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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顾忌些什么?”温云岫倚在窗边审视着柳初年的神色,叹了口气。
柳初年品了品摇光方才的话,垂下眼轻声道:“我这个人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若我看不到结局,就不会冒险走下去。”
她这想法也不难理解,温云岫知道她就是这么一个人,轻易改变不得。
“方才摇光也说了,天道无常,从没人能轻易看透,感情之事尤为如此。”温云岫微微皱眉,有些无奈地劝她,“若你如此瞻前顾后,那该错过多少啊?”
温云岫这话不无道理,劝得也算得上情真意切,但柳初年仍是那副不为所动的模样。
“你变了许多,以前你可不是这样子的。”柳初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眼中仅有的那份犹疑消失殆尽,“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我就这么个死性子,你不必再劝我了。”
她已经将话说到如此地步,温云岫自然是无法劝她什么,只得叹了口气:“你说的不错,我与以前大不相同了。那时候我心中只想着当好息国的史官,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衡量许久,生怕有何纰漏。可我现在觉得还是由着自己的本心来的好些,终究人生得意须尽欢。”
柳初年倚在那里,神色寡淡,笑容里略带了丝无奈:“南乔能和摇光比吗?”
温云岫愣了片刻,方才理解了她话中的意思,一时有些哑然。
不可否认,南乔真的太小了。
虽然温云岫能感受到她已经竭尽全力想要去做得更好一些,可很多东西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铸就的。
便如同那陈年的美酒,纵然你有再好的材料,用尽再多的心血,还是得等它慢慢酝酿数年。
温云岫那一瞬间突然就明白了柳初年的态度从何而来——她在害怕。
“若我没猜错的话,摇光便是你们息国那位长居古楼,不世出的神官吧。”柳初年的语气几乎可以算得上笃定了,见到温云岫点了点头,她继续说道,“你扪心自问,若非摇光有如此大的本事,你能毫无顾虑地与她在一起吗?”
“你错了。”温云岫摇了摇头,神色坚定地看着她,“当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无论如何你都会愿意跟她在一起的。”
柳初年的笑容里带了些讽刺,她低头轻声笑道:“那你就当我是个功利的人吧,自私的很,不见兔子不撒鹰。”
“元熙,你在害怕。”温云岫有些见不得她这么贬低自己,叹道,“你的心思我也能猜出几分,实在不必在我面前这么自污。”
柳初年抬手掩住双眼,仰头靠在靠枕上:“是啊,我在害怕。我与南乔不是一路人,我怕她看透我的真面目之后会厌弃我,我也怕她保不住自己。我这十几年来皆是行走于刀尖,一个不小心就会把命赔进去,今后亦是如此,我又何必让她来与我一道冒险?”
“归根结底,你还是不信任她。”温云岫犹豫了片刻,低声道,“罢了,你有自己的思量,我便不多说了。”
她见柳初年不再答话,就顺势换了个话头:“我与摇光马上就要离开了,摇光会留下药方给你,你自己多多保重吧。”
“自然。”柳初年放下了手,若无其事地笑道,“你二人这是四处游山玩水吗?倒也自在。”
“算是吧。”温云岫看了看天色,又道,“那块定魂玉在你枕头下,你可以时常佩戴着,对修养身体也算有些好处。”
柳初年微微一愣,下意识地伸手将它拿了出来,捏着它端详了片刻,轻轻地点了点头。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温云岫嘱咐她好好歇息,随后便离开了。
柳初年随手将那块千金难求的定魂玉扔在了一旁,颇有几分眼不见心不烦的意思。
她本不想再在温云岫所说之事上浪费心力,可一合上眼她就忍不住去想,想着她与南乔的种种,以及南乔这些天来对她的照顾。
柳姑娘自问是铁石心肠,可如今却偏偏有被一个小丫头暖热的迹象。
这样不好……
她反复地告诉自己这一点,理智上不想和南乔走得太近,但情感上却不由自主地将南乔在自己心中的地位往上移了移。
最初她来南梁,不过就是想离开晋国,故而顶替了旁人的身份千里迢迢赶来了。原想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与南乔帝姬相互敷衍敷衍了事,可南乔的模样又让她凭空生了几分不忍,甚至一度想尽心尽力地教授她道理。
可梁帝的性格她十分不喜,护国寺之劫她彻底发现了自己与南乔的不同,便将那份心思都作罢了。她看不上南乔那时候“不自量力”的行为,也不想将南乔教成另一个元熙帝姬,所以便辞了官。分别的那几个月她过得也算自在,只有在南乔隔三差五派人送些东西来时,偶尔会想起自己那个小徒弟,但也算不上有多深的情分。
秋猎之后,就彻底变了。
她不知何时开始,对南乔居然抱了那么一丝隐隐约约的期待,而南乔居然也没辜负她的期待。
柳初年知道南乔为了救她得面临多大的压力,也知道她这些年是如何小心翼翼地陪着自己戒除药瘾的,正因为此,她才愈发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此事。
当初白卿问她之时,她尚能问心无愧地说自己不在乎。可今日温云岫问她之时,她却知道自己动摇了。
可这是不对的,她不该将南乔牵扯进来的。
柳初年抬手抚上自己肩上的伤口,纵然她将元敏与凤君都扣押了下来,但她知道此事还没完,她大约永远也逃脱不了那明枪暗箭的宿命。
正因为此,她不想将南乔拖下水。
以南乔的性格,她适合当一个仁慈的帝姬,他日当一个仁德的帝王,而不是被扯进这些本该与她无关的尔虞我诈中。
所谓谋略,也有阴谋阳谋之分。
依着柳初年最初的想法,南乔与她不同,最好学些正儿八经的帝王权术,而不要如她一般学那些鬼蜮伎俩。她会让南乔看到那些丑恶的一面,但却不希望南乔变得那么不折手段。
那是她将南乔当自己的徒弟或者自己的小妹之时的想法,南乔也很符合她的期待。但如今南乔想要过线,那就得另当别论了。
柳初年曾衡量过自己对恋人的标准,她可以不在乎对方的性别,也可以不在乎对方的身份,但她固执地想要对方能够完完全全地理解她,希望对方与她是同一种类型的人。
可南乔不是。
就算南乔现在对她无微不至,可她知道,南乔与她不是同一种人,从以前到现在都不是。
南乔或许是心疼她,或许是爱慕她,也愿意为她做几乎所有的事情,但偏偏不符合她的期望。
若两人再遇上当初护国寺之劫,面对即将被欺辱的女子,柳初年仍会选择不救,而南乔仍会选择去救,就算明知不可为明知是送死,她仍然会去救。
南乔的性格便是如此,无论经历再多事情都不会变的,而柳初年大抵是没有良心这种东西的。
无论是天生如此,还是后来的种种经历使然,柳初年早已经成了这么一个凉薄的人。
如温云岫所说,她的确是害怕。
她不止是害怕将南乔牵扯进来,她更害怕南乔终有一日会厌弃她这副模样,到那时再后悔就晚了,所以她宁愿不要开始。
柳初年展现在南乔面前的只是自己那较为柔和的一面,但是她不知道如果有一天南乔看透了她凉薄的心,是否还能一如既往地对她。
她飘荡在苦海之上,南乔能够渡她回头,若说她心中没有动容那是假的。
可她不知道,若南乔看到她双手沾满鲜血,是否还愿意毫无芥蒂地拥抱她。
柳初年第一次如此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也是这么一个患得患失的人。
可这种事情注定是想不出个结果的,所以她只能暂时将它束之高阁,不去触碰。
先前她身体不济,所以无暇顾及凤钺与元敏,如今她既然好起来了,少不得就得仔细谋划,将他们所赠一一奉还了。
将近来的事情盘算清楚后,她便起身披了件外衫,换了侍女来为她梳洗。
因着肩上的伤,她的右手仍是无法随意活动,只能坐在梳妆镜前任由侍女梳理她的长发。
她往日在绿猗阁时皆是十分随意,发髻也不过松松绾就,侍女便想要按着她往日的喜好为她梳妆。
“等等。”柳初年抬手止住了侍女,想了片刻后笑道,“烦请帮我梳个正儿八经的发髻吧,我今儿估计要去会会故人。”
侍女依言为她绾了个倾发髻,选了一朵宫纱堆成的碧色绢花簪到了发髻之上,显得十分端庄。
柳初年看了一眼铜镜,抬手摘下了绢花。
她拿起案上的那支圭笔,蘸了胭脂盒中的胭脂,抬手在眉心绘上了一片红枫。
侍女惊讶地看着镜中的人,她方才的端庄荡然无存,整个人都仿佛脱胎换骨一般,有着一种近乎妖媚的气质。
柳初年将圭笔信手扔在了梳妆台上,看着镜中的自己那熟悉的模样,偏头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