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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凉亭近前时,飞燕向皇帝与皇后施礼后,跪在地上。齐帝刚刚饮了一壶酒,便言道:“且起身坐着说话吧!”
飞燕这才谢过陛下,在一边侍女的搀扶下起了身,坐在凉亭里最靠外的一张小桌边。
虽然是小时去过新野,可是飞燕已经是记不得当时的情形了。如今再看帝后二人俱是陌生得很。
只见那齐帝倒是标准的武将模样,一脸的络腮胡须,那眉眼间异族的痕迹较他的儿子相比就更浓重些了。而那齐后沈氏倒是个不折不扣的美妇人。虽然已经生下五个儿女,但是云鬓堆砌,满头的金钗亮翠,一颗绿莹莹的滴水绿玉的坠子直挂在了饱满丰韵的胸前。眼眉微微上挑,只是眼角那在微微露出了些许细痕,暴露了岁月的摧残之痕。沈皇后见着了尉迟飞燕,只是眼角稍稍挑起,嘴角勾了勾,倒是也没有多说什么,可是那笑意明显未及眼中。
太子霍东雷倒是满脸笑意地看着二弟和这位未来的侧王妃。
当他听闻沈康说起抓错人时,还心下纳闷,原来二弟钟意的竟是那个粥铺里总是粗布包头,甚是不起眼的女子,倒是甚么样的眼光,最后竟然还真为了那个不出众的小女子干出了“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事情,得罪了母后及国舅一家,真是叫人诧异了。
可是今日一见,这女子换了一身装束,却陡然如同换了个人一般,就连气质也为之一变,倒是叫人不得不佩服二弟的眼光了。
可是就算花儿再娇艳,却因着这儿而开罪了国舅一家,也实在是不大明智啊。
一旁的两位公主分明是乐平与安庆两位公主。安庆人太小,还是个七岁的女娃,只顾拿着玉筷,小嘴泛着油光,与盘里烤好的肥肠奋战着。
可那乐平公主却是仔细地瞧了一眼这位骁王府未来的侧王妃。她先前在骁王府撞见过尉迟飞燕,只是那时并不知这是哥哥看上的女子。
后来听闻哥哥与舅舅起了恼的事情,才辗转得知,这个尉迟飞燕竟是与自己的驸马王玉朗订过婚的女子。
乐平公主为人刁蛮惯了,从小到大,亲友无一不是让着她的。她先前是不大瞧得上王玉朗的。本是定过婚的男人,偏偏见风转舵地悔婚来巴结父皇,当真是个踩高就低的势力小人。
可是父皇就是看好了那个丞相之子,说他是什么当世的才子,有着霍家缺少的书香气。最后还是发布了圣瑜。不过那王玉朗倒是可恨,明明是来攀附皇权,偏偏在她面前总是一副半死不活了无生趣的模样。眼见着着王玉朗甚至正眼都不看自己一眼,乐平公主反而起了争强好胜之心,心里倒是存了团火气,立志要让那王家的小子对着自己点头哈腰。
就在这时,宫人端来了东海之国进贡的海鲜。这海鲜乃是东海特产爆汁壳虾。味道鲜美无比,就是吃起来让人略显狼狈。
需要拨开外壳再一嘴咬下去,往往会汁水四溢,微红的虾液迸溅得到处都是。
本来食用这进贡的壳虾,另有其他得宜的法子。奈何之前大梁战乱,东海国便停止了供奉,直到最近才恢复供应。宫里伺候的太监老人儿们都是知道这内里的名堂,奈何这新帝霍允在饮食上一向不大讲究,宫人们备下的饮食物件往往是弃之不用,一双大掌皮肉拔尽,倒是利索得很。时间久了,也就没人去皇帝面前开蒙饮食礼节,自讨招申斥的没趣了。
今日因为是家宴,沈皇后特意名御膳房备些新鲜的上来给皇子公主们使用。可是这壳虾够新鲜稀罕,各个吃起来却是极其不得法。
不过飞燕以前在宫宴上是吃过这虾的。顺手便拿起了一旁的玉镊,撬开虾头处的缝隙,便将那玉管一路伸入尾部,细细地吮吸着鲜美的虾汁。
待她食了一个才发现,满凉亭的主子们只她一个这般吃法,其余的人都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除了骁王不爱那腥味没有食用外,其他人的嘴角手指,甚至衣襟,都是沾染上了红色的虾汁。
飞燕不动声色,撂下了玉镊后,便再没有去碰那壳虾,转而提箸小口的吃起了那肥肠。
可是这种无声的对比,倒真是有些下了霍氏皇族的脸面。
就在这时,有小太监高喊:“王丞相之子,王玉朗前来面圣!”
因着是家宴,齐帝竟然也唤了那玉郎前来品尝下新野特色辣椒烤肥肠。就在飞燕与骁王坐定不久,那王玉朗也入宫面圣了。
王玉朗见了飞燕坐在一旁,身子微微一震,任凭着王公子曾经在脑海里想象着千万次二人重逢的情形,都是没想到,会在这皇宫里再见伊人已经安坐在他人之旁。
一时间竟是脚步迟疑,未及向帝后施礼,两只眼睛毫无避讳地直盯向了那坐在骁王身边的清丽女子,嘴唇也是微微抖动。
飞燕低着头心道:不好,玉朗竟是要在驾前失态了。
恰在这时,骁王站起身来,微笑着走下去牵着未来妹婿的手,顺便站在了他的身前,高大的身影遮住了众人的视线,微抬声调道:“竟是赴皇宴都敢迟到,当要罚酒三杯,再向父王请安!”说完大掌微一用力,便牵着玉郎走进了凉亭,将他重重地按坐在了座位上。斟了满满一杯的酒递给了王玉朗。
那齐帝霍允本就是个不太拘泥与细节的武夫,见二儿子给这未来驸马倒了那一旁小酒坛里微微泛黄的酒液,顿时有些明白了,竟是未恼这王玉朗痴痴傻傻的没有请安,而是兴味十足地伸着脖子等待着。
王玉朗到现在还是有些惶惶,便是被动地将那一杯酒倒入了口中,下一刻,就看那好好的白面谦谦书生,瞬时就变成了呛白沫的醉蟹,一张脸被呛得通红一片。
顿时整个凉亭里的人都笑开了。就连那七岁的小公主也是乐得直敲碗。
这酒乃是用新野特产的拳头大的红薯酿制而成,用的是陈年的酒引子,埋在阴凉的酒窖里,一旦启缸酒劲甚大,乡野里管这种酒叫“翻倒驴”,足以可见其霸道之处。
这一批“驴”酒还是霍允当年兴兵起事时才酿出来的,经过数载更是酒香纯正。这烈酒哪是喝惯了温酿的王玉朗能降服得了的,半杯不到辛辣得已经是说不出话来了。
就在这时,乐平公主突然举起了酒杯,冲着角落里的尉迟飞燕相邀道:“二哥既然是给驸马爷来了一杯下马威,那这霍家的未来新妇倒是也不能免俗,不知尉迟小姐肯不肯赏脸,来饮一杯我们霍家自酿的美酒呢?”
那王玉朗犹在咳嗽,已经是连连摆手,示意着万万不可饮下这灼烧的酒液。
尉迟飞燕微微抬眼,自然是看向了骁王,只见他灌完了那王玉朗,便又没事人似的,自斟了一杯,微笑着回望着她,慢慢悠悠地饮下自己的杯中之物。
这酒性烈,就算是男子也没有几个能承受得住的,能何况是尉迟飞燕这看上去便娇滴滴的小女子了。
可这凉亭里的众人都没有阻拦乐平公主的不怀好意,就连着骁王都没有替侧妃挡酒。
凉亭里众人闲适地等着她的反应,有心看着前朝落魄高门小姐的笑话,倒是没人说话,只是那王玉朗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犹没有断过……
尉迟飞燕其实是想要笑一笑的,这偌大的皇宫,她与这有缘无非的未婚夫犹如误闯虎群的两只羊羔,被宰杀之前犹要被利爪翻腾,戏弄一番。
可是接了战帖,怎可有不敢迎敌的道理?
尉迟飞燕半靠在凉亭一边柱子上,正有些无聊地伸手扯着那几片绿绿的树叶,见公主端着酒杯过来,便不慌不忙地用宽大的衣袖半掩着面庞,理了理自己的妆容鬓角,然后站起身来接过了乐平公主的酒杯,低头含糊地说道:“谢公主赐酒。”
乐平公主倒酒的那酒杯乃是温酒之用的一只酒樽,因着是夏天,便碎冰来冰镇酒液。乐平美其名曰敬酒,却舍了那小小的玉盅,偏拿了这么大的酒樽,当真是恶意满溢了。当尉迟飞燕端起那酒樽时,那樽口都能遮住飞燕的半张小脸了。
接下来,众人便看那方才还在用玉镊小碟优雅食用着爆汁壳虾的窈窕淑女,将那大酒樽里的烈酒一饮而尽,这样还不算,饮干后,将那樽口向下娴熟地倒了倒,以示喝得滴酒不剩。
再看她那面色,依旧从容娴雅,倒不是王驸马那般的狼狈。
这等豪迈之气,竟是如同麾下分食炙烤豪饮的将士一般,乐平公主恨恨地瞪了尉迟飞燕一眼,而皇后微微皱起眉头,倒是齐帝霍允眼露激赏之色,只觉得儿子果然是好眼力,竟是挑出个这么毫不扭捏的侯府遗珠,当真是有些意思!
一场宫宴之后,骁王别过父皇母后,便是带着飞燕先行离宫。没出宫门前,尉迟小姐的脚步尚且算是稳妥,可是除了宫门要上马车之际,竟是脚下踩空,差点摔在地上。
幸而骁王在背后及时伸出大掌,扶住了她的纤腰,再微一用力,将她提上了马车。
也不知这霍家弄来的是劳什子的酒液,真真是驴才能饮得下的!幸好她方才灵机一动,偷偷扯了几片具有醒酒功效的凉树叶子,借着衣袖遮脸之际垫在了自己的舌面上,才算抗住了那酒液初入喉间的刺激。
可是这酒的后劲实在是太大了!饶是尚有些酒量的飞燕,苦苦支撑到现在,也觉得酒意上涌,拍着胸口,衣袖捂嘴打了个重重的酒嗝。
霍尊霆的嘴角似笑非笑,便是伸手散了散车厢里难闻的酒气。他不这样还好,如此做作倒是有些惹恼了酒劲正在起伏的尉迟小姐。
她放开了捂嘴的素手,伸手便是一把将骁王一把扯了过来:“二殿下不是……不是说民女身上有异香吗?怎的就不闻了,来!且要好好闻闻,再容民女告知制香的法子……”
骁王的深眸闪了闪,薄唇轻轻上翘道:“哦?难道真有奇法?”
飞燕扯不动骁王,便是累得半靠在了他的身上,自己又扯了衣领,作痴迷装地闻了闻这满身的烧烤油烟味道:“要……要制此奇香,先取新鲜的猪大肠三副!切记!不可洗得太净,失了本真的味道,再取热碳灼烧,倒上一坛子劣酒捣碎了调拌均匀……哦,对了,更是少不得那乡野之人的满身粗气……”
骁王听到这,微微低下头,捏住了飞燕纤细的后脖颈问道:“小姐所言的乡野粗气,可是这个味道?”说着,便低下头来,狠狠地钳住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