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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薇当日是被充为婢女,那她的丫鬟蓝儿进了教坊司的下场就可想而知了,这才进去几天,担水、洗衣、抹地、耍便桶等等,什么脏活累活都要她做,干不完那就是一顿毒打,等皇后周薇派人将她接到坤宁殿时,人已半死不活了,再迟几天估计就得拉到城外乱葬岗去埋了。
蓝儿现在还躺在坤宁宫里调养,没个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床,越是这样,周薇就越想觉得寂寞。
周久之嘿嘿笑着,以为这样能讨皇后的欢心,小声道:“奴婢去时刚刚说明来意,陆将军对皇后的话很是恭从……”
“甚?”刚听了半,周薇的脸色就不对了,冷冷道:“我怎么和说你的,不是让你去政事堂让薛相公以枢密院的命令调档案吗,你怎么敢私自跑到殿前司去,说,你怎么办事的?”
周久之吓得当即就伏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娘娘息怒,奴婢该死,奴婢是去了政事堂,可薛相公当时不在,奴婢怕娘娘等的心急,这,这才自作主张直接去了殿前司,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周薇脸涨得通红,猛然站了起来,殿里所有的宫女侍从却是吓得跪了一大片。
“你算什么东西,你也有资格单独去殿前司支使陆将军,滚,滚到殿外去跪着。”
周久之差点没当场大小便失禁,连滚带爬的去了殿门。
正巧,白娘子站在殿外,执剑抱拳道:“白娘子见过皇后娘娘!”
周薇一时情急,忙道:“白姑娘,你来得正好。”
白娘子看了一眼门口如只瘟鸡般刚才还在殿前司不可一世的周久之,一言不发的走进大殿中。
“娘娘有事找我?”
周薇指指门口,气愤道:“这个胆大包天的奴婢,都是他自作主张,我本是想让政事堂的薛居正以枢密院的命令调几份殿前司的档案来看,却不曾料到他竟然私自去殿前司下调令,你马上去和陆将军说清楚,这不是我的本意。”
大唐承宋制,按惯例,凡事下到殿前司的命令都得经过枢密院,而且周薇还是让政事堂的宰相去办,这就更光明正大了,虽然内廷有权力直接向殿前司下令,但这样一来,枢密院牵制殿前司就形同虚设了。
白娘子听了正色道:“原来如此,陆将军还奇怪怎么内廷直接到殿前司下调令了,陆将军说如果以后娘娘有事拿不定主意,还请娘娘事先垂询于他,以免措手不及,好了,若无事,那我就告退了。”
“等等!”周薇喊住了她,脸上有着几分尴尬,喃喃道:“请白姑娘转告陆将军,我调看殿前司的档案没有别的意思,请他别多心。”
陆飞凭一人之力推翻了大宋王朝,为了稳定朝局,他不得不将皇后推上来,但这样一来,内朝和外朝就会有两个权力中心,一个是以皇后为首的朝臣,另一个则是以陆飞为首的殿前司几个将领,稍有不甚就很容易形成对立,就算周薇和陆飞不这么想,也保不准他们身边的人会为了利益而推波助澜。
周久之傻子一样绕过了枢密院直接拿着内廷的旨意去殿前司下令,事是不大,可下次如果是直接到军中去传令,那会有什么结果?可能就有人在猜测是不是皇后要夺军权了。
周薇很害怕陆飞会多心,等白娘子一走,她还是忐忑不安,几次三番走到万岁殿门口朝殿前司的方向望去。
“来人,去把王方(前朝执事太监)找来。”
王方是前朝的太监头,周久之是后寝的太监头,两者不分大小,但在宫里职位的高低其实意义不大,主要还是得看得不得宠。
工夫不大,王方提溜着衣摆三步并作两步急急跑来,那圆滚滚的身材倒也灵巧,刚来到台阶下,便看到周久之垂头丧气的跪在殿外,一时心中窃喜,却又不知道他是因何被罚,慢悄悄的放慢了脚步,蹑手蹑脚的来到周久之边上,探头朝殿中瞥了一眼,小声道:“周久之,皇后正在气头上?”
周久之一看他就没好脸色,头一偏冷冷哼了声道:“瞧咱家笑话来了是吧,走你的,皇后召你。”
王方讨了个没趣,当即也只好硬着头皮一溜小跑进了殿,跪拜在案前,周薇正在那不紧不慢的翻阅着殿前司的档案。
“奴婢王方前来侯旨!”
周薇没抬头,只是缓缓道:“王内侍,你是前朝的管事,也曾在皇城司供过职,你说说看,这殿前司及殿前司下辖的各军将领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你应该清楚吧?”
王方不敢直视周薇,低着顺目小心回道:“回娘娘的的话,略知一二,不知娘娘具体想知道哪位将军?”
周薇心里想问问这些人中有谁是可以拉笼的对象,或者说谁更容易从心里接受新朝,但这种话不太好问出口,真传扬出去那就真有收买军队的嫌疑了。
周薇起身离座,走到窗前,看着远方那阴沉沉的天际,心里堵得慌,她不知道陆飞会不会误会自己,她只是想帮帮他,真的只是想帮忙而已,五代十国这种乱七八糟的战乱年代不是她一个女人可以玩得转的。
“王方!”周薇轻轻喊了声。
“奴婢在这!”王方笑容可掬,人有些胖笑起来还真有几分似那庵堂上的弥勒佛,给人一种很亲切的感觉。
周薇又顿了顿,这才看着窗外道:“皇城司一直都负责打听百官的履历,不管明里暗里皇城司多少都有些了解,是这样吗?”
王方微笑道:“回娘娘,是这样,不过皇城司以前一直都是由王继恩王内侍掌事,奴婢只是个跑腿的。”
周薇转过眼,在他那肉嘟嘟的脸上扫了一眼,王方赶忙将腰弯得更低了。
“据你所知,殿前司里有谁对陆将军不满?据实回话。”
王方一听这话,心中虽是吃紧,可表情依然笑眯眯的,他不是王继恩,对方也不是赵炅,王方对这位新皇后知之不深,不过王方久在前朝伴君,与朝中大臣也多是面熟,对于陆飞和周薇的传闻也有过一些耳闻,可眼下他有些拿不准皇后到底是和陆将军站一起还是有别的心思。
今天周久之在殿外罚跪,十有八九就是在这事上栽了跟头,王方头脑飞转,只略一顿便道:“据奴婢所知,陆将军为人谦和,深得同僚推崇,再加之陆将军进殿前司也不过半年光景,应该没有和谁结过怨。”
这话说得那叫一模棱两可,十足的圆滑。
周薇哦了一声,随即又道:“那外朝的将领呢?”
王方更是不敢说什么,外朝的重将那个个都是爷,瞧这些年换朝廷换得就跟走马灯似的,鬼知道哪位外朝大将会突然杀回京城夺了龙庭。
王方笑道:“奴婢没听说过。”
周薇心有不悦,此人太过圆滑,相比之下还是那个不太会办事的周久之好使,哪个大人物身边都不喜欢用比自己还聪明的人,也讨厌那些自以为聪明的人,周久之是笨了些,可笨有笨的好,不会玩虚招子。
周薇想了想,也不想绕弯子了,直接道:“你在哀家面前用不着油腔滑调,知道什么就说什么,这是内廷,你说的话出不得宫,直说吧,想必你也知道这大唐朝廷是怎么来的,陆将军在殿前司鼓掌难鸣,哀家体恤臣下,你给哀家出出主意,殿前司还有侍卫亲军司的将军,有谁容易拉笼。”
王方听得心中暗暗吃紧,好家伙,这是明摆着要分化殿前司的势力,皇后果然非比以前的那个杜皇后(大宋),但同时他也听出来了,周皇后和陆将军是站在一条战线上的,好像她也别无选择,一个女人在深宫里无依无靠,若是在外朝无人帮衬怕也震慑不住这帮大臣。
王方斟酌再三才口道:“回娘娘,奴婢只是据实回奏并非乱嚼舌头,若要说殿前司有谁可以为陆将军出谋划策,依奴婢看,一个都没有。”
“甚?”周薇脸色一沉。
“也许是奴婢孤陋寡闻!”王方马上又道:“神卫军高顺高都使是与前宋赵天子一块打天下,为人深有城府,不可图;龙卫军呼延赞,此人素来忠义,在众将里传有‘急公好义’的美名,谁见了他会给他几份面子,在朝中人缘极好,他效忠谁不打,关健是他手下那一大帮将领,神卫军是官家起兵的资本,军中对宋帝的感情很深,急不可图;天武军向训将军,呵呵,这位老将军戎马一生,从一个大头兵一步步有了今天,说句斗胆的话,他这人是越老越谨慎,说白了就是老实,很多他的部下都对他爱搭不理,此人倒可以帮陆将军,但还是那句话,天武军的向心力不足,图之无用;再有就是李继隆将军,这位前朝的皇亲应该是陆将军目前最应该拉拢的对象,听说现在一直赋闲在家。”
李继隆哪里是赋闲在家,是被陆飞软禁在府里,杀不得也放不得,身为皇亲,李继隆身后可有着一大批前朝遗留下来的皇亲国戚,陆飞一直没想好怎么安置他。
听王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她不禁也皱起了眉头,真是不问不知道,一问才明白这人心隔肚皮,个个心里都有自己的小打算,天哪,我要怎么帮帮陆郎。
周薇有些不开心,语气颇怨,道:“那外朝可有人选?”
王方换了个位置站立,小心道:“外朝就更复杂了,就目前来说,能在名望和实力上真正对陆将军有用的也就那几个,河北刘光义,他是驸马都尉府的人;秦凤州田重进,与呼延赞是儿女亲家;河东符昭寿符家就更厉害了,这几十年符家三位女儿分别成了历朝的皇后,符家更是在大周朝是被封了魏王,他家的势力在河东一带说是呼风唤雨都一点不夸张,现在符家的掌权人正在河东统兵,他连前朝的赵官家都爱搭不理。”
周薇心中叫苦,缓缓走回了龙案,坐在那好半天都一言不发。
“王方,照你这般说,哀家是谁都指望不上了?”
王方呵呵笑道:“皇后说哪里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后想让谁做甚谁还敢不听,不过皇后您初掌朝政,其实不用过于操心,陆将军雄心壮志,一心匡扶唐室,他肯定早有对策。”
听到有人夸陆飞,连周薇都觉得这个王方圆滑起来也挺可爱的。
也许吧,也许是自己太想帮帮他了,可能他早就有了全盘的计划。
一念通达,周薇心情顿时好的许多,她随手从那一堆的档案中抽出一份展读着,并随口念道:“杨延昭?王方,这个雁门关镇将杨延昭是什么人?”
王方道:“回娘娘,此人是河东节度使符昭寿的部将,按编制隶属于殿前司的侍卫亲军司,其先祖正是赫赫有名的杨业‘杨无敌’,其父死后,他接过其父之职镇守雁门关,已有四年了。”
周薇一听,忙又道:“他是符昭寿的部将?你刚才说现在这边将中符家的势力最大是不是?”
王方点点头:“据奴婢所知,是的!”
周薇慢慢的站了起来,嘟囔道:“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今天的话……”
王方忙道:“皇后甚么也没问,奴婢也甚么都没说,奴婢告退。”
周薇点点头,很满意,心里也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如今这汴梁算是初步安定了,唯有边军有资格和朝廷叫板,打蛇打七寸,要动边军镇将,那就从最难啃的下手,符家,先断你几条胳膊再说。
杨延昭的档案开始在周薇的手里被反复查看,最后她的目光落到了一个人名上,杨氏。
“这书法,啧啧……”政事堂里,吕端拿着一张皇后亲笔的手令在那里看得一脸陶醉。
这房间和外面的大厅只隔了一道木骨架纸裱的墙。外面一派繁忙的景象,有的在拿着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只响,有得在伏案书写,有的在说话,还有一些书吏在案牍之间快步穿梭递送文书。整个政事堂的大堂里,办公的官、吏没有一百,少说也有八十。嘈杂的声音、繁忙的场面,就好像是一台大机器的心脏在跳动,全自动的停都停不下来,大伙儿各有各的职责。
薛居正刚刚从外面推门进来,便听见了吕端的声音。
“我看看。”薛居正伸出手来,从吕端的手里得到了纸。
薛居正的眼睛顿时一亮,说道:“不料皇后写得一手好字,现在才发现……好字!好字!”一连赞了几句。
吕端道:“光是看字,就只觉有春风拂面啊,哈哈!难得。”
“是了,想练也练不出来,一个须眉能练出这字里的气韵?”吕端一面说话,一面把纸条往袖子里一塞。
薛居正顿时瞪眼道:“李相公你这是何意?那宦官送过来,纸条是给我的!”说罢便拽住了薛居正的袖子,要伸手去摸,完全不顾礼仪。
吕端捂住袖子,指着案上的奏章:“皇后批复的字,还有!”
薛居正“哼”道:“皇后能亲笔批复的奏章,肯定都很重要。为了收藏书法,就把政事耽误了,你把国家大事当儿戏吗!”
吕端笑而不语。
薛居正遂不去管他,拿起一份奏章展开瞧了一眼,刚看一眼,便是脸色一变,把奏章往吕端面前一伸,道:“这是甚么?皇后甚时要调殿前司的档案?”
吕端只扫了一眼便哦了声随口道:“上午内廷周久之送来的,你不在,就搁这了,不过我可听说这周久之可不是甚省油的灯,他寻你不见便自己个跑到殿前司耍威风去了。”
“甚?胡闹,人呢,快追回来!”
“追个甚,他想找死让他去就是,殿前司那群骄兵悍将从来就不把咱们政事堂的人放在眼里……喂,薛相公,你去哪?”
“国有国法,岂能让一个内侍乱了规矩,我去追他。”
“行了,歇着吧,宫里有消息传来,说是周久之被皇后在万岁罚跪呢,估计得跪死在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