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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是离家到京中经营生意的商人,这些年一直漂泊在外,如今生意出了差错几乎是血本无归,只能带着为数不多的家产回乡。”柳初年抬袖擦拭了一下眼角,哭诉道,“可谁知陇右居然遭此浩劫,我连亲人都寻不到了,如今家中只剩我一人苟活……我留着这些东西也无用,不如就送与你们罢了。”
那些灾民没想到她居然会主动提出这点,惊疑不定地互相望了望,而后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向了一位女子。
那位女子也是一副面黄肌瘦的模样,但却并没有那种萎靡不振感觉,眉毛斜飞入鬓显得十分英气,她就那么抱着双臂站在那里,上下打量着柳初年。
柳初年透过拭泪的间隙看到灾民的举动,总算是松了口气。那位英气女子想来便是她们的首领了,只要有首领就可以周旋片刻,好过一窝蜂的灾民涌上来。
只是这位女子既然能在灾民之中拥有如此高的威望,必定也不是容易相处之辈,故而柳初年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你是说,要将你带的这些东西都送与我们?”女子挑了挑眉,像是质疑她这话的真实性。
柳初年眨了眨眼,叹道:“我寻不到自己的亲人,只怕她们也已经遭了不幸。我能做的,不过就是避免更多的人重蹈覆辙罢了。诸位与我算是同根同源,我怎么能独善其身,而看着你们遭此大劫?我现下还带着一些银两、干粮,以及一些衣物,可以都送与你们。”
“你倒是个聪明人。”女子嘲讽地笑了笑,“那你把东西都给我们,你准备怎么办呢?”
柳初年掩唇咳了两声,有些凄凉地一笑:“不过是走一步说一步罢了,现下这世道,谁能说得准自己该如何是好呢?”
说完,她便看向包虹:“把车上的东西都拿下来,送给诸位。”
包虹知道她打着破财免灾的心思,也知道这已经是此事最好的解决方法,便将车帘掀开一条缝钻了进去,将车上所带着的东西都拿了出来。
有灾民上前去,接过了银两、干粮等物,有些贪婪地向着车厢内看去:“还有别的什么东西没有,全部都拿出来!”
包虹冷了脸色,抬头看向柳初年。
柳初年抬手轻轻地抚了抚衣袖,抬头看向女子:“我能给的都已经给了,但我也要活下去,不是吗?”
赵闵对上她这眼神,心中不自觉地一惊。
柳初年看起来一直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就像是养在深闺之中的大家小姐,也正因此,赵闵一直没将她放在眼里,最多不过觉得她是个有点小聪明罢了。
赵闵这些日子以来看过无数惨况,也杀过人染过血,自以为已经无所畏惧,可她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对眼前这女子有些敬畏。
“车里还有人?什么人!”寒风恰巧吹开车帘,有灾民看到了蜷缩在角落处的那对母女,向着柳初年质问道,“把车帘掀开,我们要看看里面究竟还有什么!”
柳初年见此事已经无可遮掩,便做出些哀色,勉强道:“车中是我同乡……我回乡寻亲之时已经找不到家人,刚巧碰到了同乡孤苦无依,便带着她一道离开罢了。”
“你最开始为什么不说?”赵闵冷冷地看着她,语气像是质问,但却抬手示意其他灾民安静下来。
柳初年无奈地笑了笑:“这有什么好说的,与你们也并无什么干系。我将我所有的都送给了你们,望你们好自珍重,有缘再见。”
说完,她便要扶着包虹的手上车。
赵闵倒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但却旁的灾民却不情愿了,高声道:“她马车里肯定还有吃的穿的,大家别让她走了!”
柳初年见剩下的灾民不动声色地向着马车靠近了些,便知道此事不能善了,回头看着赵闵道:“你们总要给我们留些活路的吧,难不成要我们死在路上吗?”
“那又如何?这人吃人的世道,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们放过你,谁来放过我们?”有人尖着嗓子叫嚣道,“弱肉强食罢了,要怪就怪你自己无能吧!”
大概是冲了风的缘故,柳初年扶着包虹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连眼泪都快出来了。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柳初年先前那些装出来的懦弱一扫而空,摇头笑道:“弱肉强食?这八荒之中,敢在我面前提弱肉强食的人可真是没几个了。”
她这话说的十分嚣张,但眼中犹带着泪,隐约还有几分悲悯之色。
赵闵谨慎地看着她,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发浓重,甚至起了退让之心,但她也知道,自己身后的这群灾民无论如何都不会轻易同意她放走柳初年的。她虽为灾民之中公认的首领,但也不过是因为她能够带着她们勉强活下去罢了,如果自己要她们看着到嘴的肉跑了,是万万不可能的。
“我虽有心哀民生之多艰,但兜兜转转,总是发现你们配不上我那份苦心。”柳初年闭了闭眼,抬手拂过衣袖,抽出了那把怀袖剑,“既然你与我论及弱肉强食,那么我们便来算上一算吧!”
她仍是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但通身的气质随着怀袖剑的抽出,像是发生了天差地别的变化,让人难以逼视。
赵闵看到她手中的那把剑,便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以她的阅历,并不曾见过这闻名八荒的怀袖剑,但单凭这一眼,便能看出这是把好剑。
众灾民看到赵闵的行动之后,也不由得相互试探地看了一眼,一起向后退了些。
“怎么?”柳初年有些嘲讽地看了眼众人,“你们是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上?”
这些灾民都不过是寻常百姓,最多不过粗略通些拳脚功夫,又怎么可能与她相提并论?她们也算是极有自知之明,只是围着柳初年并不散开,但也没有人肯主动上前应战。
赵闵终于还是站了出去,抱拳行了一礼:“看来姑娘是深藏不露,倒是我等有眼无珠了。不知姑娘是何来历?”
“我究竟是何来历,还不须你来过问。”柳初年似笑非笑地看着众人,“我先前所说的那些的确都是扯谎,为的不过就是大家各退一步,井水不犯河水。我自认也算得上是仁至义尽,甚至还想将自己所带的东西接济你们,可你们却是如何待我的?”
“我们也都是为了活下去……”赵闵自嘲地笑了笑,“姑娘你看起来便是生在富贵人家,又怎么会懂我们的境况?陇右如今这种境况,我们连草皮树根都拿来吃了,只不过就是想要活下去,这有错吗?”
“我不懂?我若不懂的话又怎么会把自己的东西分给你们?”柳初年被她这一番说辞给气笑了,“乱世之中谁不是想活下去,我又不欠你们什么,为什么要拿自己的性命来成全你们?你也不必再辩解这些,你们要么带着这些退去,我便不与你们计较,不然的话你们谁想先来试一试我手中这怀袖剑?”
听闻“怀袖剑”三字,灾民之中也起了骚动,知道怀袖剑名头的都十分畏惧地看着柳初年,生怕她一时不悦便杀上前来。
赵闵眼神复杂地看着柳初年,片刻后郑重其事地向她行了一礼:“我这便让她们让路,姑娘一路走好。”
柳初年面无表情地看了一圈灾民,见她们对赵闵的话并无异议,便准备上车离开这里。
谁料她们还未离开,灾民便又起了躁动之意,但这次并不如先前那般嚣张,反而充满了惶恐。
“怎么了?”柳初年抚着手上的怀袖剑刃,低声道包虹,“她们要反悔不成?”
“是官兵来了!”包虹有些犹豫地开口,盯着前方快马加鞭而来的士兵,只觉得那领头之人有些眼熟,“南乔帝姬!”
柳初年听了这名字,心中便对外面的形势有了几分了解,她一声不吭地端坐在马车之中,收起了怀袖剑,想要看看南乔准备如何处置此事。
“你们是何处的灾民,为何聚在此处?”南乔的声音有些沙哑,她审视着被灾民围在中间的这辆马车,“车中之人可还好?”
包虹见柳初年不肯开口,便自作主张地答道:“还好您及时赶来,并未有大碍。”
南乔略微松了口气,随即看着赵闵开口道:“你可是这群灾民的首领?请诸位随我回去,朝廷已经派人送来了赈灾的粮食,诸位不必再这么流浪在外了。”
赵闵没想到南乔居然绝口不提她们意图抢劫行人,反而给了她们一条生路,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些喜色。
南乔注意到她的反应,心中暗自叹了口气。她也知道这些灾民是想做什么,但此事终究也怪不得她们,所以见这马车并无大碍,便想着轻轻揭过此事。
她到陇右不到一天,却已经见识了无数惨况,从最初的难以接受过渡到了现在的无奈。
柳初年听她这话音,便知道南乔拿的什么主意,轻轻咬了咬唇并未开口。
但因着方才冲风太久的缘故,她嗓子现下有些发痒,故而抬袖掩着唇轻轻咳嗽了几声。
这咳嗽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风吹散了去,勉强传入了南乔的耳朵。
“师父?”南乔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那马车,几乎怀疑是自己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