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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固的确死了,当然与马悍的诅咒无关,因为在马悍咒誓之前,这位高句丽王就已经死了。
伯固死得很正常,并无半点非自然因素,按理说,老王死,新王继,一切都不应有问题。但是,最不应出问题的地方,偏偏就出了问题。
伯固有二子,长子就是拔奇,次子伊夷模。按长幼之序,当然应该是拔奇继位为王,但是,在新王继位的问题上,拔奇被卡住了。按《三国志》的记载,是“拔奇不肖,国人便共立伊夷模为王”,这显然是古人的官话、套话。拔奇“不肖”,是谁定的性?谁又能代表“国人”?
高句丽此时还是一个半奴隶制的落后小国,它的强,只是针对其周边诸邻更小的弱国而言,而对于大汉,那就是蚂蚁与大象的区别,大汉仅仅只用两个边郡,就将之压得死死的。纵然在某个时间段高句丽能挥舞几下螳臂,但从总体上看,依然是大汉二郡的附庸。在大汉朝这么先进的国度下,还不敢妄言“国人”,一个举国近半奴隶的蕃国,奢谈什么国人?
事实上,古往今来,古今中外。但凡涉及到权力之争,王位归属,从来都是综合实力的角逐,成王败寇,概莫能外。民意这个东西。掌握在胜利者手里及笔下。
按伯固遗孀、尉仇台那位侧妃妹妹的信上所言,拔奇性情粗暴,的确“不肖”,但伯固却并无废其王储之位的想法,反而认为个性与年轻时的自己颇肖似的长子更适合当王。高句丽国,眼下最需要的。不是一位仁君,而是一个暴君。
但问题是,臣下们不是这么想,拔奇的拔扈,得罪了很多属臣。加上他又只崇武力,不懂团结,政治手腕更是一团糟。结果伯固一死,高句丽五族里,除了拔奇妻族涓奴部支持他之外,其余四族俱反对,共推平日里极善于结交周旋、人望浮众的伊夷模为王。
拔奇这下急眼了,他是个迷信武力的人——二子你不是人望比我高么?行。我就打出一个比你更高的威望来!
自从建宁二年,玄菟太守耿临进击高句丽,伯固请降内附以后。整整二十余年,高句丽与大汉都没有发生过冲突与战争。拔奇也好,伊夷模也罢,都只带兵打过周边小部落,或者欺负一下夫余。汉朝,准确的说是玄菟郡。他们是不敢惹的。
不过,眼下到了以军功武力换名望的程度。那就什么都顾不得了。拔奇身边经常围着一些曾随其父王一起寇掠过大汉三郡的武将,这些人酒酣耳热之后。最喜谈当年如何抢掠三郡:
“汉朝就是不一样,随便一个平民所藏财物,就比貊人、邑娄人的族老都多。”
“汉女也是极好——我有一个兄弟,先前抢过一个邑娄女人当婢妾。邑娄女你们都知道,户户养豕,中央是溷圈,人居圈外,冬季以豕膏涂全身御寒……我在兄弟家呆过一晚,妈啊!那个熏啊!后来,我这个兄弟随大王杀入乐浪,抢了一个汉女。结果回家后二话不说,就把那个邑娄女贱卖了。”
“说起乐浪,我还记得大王抢的那个乐浪太守之妻,啧啧,那个细皮嫩肉啊……”
乐浪太守之妻,拔奇记得,小时候见过,是个很白的妇人……嗯,很白,因为他的父王很粗黑,骑跨在此妇人身上时,黑白对比鲜明强烈,令他印象深刻。不过此女在宫里的时间很短,很快就被赎了回去。
整天听这些言语,拔奇怎能不心动?同时对汉军的战力也渐存轻视之心。
正当拔奇蠢蠢欲动,欲与兄弟一别苗头之时,好消息接踵而来:先是听闻辽东骑都尉马悍叛乱,诛灭公孙氏,夺取辽东。当此时,辽东新乱甫定,人心未安,正是趁虚而入的好时机。接下来,又有人送来一个喜人消息,辽东太守马悍,极有可能陷于辽西乌丸人之手,辽东将乱,白狼军群龙无首。正是入寇绝佳时机。
那还等什么?拔奇当即率步骑二千,入寇玄菟郡东之西盖马县。由于边境二十多年没发生战争,西盖马县毫无防备,差点被攻破城池。拔奇的高句丽军正大抢特抢之时,突然又得到那个人送来消息,玄菟太守公孙显已派来二千步骑援兵,不日即至。拔奇惊出一身冷汗,急忙采纳那人之策,在其派来的带路党带领下,伏于援兵必经之道,突然袭击,大败玄菟军,遂有公孙显向辽东求援之举。
随后,那个人提出,由其出面为使,劝退高句丽大军,对方得名,拔奇得利,皆大欢喜。
人家帮了这么大的忙,拔奇当然懂得投桃报李的道理,反正他也抢得差不多了,而且此番入寇,围西盖马城,败玄菟大军,他在军中的声望也达到一个新的高度。相信带着这些战利品与荣耀回归国内城时,那些与他做对的家老们想必会好生掂量吧。
这就是拔奇此番率高句丽大军入侵的真相。有外因,也有内因,有外寇,也有内鬼。这才令区区二千余奴寇频频得手,荼毒边陲。
当然,那封信上不可能有这么详尽的内容,而且很多东西也非一深宫妇人所能知。有不少内容是马悍综合情报推测出来的,但有些内情他一时也未知晓,比如那个引狼入室的人就非他所能知,除非他能生擒拔奇……
马悍重重将信件拍在案牍上,掷地有声:“追上拔奇。歼灭之!生擒之!”
……
天明时分,一支由二百白狼悍骑、五百胡骑、三百夫余骑卫组成的辽东千骑选锋军,一人双马,刀弓在腰,带足七日口粮马料。从军营驰道奔出辕门,向南疾驰而去。
邴原、国渊各自从相邻的营帐钻出,望着远去的滚滚尘烟,皱眉挥袖扇尘。直到打雷似地蹄声远去,二人才呛咳几声,相互拱手见礼——虽然二人是同郡、同门、同伴。熟悉已极,但问安致礼,依然仪态端正,一丝不苟。
见礼毕,二人正待前往中军帅帐。却见一卫士飞奔而来,向二人恭敬行礼:“我家主公请二位先生随夏侯司马所领之大军随后缓行,主公已先行一步了。”
“什么?难不成……方才那支先锋大军竟是使君亲领?”邴原与国渊齐齐失惊。
卫士骄傲应道:“正是。”
邴原浓浓的眉毛先是高高扬起,然后缓缓降下,面无表情,扭头对国渊道:“子尼,我们都看走眼了,此君不过一匹夫而已。哼!若非身在异域。必拂袖而去!”
国渊也摇头叹息:“如此急迫,以身犯险,必有不测之祸……”
马悍自然没听到这两位高贤的评价。但多少也能猜得到他们的脸色会多难看,只是,他有不得不这样做的原因。
根据尉仇台的情报,三百里外,就是高句丽的早期王都纥升骨城,这是一座建立在险峻难攀的高山上的石堡。据说是高句丽创立者*所建。这座石堡城的险峻与坚固,即便是夫余国最强盛那会。摁着高句丽打,但也从未能攻下此城。
马悍只看尉仇台画了个草图。就真切感觉到,果然有些门道,若强攻,绝对要付出惨重代价。眼下拔奇抄掠甚多,还有大量俘掠的汉民,行动缓慢,正是将之吃掉的最好机会。一旦错过,被拔奇大军溜掉,进入纥升骨城。那时软肉就会变成硬骨头,别说吃不掉,搞不好要崩掉满口牙。
更糟的是,纥升骨城南面的隘口,是通往国内城的主道,若有大量敌兵卡在这里,那么在消灭敌军之前,辽东军必进退两难。进,怕被敌军截断后路;退,又怕被敌军衔尾追击。而若改走他道,耗费时日,等赶到国内城时,只怕人家早就坚壁清野,陈兵以待了。
机不可失,时不我待,马悍必须在拔奇逃到纥升骨城前,追上去,吃掉这支奴寇。所以,他必须轻骑、轻装加亲自选锋——只有他亲自出马,才不惧高句丽人埋伏,才能快马加鞭,放胆狂追。
马悍没得选择。
六月酷暑,长途奔袭,这对一支军队而言,是意志与士气的考验。马悍这支选锋军是经过特别选拔的,二百白狼悍骑,是他的扈从,大纛所指,刀山火海都要闯;五百胡骑,是三千胡骑中自愿报名者,马悍对他们的承诺是,高句丽人的东西,能抢多少,都归他们;三百夫余骑卫,算得上是夫余国的精锐,他们的国君在哪里,他们就必须跟随到哪里。夫余人的战斗力怎样不好说,但吃苦耐劳却绝无问题。
就是这样一支联合骑军,顶着烈日,冒着酷暑,不顾军卒中暑、受伤、掉队、蛇虫叮咬、以日行百余里的速度穿行于崇山峻岭间。其中两次遭到高句丽人与邑落土著联合伏击,但马悍总能料敌机先,先一步命令白狼悍骑一部与擅于山地作战的夫余人,从他处绕至敌后,反袭高句丽人,令敌军损失惨重。
如是者三,那些胡骑及夫余人,包括尉仇台这位国君在内,看马悍的眼神,简直就象看战神一样,除了崇拜,只有崇拜……
不到两天工夫,这一支临时联合的军队,竟被马悍的个人威信,紧紧捏合在一起,形成强大的战斗力。
就在这边追赶、边整合,一切以追敌为先的情况下,次日申时,终于发现了拔奇大军的踪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