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骁王微微一笑,恭敬地低头道:“皇兄的美意,臣弟心领了。只是最近父皇已经为臣弟指婚,若是这个时候闹出枝节来……倒是不好了……”
说完他便再告辞上马走人了。
霍东雷眼看着霍尊霆出了市集,才慢慢收起了脸上的笑意。
方才霍尊霆倒是没打诳语,父皇的确是要给这个因为忙于南征北战一直没有正妃的二皇子指配一位良人。
这位及即将成为正妃的女子,便是大齐的靖康王——沈茂公的女儿。沈公是齐帝老部下,也是至交好友,更重要是,他是大齐沈皇后的亲兄。
沈家是新野豪强地主出身,家底颇丰,当年霍允揭竿而起,却手头匮乏,彼时沈公是沈家的掌权人,可是却也是个颇有韬略之辈,不但没有吓得撇清关系,反而极力支持,兵饷辎重皆有许家一力提供。而且在随后的战事征讨中,一向交友甚广的他积极联络各方豪强,为霍允扫清了不少障碍。
更难能可贵的是,沈茂公极其会做人,从来不会在人前摆国舅爷的架子,就算现在掌管户部,身居高位,可是管理实务依然勤勉中肯,每日鸡鸣早已晨起,永远是第一个早朝到达的臣子。人都道这位沈国舅说话甚是有分量,平日话语不多,可他提的建议齐帝从来没有反驳过,甚得齐帝的信任。
沈茂公有二子一女,大儿子颇有家父之风,做事沉稳,在户部帮助父亲料理政事;二儿子叫人失望些,一心喜好舞刀弄枪,便是个混不吝的刺头儿却也是京城十六卫的骁骑统领。
至于小女儿沈雅静也是极出色,芳龄十五如一朵娇嫩的鲜花,这朵名贵娇花会花落谁家,一直是让人心悬。
本来太子对这位表妹是势在必得的。太子在新野老家娶有正妻,可是后来在战乱之中,正妻李氏在乱军中丧命,虽然太子府里侧妃侍妾不少,可是太子太子妃一位一直虚悬。霍东雷心知若是拉拢了自己的这位看似低调,实则在大齐朝堂举重若轻的舅舅,那么自己的太子之位便更加稳健,便在自己的母亲沈皇后面前流露了这层意思,希望求得娇滴滴的表妹入了太子宫中。
沈皇后也真希望自己宠爱的大儿成为弟弟的乘龙快婿,可是有一样犯难的是,那沈雅静打小儿便是有主意的孩子,一早便是恋上了自己的二表哥霍尊霆。
这点上她倒是随了姑姑沈皇后的性子,虽然看着端淑娴雅,其实很有些自己的心劲儿,一旦打定主意便是人天王老子下令也是更改不了。
霍东雷几次献殷勤都是铩羽而归,便指望着父皇下令指婚,将小表妹指给自己。可是没想到那沈雅静听闻了消息,竟是一个人进宫面圣去了,也不知说了什么,竟让父皇更改了主意,颁布了圣旨,将她指婚给了骁王霍尊霆。
太子虽然对表妹谈不上迷恋,可是这等联姻背后的深意却让他彻夜难眠。父皇为何如此?莫不是改了立储的主意?圣心难以揣测,真是让人忐忑……
不过二弟一向醉心军中事务,对女色倒是淡薄得很,虽然那许家表妹主动示好,可也没见他有多怜香惜玉,这次却反常地几次被个当街卖粥的小女子引得流连忘返……
想到这,霍东雷的嘴角勾起了一抹阴险的微笑,回味着霍尊霆方才说过的话——“这个时候闹出枝节来,倒是不好”。
这么说来,二弟的意思便是将表妹娶进王府里,再将这卖粥的小西施纳入自己的怀里,坐收渔人之利喽?
“冲冠一怒为红颜”,乃是自古就有的佳话,却不知自己这位一向冷静自持的皇弟若遇到守护红颜的关卡,会是怎样的表现了呢?
想到这,他转身望了望那粥铺里忙碌的粉红色的娇俏身影,冲着身后的侍卫道::“去,将骁骑营沈统请到太子宫中,倒是许久没有与他好好地饮上一杯了……
过了几日,粥摊便来了位不速之客,一个满脸横肉的锦衣华服的粗壮公子带着几位家仆来到了尉迟家的粥摊。敬柔正在一旁洗着青菜,那公子进了粥铺后扫视了一圈儿,便盯住了面容姣好的敬柔,上下打量了一番,便犹自低声冷笑道:“倒是个模样可人的,难怪妖媚得叫我未来的妹婿移不开眼……”
一旁的鸳鸯一看那公子神情不对,心里暗叫声不妙!
敬贤去了学堂,小姐此时不在粥铺,与尉迟老爷一起去千绣斋与老板结算钱银去了。若是有人来找茬……。想到这,鸳鸯悄悄从菜板上拎起了剁肉用的菜刀。
她的爹爹是名拳师,打小儿便在家中练习过拳脚,后来因为爹爹去世,她卖身葬父入了将军府,能成为了小姐的贴身婢女,也是因为有些拳脚,能护得小姐周全,所以这身武艺倒是从来没有荒废。
可是想到这是京城,不再是白露山的地界了,想了想,便放下了菜刀,改拎起了新砍出来粗大的烧火棍。
那一脸凶像的公子大大咧咧地坐在了椅子上后先是要了碗凉粥,没吃几口便怪声叫道:“啊呸!这么大只的蟑螂,你们这黑心粥铺的配菜倒是荤素齐全啊!”
说着便从那粥碗里拎出了一只长须黑壳死“蟑螂”。
这下可好,粥铺了几个犹在食粥的食客一见是纷纷作呕,连粥钱都没留下,便一哄而散了。
那么大的蟑螂,看着就不像中原品种,敬柔惊吓之余定睛一看便是有些气极而笑,这位找茬的公子倒是不挑,也不知在哪抓了只天牛儿便充作了蟑螂。
这凉粥那么浅浅的一碗,若是真掉个黑壳的虫子进去,老早在盛粥的时候便瞧见了,哪里还轮得到他扯着大嘴在那怪叫?
当下便没好气地说道:“这位公子,我们粥铺四周并没有爱生这天牛儿的树木,这么大的虫子不可能盛粥的时候看不见,您搅动一下调羹便一下子浮了出来……莫不是公子您不下心夹带进来的吧?”
那华服公子重重的冷哼,直盯着给他盛粥端来的敬柔恶狠狠道:“竟是个黑心的粥铺,本大爷现在身体不大爽利,疑心你这粥铺烹出的粥品还有旁的腌臜东西!本大爷乃是京城的十六卫禁军骁骑统领沈康,疑心你乃前朝逆贼后裔,阴谋毒害大齐武将,来人!将这小娘皮拿下,擒去官府仔细审问审问!
眼看着他身后的几位彪形大汉一拥而上,鸳鸯急了连忙操起烧火棍朝着他们劈头盖脸地砸去,那领头的沈康一时没有防备,额角正好被烧火棍挂到,便是起了几道细细的血痕,他本就是受了人的挑唆,存着心来找茬,这下见了红,便更是气得哇哇怪叫,愈加理直气壮:“大胆泼妇,竟敢出手伤及朝廷武将,你不是反贼谁还能是!”当下便掀翻了桌椅,伸脚便踹向了鸳鸯,
二人一时打斗在了一处,粥铺的雨篷也被掀翻,巷口挤满了围观的民众,可是早有守在巷口的十六卫骁骑护卫亮了腰牌,跟着民众说是办差,一时间大家都只是看着热闹并无人再去报官。
可那鸳鸯再勇猛到底是个女子,怎么架得住一群饿狼,不一会便落了下风。
当飞燕与叔伯回转时,巷口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她心里隐约觉得是出了大事,连忙与叔伯挤进人群一看:
鸳鸯正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双手护头被几个大汉痛打,而堂妹被这群来者五花大绑,在地上拖拽着前行,那小脸早就吓得煞白,叔伯虽是懦弱,可是亲见小女被这般欺凌,便是疯了似的要去护着女儿,结果却是被甩到了一旁院墙边的石头上,磕得是头破血流。
飞燕眼尖,一眼便扫到了那几个人身上明晃晃的腰牌,猜出了这些个恶汉的身份,心里暗暗生急,扶起了伯父后,便是硬着头皮要冲上去救那难敌众拳快被打晕了的鸳鸯。
可是她身形刚动。便有人在背后一把扯住了她的胳膊:“尉迟小姐,还是不要靠前,免得受了伤,在下也不好交差……”
尉迟飞燕回头一看,竟是这些日子一直监视他们的俩位青衣男子。
这些日子里,这两位男子一直风雨无阻地随行监视,飞燕瞧着他们甚是辛苦,还曾趁着敬贤他们不注意,亲自奉茶给两位小哥儿消暑。
那俩小哥儿见被她识破,竟然毫不尴尬,道一声谢谢后,便将茶水一饮而尽。然后依然如故。飞燕见他们如此,倒是不以为意,继续泰然做着自己的事情,反正这俩人便是整日蹲守,倒是不曾骚扰。只是不知那骁王何时才能打消从她身上打探叛军消息的念头。
可是此时瞧见他们,再看他们皱着眉看那些骁骑营的凶汉的模样,倒不像是一伙的……
想到这,她转身恳求道:“还请二位官爷救一救我那可怜的妹妹和婢女……”
没想到其中一个人为难地说道:“王爷只吩咐在下照管好尉迟飞燕小姐,并没有提到旁人……”
飞燕急得回过头来,看着自己的伯父满头是血,居然还摇摇晃晃地要冲过,便咬了咬银牙,急切地说:“小女的确知道一些义军的隐情要禀告骁王,还请两位官爷出手,莫要让他们再打了……”
此言一出,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突然飞身跃了过去,抬手便将几个围过来要毒打尉迟瑞的骁骑营的大汉打翻在了地上,又将那几个殴打鸳鸯的壮汉一个飞腿击退。
沈康被来人唬得一愣,厉声喝道:“来者何人?竟敢阻挡骁骑营办差?”一个青衣人举起自己的军牌道:“吾乃骁王旗下督骑卫,奉令保护尉迟小姐周全,还望沈大人行个方便。”
沈康是那沈国舅的二子,生性鲁莽,加之与那骁王还有些陈年过节,本来就是瞧那二皇子不大顺眼。他与太子私交甚笃,这几日无意从太子那听闻了骁王竟是这边刚领了皇命要娶自己的妹妹,那边就跟个市井粗鄙的卖粥商妇眉来眼去,不由得气往上撞。
他的姑母乃是当朝皇后,沈家在大齐可以说是如日中天,养得他也愈发目中无人,本来他属意自己的妹妹嫁与太子,将来妹妹成了大齐新后,正好可以继续光耀沈家门楣,可是他那平日冰雪聪明的妹妹,这次倒是猪油蒙心,一心要嫁与那霉运罩顶的二皇子!
要知道,就算是莽撞如他也看出来了:皇帝防着自己的二皇子呢!最近几次分兵权,那霍尊霆剩下的家底儿可是不多了,谁人不知骁王算是失了盛宠?
于是他便是理直气壮来寻一寻卖粥小娘皮的晦气,若是那骁王识趣不露头倒是还好。若是强出头,他倒要看看这未来的妹婿准备打着怎样的名头来包庇这没过门儿的小姘头?
可是没想到,这骁王倒真是个懂得怜香惜玉的,竟然老早便派出两名侍卫守护这卖粥小西施了,太子之言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他不知这两个侍卫口中的尉迟小姐另有他人。只是一味地恨上那被绑缚着的尉迟敬柔。想到这,便愈加觉得自己的妹子沈雅静丢人,不顾大家闺秀的矜持,眼巴巴地求到了皇上那去,结果呢?竟是敌不过个布衣荆钗的前朝落魄户的女子!
可是既然报出骁王的名号,他倒是不能不给这大齐二殿下走个场面,便叫手下人住了手,皮笑肉不笑地抱拳道:“既然是骁王的手下,自然更懂得“律法”二字的分量,我十六卫负责京城的安全防卫,今儿得了线报,这尉迟敬柔乃是前朝叛党,埋伏在京中伺机刺杀朝中要员,兹事重大,还要把人犯带入大牢仔细审问!若是骁王有心要人,就请到靖康王府,跟他未来的岳父好好地细说一下吧!”
说着便叫着自己的人架起那被堵了嘴的尉迟敬柔扔上马车扬长而去。
尉迟飞燕看了心急道:“你们快些拦住他们,不能让他们带走敬柔!”
那二人歉然地抱拳道:“尉迟小姐方才只是说莫要让他们再打了,在下已经办到,小姐若是还有别的请求,恕在下无能为力,还是请小姐跟骁王禀明比较稳妥……”
飞燕没想到这二人办事这般木讷,倒是会咬文嚼字,可是心知他二人的确是奈何不得十六卫的骁骑统领。便皱着眉去扶起了鸳鸯和叔伯,这二人都是伤得不轻,幸好那俩人似乎感念着飞燕颈上的茶水,便主动帮她将二人扶回家中,又找来了大夫。
飞燕一心悬挂着两边,心知敬柔一个小女娃身在大牢,遭受什么样的屈辱都是有可能的。眼看着鸳鸯与伯父无性命之忧,她便央着二人去见骁王。
当随着俩个人坐上马车再次踏入骁王府时,飞燕深吸了一口气,暗暗给自己鼓气儿。眼下是繁华的京城,可是她却觉得这看似富庶富贵之地,竟是潜伏着深潭恶龙,比白露山的穷山恶水更让人心惊。以前在白露山的峥嵘时日,有比这更凶险的时刻,可是那时她尚有部众可以指挥,从来没有这般孑然一身,孤军奋战。
可她知道不久后,便是有一场恶仗,而她毫无退路。
踏入王府时,夕阳已经西垂。飞燕被王府里的侍女一路引领着来到了王府花园后的温泉池边。
骁王今日歇朝,应该是刚好沐浴完毕,。坐在温泉池边的竹棚台阶上,一边饮着清茶,一边欣赏着乐娘弹奏的悠扬轻缓的琴声,当真是逍遥自在得很。
只见他披散着满头微湿的长发,一身宽松素色麻布长袍,仅在腰间微微打了个结儿,光裸的脚上踩着一双柚木制成的木屐,伴着悠扬的古琴声在地面上轻轻击打节拍。
飞燕进府时,一再央求着总管早些领了自己去见骁王。却不曾想竟是看到这样衣衫不整的男子,他虽然身罩长袍,可是屈膝而坐,那两条肌肉纠结的健壮大腿尽是露得彻底,不禁疑心他那长袍下面似乎是未着寸缕……
饶是飞燕,也觉得脸色微红,有心想要恼,可是又是自己一味强求着来见骁王,怎么看都是她打扰了主人的清净,倒是怨不得这殿下衣衫不整了。
那骁王似乎正听到得趣的地方,手指在膝盖也是轻轻抚节,微微闭着俊眸,浓黑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深深的影子。尉迟飞燕虽然心里焦急,却心知不可在这个阴沉莫测的二殿下面前失了分寸,便是跪在一旁低着头,静静等候。
过了好一会,那乐娘拢完了最后一个音符,抱着琴悄悄退下后,那骁王才慢慢睁开了眼道:“尉迟小姐,好久未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