块零零散散,雕刻着笔锭如意的沉香香料。
秦氏一见,就夸她道道:“到底是我们长生,见惯了好东西的。这几块香料,可是南海那边来的蜜结迦南,虽然比不得林邑国岁岁进贡的洋奇楠,可也算得上是万金难求了。”
听说这么几片小香料居然如此价值高昂,叶致的手停在半空里,她只是觉得这香料的味道很是好闻,块头小不说,雕刻的寓意也吉祥,所以才想选了送给大哥叶皓清的。
现在是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唐氏看她这么纠结,连忙上前两步,握着叶致的手,帮她把那几块蜜结迦南香料装进了荷包里:“看我们长生吓得,都不敢拿了。”
又推了秦氏一把:“嫂子真是的,说话也不说全了。整块的蜜结迦南自然是价值不菲,不过这些都是雕刻摆件剩下的下脚料,没那么贵的,长生只管放心拿着。”
秦氏听着笑道:“倒是我疏忽了。这原是请我那娘家表哥寻的块料子,雕了个坐岩观音,打算给六王妃做寿礼的。剩下些边角料,浪费了怪可惜的,索性叫他们做些小香料,逢年过节拿给孩子们。并不值得什么,长生可别担心。”
倒是乔氏闻言楞了一下,问道:“雕了个坐岩观音,哎呀,这可是正合了六王妃的心了。”
六王妃笃信佛教,在他们的交际圈里也是很有名的。
连陈是的小名都是自佛教护法的北方天王多闻天,由此也可见六王妃的虔诚。
“可不是,我看那坐岩观音像,有八寸来高,质地坚硬又兼油脂饱满,雕工亦十分老道,算是难得的上品了。”唐氏听着,想到主意一样兴奋地道,“我看不如这样,小姑也寻个观音像便好,也不拘是金丝楠木还是翡翠的。即能讨得六王妃喜欢,又因为两家都送了差不多题材的,也不算太出风头,六王妃想必不会因此就生出什么别的想法来,误会咱们想要结亲了。”
乔氏也觉得这个主意好:“二嫂说得很是,到时候只要绣的裙摆不出什么岔子,想必也不能跟针线局的绣娘相提并论。”
叶致和乔鹤钰在一旁听得,额头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一个王妃的生日,怎么里面就能闹出这么多弯弯绕绕!
虽然叶致心里早有些模模糊糊的预感,但是今天亲耳听到二舅母的话,才觉得真是可怕。
毕竟对方可是京城出了名的小霸王陈是。
这样一来,就解决了乔氏压在心头的难题,库房也不用继续看了。
秦氏吩咐身边的丫鬟去流觞水榭摆饭,又携了乔氏的手,边往楼下行去边说:“吃完饭,妹妹就陪我们一起看看大姐写来的信吧。”
乔氏心知是大姐从幽州写来了家书,也不给大舅母客气。待用过午饭后,就打发了叶致和乔鹤钰去休息,便跟着大舅母回了正房。
起先写的都是些日常琐事,说自己和薛楚玉身体都好,家里不必挂念之类。到后来,大姐笔锋一转,说起了独子薛嵩和叶府二房的两位少爷——叶皓怡和叶皓安的事情来。
原来容氏出身江南的书香门第容家,一向是很少与军功起家的勋贵结亲的。不曾想容氏嫁到叶府之后,生了两男一女,都是只爱舞刀弄枪,不喜读书的性子。
他们是勋贵之家,不爱读书也没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道理。可毕竟承爵的是长房叶伯承一脉,叶仲承和容氏少不得要为自己的两个儿子打算出路。
因为叶皓怡和叶皓安在武学上十分有天赋,索性通过乔氏,走了薛楚玉的路子,把他们送到了幽州,打算在军中磨练一番。
大姐信上写道,叶家两位公子自从去到幽州之后,于武技军事上都十分上心,都是非常出色的孩子。再加上与薛嵩十分投契,三个人在幽州城“很是闯出了一番成就”。
这个成就究竟是什么,信上也没有详细说,乔氏心里明白,只怕也是闯了大祸。
现在幽州城只怕是装不下薛嵩这尊大佛,所以大姐特地写信来,说不日就会安排薛嵩启程回京。要把薛嵩交给乔律和乔循,请他们代为好好管教一番。在天子脚下,薛嵩就是再顽劣,也要收敛几分。
当然她们并不知道薛楚玉的原话是:“若是到了京城依然不知天高地厚,闯下大祸,不如趁早勒死了他,大家干净。省得败坏了我薛家世代镇守幽州的清名!”
乔氏看得是大汗淋漓。
这个嵩哥儿!
还有怡哥儿和安哥儿两个,这三个人想必是要一起回来的,到时候,可别把京城的天也捅个窟窿吧?
乔氏叹了口气,横竖也不能将他们都拦在路上,也只能先叫府里里外外都有个准备,
在寄希望于他们回京后能够收敛心性了。
三人又说道了一番,见天色见天色也已不早,便着人去把叶致喊起来,准备告辞了。
秦氏知她府中诸事繁杂,也未多承让挽留。
待叶致收拾妥当后,母女二人方才依依不舍上车回府。
***
小扇引微凉,悠悠夏日长。
不知不觉便到了三伏,叶致直起身子,长舒一口气,看着自己手上刚刚绣完最后一笔的刺绣纨扇,心里很是满意。
她手上这把,比起普通团扇小了足足一圈,又是长圆形状,在市面上很是少见。烟黑色竹制扇骨,扇面用的是湖州产的矾绢,上以染绣的手法细细绣出了一副仿丹丘生的《楚雨湘烟》图。右上角又绣了一小行楷书,写得是“竹风疏影夏荫浓”。
小小一把纨扇,却是花费了十二万分的心思。叶致拿着在手中转了几转,越看越觉得绣工精巧,又有诗意,比起宫里针线局做的的团扇,也是不遑多让。
原本坐在一边帮着叶致分丝线的佩玉抬起头,也凑过来看,嘴里也是啧啧称赞:“大姑娘这竹子,绣得比上次那副西府海棠还好!”
原本在外间指挥小丫鬟们收拾衣裳的琼琚,远远地也凑了一句:“看来绣裙摆这事儿,也不是一点好处也没有嘛。至少咱们大姑娘的绣工,又进步了!”
佩玉接着说:“是啊,我看满京城的贵族小姐里,大姑娘的女红,就算不是第一,也差不了多少!”
“那就这么夸张了。”叶致笑道,“这城里有本事的人多着呢,再说,未出阁的小姐们绣的东西,怎么可能轻易流传到府外。你们怎么就知道没有比我更强的呢。”
她站起身,在放绣品的篮子里挑了很久,才选定了一个真紫色祥云纹缂丝扇套,自己小心翼翼把那柄刚刚弄好的纨扇放了进去。
“收好了。”叶致把扇套交给佩玉,一双猫儿眼亮晶晶的,“等后天去城阳长公主府,好拿给元元。”
佩玉应声而去。
叶致站在窗边,看着自己院中长势正旺的各色香草,漫不经心的活动着因为做绣活而有些酸胀的手腕。
城阳长公主前些日子回了京城。
驸马高纶和城阳长公主都是一副爱热闹的性子,再加上一个高元霜,如何还坐得住。三个人商量来商量去,就决定在公主府的后花园里,宴请这些京城的亲朋好友。
也算是正式通知他们,长公主回京,以后若是有什么聚会,尽可以来邀。
高元霜也到了要开始议亲的年纪。
她虽然是长公主之女,又得了个县主的封号,可毕竟不同于皇室公主,嫁到婆家之后,一样要昏定晨省,主持中馈。长公主和驸马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自幼捧在手心里,比个凤凰蛋还金贵,怎么能不提早打算,给她相看一个好人家。
帖子送到叶府,乔氏更是喜不自胜。
城阳长公主不比六王妃,治家严格不说,教出来的儿女也是个个不凡,每一个都甩了陈是几十条街。高元霜又与叶致交好,连带着长公主对叶致也格外高看一眼。
不说别的,单是逢年过节赏给叶家四位小姐的东西,给叶致的都比其他三个厚不少。
能得了这位皇上胞妹的喜欢,以后叶致说亲的时候,能挑选的余地自然要大不少。
这让做母亲的乔氏如何能不高兴。
特别是听说了常年住在平州别院修养的永穆大长公主也回了京,并且要在城阳长公主的宴会上露面,乔氏更觉得这趟是一定要去,并且不能出差错了。
郑老夫人听说永穆大长公主都这么好的兴致,本也要亲自带着媳妇孙女们一起赴宴。
怎料天气太热,她老人家有些贪凉,多用了几个冰碗,夜里就起了好几次夜。乔氏唯恐郑老夫人到时候车马劳顿又是应酬交际地累倒,和容氏一起劝了几次,这才算作罢。
国公府自有自家的规矩,平日里在家也就算了,逢上姐妹们一起出门的应酬,或是自家正式的宴请,穿着打扮都是要差不多的衣饰。要么是同样的款式,要么是一个色系,总之不能有一个掐尖要强,暗地里相互攀比的不和谐,站出去让人看着不像一家的姑娘。
虽然身上不怎么爽利,郑老夫人还是把姐妹四个叫过去叮嘱了一番,亲自安排了她们穿什么样衣服,大致上戴什么样的首饰——当然,大统一的打扮之下,在一定的小范围内,还是允许她们自我发挥的。
到了宴请的当天,果然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外命妇们来了个七七八八。伴随着一声声“威国公夫人到”“庆英侯夫人到”“玉真长公主到”的通报声,整个城阳长公主府也热闹起来。
长公主府后花园的牡丹虽然已经过了花期,可荷花正盛,茉莉清香,石榴花一朵接着一朵,开得好似火一样热烈,依旧是繁花盛开的繁荣景象。
高元霜拉着叶致的手,也不管后面叶数和叶攸叶敏跟不跟得上,只顾着闷头往另一侧拢了薄纱的凉亭走。
“长生,走!我带你去见大长公主。”高元霜笑嘻嘻地道,“大长公主出手可大方了!”
叶致暗暗叹气,想想都知道跟在后面的叶攸和叶敏的眼神,估计跟刀子也没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