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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接上没藏黑云,护送着石保吉和两千多伤兵开拔了,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得特别慢,一直到八天后才赶到晋州城。
一位是当朝驸马,一位是刚刚被官家赐亲又向升的将领,晋州城自是表现得很卖力,特意腾出晋州兵马司的营地给陆飞的兵马驻扎,日常供给全都不缺,战场后方就是不一样,处处歌舞升平,市井繁华。
就这样,陆飞暂时在晋州驻了军,天天无所事事,军营中好吃好喝,养得都胖了一圈,又过了几日,突然接到了延州传来丧报,夏州都部署戴恩在延州战伤复发,故去了,一时三军戴孝,朝廷下旨,追封戴恩为枢密使,同平章事,以侯爵之礼入葬,荫其子戴雄为右千卫侍从(官阶,无实权)。
戴恩以统帅之尊战死前线,这让朝廷蒙羞,延州知州周宪被罢官,唐州节度使田仁朗斩首(围攻龙州的乡军指挥),西征都监潘美撤职回京待罪,左厢都指挥使李继隆降三级仍留军中效力(只降官阶,仍为左厢都指挥使),右厢都指挥使石保吉因伤调回京城,撤销其捧日军右厢都指挥之职,改任内殿直指挥使(掌管皇城宫卫军),随军转运使杨光美撤职回京,改任江南道转运使,军中上下将官各降一级,原先提拔的将官一概就地免职,总之一句话,西征军这半年来所有的军功随着三军统帅战死沙场而一笔勾销。
同时,朝廷以政事堂参知政事吕端为大宋使节,全权处理西北战事,随之而来的,还有殿前司刚刚补充完整的天武军、神卫军,共计八万人,气势汹汹朝西北而来,由天武军都指挥使向训为统帅(殿前司下辖捧日、神卫、龙卫、天武四军,加外内殿宿卫诸班)。
在大宋新征大军还未到之时,捧日军所有部队全部班师,胜而无功的班师,全军没有一个人立下军功,唯独陆飞,他一个月前才刚刚被天子敕封,天子也不可能出尔反尔。
远在晋州的陆飞想都能想到官家的怒火,戴恩是要死,可不能是这样死,他得死在天子的手里,要为全天下敢以军功自居的武将作一个表率,可能天子连罪名都拟好了,就差他班师回朝了,现在这一闹,操,不仅没亲手弄死他还得追封他的身份,这口气怎么能咽得下,彻底打乱了皇帝的计划。
西征诸将成了替罪羊,所有的功业全都不存在,西征之事落到了新任使节吕端的身上。
反正这些军国大事陆飞左右不了,只是可惜了这几个月战死在沙场的一万多捧日军将士和田仁郎的两万乡军,没办法,和皇权耍心眼的下场就是这样,一个不小心,你都不知道会被谁连累。
石保吉回京了,捧日军也在后撤,党项内乱,没藏额庞趁着禁军和拓跋继迁在三川口一带与禁军对峙时,偷偷潜回了贺兰山,袭击了王庭,所幸拓跋德明回援及时,没藏额庞只领着几十名亲随狼狈逃往辽境寻求保护。
等陆飞打算从晋州返回汴梁时,前线又有消息传来,吕端已经到达延州,领了天子令,敕封党项首领李继迁为兴平王,赐国姓,赵,改名赵保忠,与其孙赵元昊迁居汴梁,党项诸事由其子赵德明代领,大宋划西北诸州为定难军,赵保忠为定难军节度使,自此,西起瓜州,北越阴山,南至六盘山尽归大宋,由兴平王赵氏世代镇守,大宋朝廷在夏州设立西北宣抚府,由朝廷派官员出任西北宣抚使(类似于西北军区总司令),如此一来,定难军节度使已成虚职。
议和的条件近乎不平等,但党项人已无力再战,八万禁区军已过黄河,这等城下之盟算是保存了体面,至少大宋皇帝没有将党项人赶尽杀绝。
陆飞闻听此消息,也没有多作逗留,派人去延州将素娘接回,待捧日军大军赶到晋州时,已是二月初,春寒料峭,乍暖还寒,北国的冰天雪地终于有了一丝春日的气息。
议和的条件党项人全都接受了,向训的八万禁军刚过黄河就被下令原路返回,只留吕端仍在延州处理边务,至少这仗是不用再打了。
捧日军的几位将领在晋州稍作修整,人人脸上都无光,大军出征的时候个个都抱着沙场建功的心态,回去时啥也没捞着,这心情真是低落到了谷底。
由于戴恩战死,潘美被撤,李继隆便暂代捧日军指挥使一职,众将心情无比沉重的在晋州聚首,彼此见了面也都是一个苦笑。
陆飞虽然另僻蹊径不降反升,可倒霉的是整个捧日军,这点集体荣誉感还是有的,再者说了,捧日军若是被人踩在脚下对自己将来的出身也不利,这不,反正现在也不打仗了,五兄弟便凑在晋州城的一处酒楼里喝着闷酒。
酒楼里客似云来,生意兴隆,陆飞五人找了处临街的雅间,叫了一桌家常小菜,就这么边聊边喝。
酒过半酣,铁捶见陆飞心事重重的样子,便道:“大哥,您这是咋的了?咋愁眉苦脸,还在想戴大帅的事?”
陆飞举怀一饮而尽,咂嘴道:“戴大帅事太大,轮不着咱这些小人物操心,我是在替你们担心哪。”
曹克明拎着酒壶过来给他添满,插口道:“我们?我们怎么了?”
陆飞叹惜一口道:“还记得上次第一军补缺之事吗?我没给你们报上去。”
一听是这,众兄弟都一脸释然,齐齐笑了起来,罗成道:“大哥,这事还得多亏你事先考虑到了,这不,全军上下所有新提拔的人全都一撸到掉,连原来的官身都没保住,咱们一同敬大哥的先见之明一杯。”
众人举杯,陆飞饮罢又道:“此理彼一时,那时候不让你们升上去确有这样的考虑,但现在大军要班师了,若再不能给你安排上去,可能就再也没机会了,经此一战,捧日军损失了一半人马,非一年半载不能恢复,没准这回了京就被官家岂之不用了,大家的前程怕是走到头了。”
众人一听,也觉有几分道理,但这种事哪是一个小兵能左右得了的,哪怕官家一旨令下,捧日军就地解散,分别编入其他禁军,这谁能说个不字。
曹克明点点头,道:“大哥所虑不无道理,前年自捧日军拱卫京城以来,一直到西征前,所有的各级将领一个没升一个没降,都在原地踏步,看样子咱们往后的日子有得熬了。”
曹克明这话引来一阵嘘唏,禁军不打仗了,士兵想要靠军功往上爬那是一点可能都没有,有那也只是给有靠山的世家子弟留着,比如哪个大臣家的公子刚刚荫了个官阶想找门路混个行伍出身,那就往这些不打仗的军中扔几个月,再调走,又没有危险又谋了个军职出身。
陆飞端着酒杯,来到窗前,推开窗朝街上看去,一阵凉风夹杂着沿街各种叫卖声传了进来,街上的积雪正在悄悄融化,屋檐上正有冰水顺滴而下,陆飞伸出手,冰水在他满是厚茧的掌中滴答,溅在脸上冰凉,不能就么回朝,捧日军死了这么多兄弟,什么也没捞着,太让人寒心了。
陆飞将手里的冰水按在脸颊上,一阵冰冷袭来,他转过头看着众兄弟,缓缓道:“咱得想办法找回体面,得打场仗。”
曹克明道:“可是旨意是让我们班师,仗早打完了。”
这时,熙熙攘攘的街面上传来一阵马铃声,几个契丹人模样的商客赶着马车,拉着货物正穿街而过,一名汉子正从脚下的酒楼大门中快速跑出,闪进了人群里,走过一段距离后,又从怀里取出一个锦袋,放在手里惦惦,一脸得意的离开了。
陆飞看这汉子像是个贼,但只是一闪念,他的注意力又放到了契丹人的商队之中。
陆飞一时脱口道:“契丹人都到这来了?”
曹克明凑过来看了看,道:“这里离宋辽边境也不过三百多里,双方自去年雁门关一战后,也没有打仗了,边境上也陆续建起了许多榷场(边境贸易场所),在这能看到契丹商旅也不足为奇。”
陆飞哦了声,点点头:“宋辽议和了吗?”
那时雁门关大战的时候,曹克明和他的叔父曹光实就在唐州统兵,曾去协助过雁门之战,对这些事多少还是了解一些。
曹克明道:“这到没有,双方都是主动后撤,仗打了几个月,死的人太多,都是元气大伤,听我叔父说,好像当时统兵的曹太慰上疏官家,官家下令退兵,让弃了一些雁门关外的军堡,大军屯守雁门关,关外坚壁清野,辽军也无力继续南下,便退兵,大哥怎么想起来问这些了?”
陆飞笑了笑,回到桌子,似有所思道:“你们说如果现在捧日军不退军,而是北上击辽,打他一仗,有没有胜算?”
四兄弟中只有曹克明有过带兵的经历,他沉吟一会,摇摇头道:“朝廷没有旨意,这后勤补给从何而来?再说了,捧日军现在士气低落,去了也是白送死,更何况,没有旨意就擅自用兵,依小弟看,李继隆没这胆子。”
这个陆飞到是同意,李继隆行事一向规规矩矩,不敢越雷池一步,官家说怎样他就怎样,要不怎么说让他暂领捧日军呢。
这事陆飞是想错地方,没有李继隆点头这仗打不起来。
“算了,喝酒吧,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来日喝稀粥,来来,举杯。”陆飞索性也不将这事让在心上,好在是自己这一行除了弄了个军都指挥使,还抱得两个女人归,这一趟没白来。
一时雅间里推杯换盏,其乐溶溶。
过了一会,却听楼下一阵吵闹声传来,想是有人在酒楼闹事,正巧这时店小二进来给众兄弟又添了两壶酒。
陆飞趁机问道:“小二哥,这楼下出了甚事,咋这吵呢?”
店小二道:“哦,来了个蒙吃蒙喝的书生,这吃完饭不给钱,还硬说他的钱袋是在咱客酒楼里丢的,您说气不气人,这不,咱东家正打算扭往官府呢。”
陆飞一皱眉,想起刚刚跑出酒楼的那名汉子,忙道:“书生也会蒙吃蒙喝?有辱私文。”
店小二道:“谁说不是呢,那人看起来斯斯文文,但吃饭总得给钱不是。”
边上的铁捶哈哈笑道:“哈哈,大哥,这你就孤陋寡闻了,别说书生蒙吃喝,就是去窑|子里蒙娘们睡的俺都见过,啥斯文,那都假正经。”
陆飞笑了笑,对店小二道:“小二哥,这样吧,那位书生就别为难他了,他的酒菜钱我来付。”
说罢陆飞从怀里摸出几粒碎银给递了过去。
店小二一时大喜,忙伸手接过,作辑道:“哟,您真仗义,得了,小的这就去和东家说。”
一旁的张江人很老实,有时更显得木纳,反应也比另四人慢半拍,但这会却头一个道:“大哥,这人谁呀?您在这晋州城里也有熟人?”
铁捶连忙嗤之以鼻,咂嘴道:“老四,这你还看不出来呀,大哥这是仗义疏财,急公好义的举动。”
陆飞却是一笑,道:“至于嘛,不就是一顿酒菜钱,出门在外谁还能没个意外,不去管他,来,喝酒,当兵的不打仗也就剩喝酒度日了。”
觥筹交错,你敬我回,兄弟情份尽在嘻乐斗酒之间,也没人拿那个吃饭无钱付帐的书生当回事。
没过一会,却听雅间外传来敲门声,店小二领着一青衣男子走了进来,那人看起来文质彬彬,穿着虽缺少华贵但人看起来精气神挺足,昂首阔步,每走一步都晃得很从容。
经小二一介绍,原来此人就是刚才那位吃饭不给钱的书生,当他听说楼上有人替他解了围之后,便要上来答谢。
待店小二一走,那书生上前很是恭敬的对着席间五人一一拱手作揖,缓声道:“不知是哪位慷慨解囊,在下要当面答谢。
众兄弟都一齐转头看向了陆飞,陆飞见他这举动作派颇为随和且执礼又敬,忙也起身回礼道:“兄台言重了,不过一饭之资,不当言谢,兄台请便。”
书生微笑中打量了陆飞几眼,躬礼道:“在下出门一时不慎,丢了钱袋,竟在此酒舍之中与人起了口角,实在是有辱斯文,承蒙阁下慷慨解围,兄台若是不急,容在下一时半刻,我这就回客馆拿钱。”
陆飞听他说话很是得体,便呵呵一笑道:“都说了这点小事不值一提,你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吧。”
那书生却很是郑重的道:“不不,君子不平白受人恩惠,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陆飞也很无奈,怎么能有这么较真的人,不就是一三瓜两枣的一顿饭钱,至于这么斤斤计较么,便随口道:“萍水相逢,何必问姓名,兄台请吧。”说罢陆飞便朝门口作了个请的手势。
那书生又要说话,却见铁捶早已按捺不住,一拍桌子道:“你这厮,怎这么啰嗦,让你走你就走呗,别搅了咱兄弟的酒兴。”
书生一见铁捶那二目圆瞪的表情倒也不卑不亢,反而温言笑语道:“这位兄台果真是直率,那好,在下这就下楼找店家要纸笔,给几位立个字据,这钱可随时找在下索回,那就不打搅几位的雅兴,告辞。”
说完,他便以礼而退,陆飞只是报之一笑了之,这年代还能遇到这么固执的人也是稀罕,还真别说,这人还确实有几分书生意气,固执得都让人几乎生烦。
一顿酒一直吃到日落西山,也算是尽了兴,出酒楼时,店中小二哥追出来,给了陆飞一张纸。
陆飞接过一看,原来是那个书生立的字据,并说明了他所住的客店和房号,同时也言名为此事他要在客店多逗留三日。
陆飞在哥几个面前晃了晃这字据,笑道:“别看这人固执得可笑,但这笔字却有大家风范哪,嗯,好字,没个十年八年的工夫是写不出来的。”陆飞不太善长书法,但这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么,好看的书法总能给人一种赏心悦目之感,字如其人,能写一笔好字,此人必有过人之处,至少能坚持一样事下工夫练上十年八年,光是这份定力就令人折服,倒也能看得出来,这人家境不错。
不过,这年头的书生可不怎么吃香,五代十国大乱数十年,能出人头地者哪个不是从战场上一刀一枪拼出来的,这几十年间,各方势力为了争夺天下那是一言不合就开打,武夫的戏份那是力压天下,血腥、残暴,这一时期外表看起和战国时的大争之世差不多,但实际战国时各国的争战还是以政客之间的较量为主,战争只是政治的一种延伸,而这五代十国之时就完全相反了,政客几无用武之地,解决纷争的办法简单粗暴,暴力是各方枭雄们唯一听得懂的说语言。
几名兄弟也只是打眼往字据上随便一瞅,谁也没放在心上,个个都转身去牵马,等他们上马时却见陆飞还在愣愣的看着那张字据发呆。
陆飞是两眼大发异彩,脸上的表情也极具喜感,甚至有些欣喜若狂的样子。
“大哥,咋了,你还真打算去要回这饭钱哪,俺可不去,俺丢不起这人。”铁捶在马上笑道。
陆飞兴奋的跑了过去,拉住正要上马的曹克明,指着字据下面的落款,急切道:“这这,这人你听说过吗?”
曹克明皱眉看了看,摇摇头随口道:“华州学子寇准?没听过,不就是一书生嘛,大哥知道他?”
陆飞太知道了,大名鼎鼎一代名相寇准,寇老西太有名了,只不过此时的他可能名不见经传,方才观他的年纪也不过十八九岁,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当年寇准考中进士就是十九岁,之后一路平步青云,一大堆耀眼的光环晃得人眼晕,牛人哪。
陆飞的异堂举动另四兄弟都愣了,罗成拍拍身边的张江道:“四哥,大哥这是咋了?”
张江一眼懵懂,咧嘴露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笑,喃喃道:“这寇准八成是大哥家失散多年的兄弟吧。”
陆飞也不与他们细说,当街就拉着一过路的问:“请问这望月客栈在哪里?”
路人一指向西:“十字路口东转,过了山阳桥便是。”
陆飞连谢都来不及说,跳上马就扬鞭而去,惊得路上行人纷纷避让。
铁捶张着嘴嘟囔道:“怎,怎么个情况?真要帐去了?三十文钱也值得跑一躺?”
“别愣着,追大哥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