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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一驶入王府,玉润立刻对陈叔吩咐道:“叔,约莫再过半刻钟,你去知会我五伯父,就说求他救我。”
陈叔吓了一跳,抬头看向她不安的开口:“女郎,您这是……”
“只管照我说的去做便是。”玉润并没有再解释,而是跳下马车,直奔太夫人郗氏所在的院落。
郗氏此时也刚回来,正准备派人去张美人去问玉润,却不料她已先行回来。
“张美人召你,可是有事?”太夫人怎么也想不明白,便忍不住询问玉润。
玉润微微点头,应道:“原本孙女儿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谁知道去了才发现原来张美人就是早前我们在路上被叶家救下的那位张氏阿蓉。”
反正张美人已经瞄上她了,那她索性就说给更多的人知道,这样一来,自己若是出事,张美人也难逃干系。
说完这句话,玉润又露出十分惶恐的表情,突然毫无征兆的跪在了太夫人的面前。
“你这是?”太夫人一头雾水,但见到玉润以袖掩脸,声音也变得有几分哽咽。
“祖母……孙女儿有错。”
方才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太夫人就要扶她起来,玉润却摇了摇头,低低的说:“今日在太后的寿宴上,母亲送的寿礼……”
原来是这件事,太夫人面色也有些微寒,这件事她原本是要问的,只是先要等着新安公主自己提出来,否则她也不好太过干预。
她轻叹一声,对玉润道:“孩子,我原本是不想干涉你们七房的事情,只是你现在既然提出来了,那我便问你,那寿礼,是被你换掉的?”
太夫人的声音虽然不大,却莫名的让人觉得严厉异常,玉润感觉到额角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她知道现在自己的反应十分关键,即便是太夫人再疼爱她,也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做出这样坑害嫡母的事情。
她需要一个完美无缺的谎言。
思及至此,玉润抬起头,琥珀色的眸子中含着点点水光。
她说:“祖母,玉润有错,却并不是错在换掉了寿礼。”
太夫人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正色道:“那你倒是说说,你做错了什么。”
玉润深吸一口气,怯生生的开口:“祖母可还记得正月十二那日,母亲带我去了琅琊王府?”
正月?
太夫人有些疲惫的揉了揉额头,慢慢梳理起自己的思绪。
不错,那日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儿,她还很生气新安公主不打招呼就带走了玉润。
“后来回家的时候,母亲曾到过我房中。”玉润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郗氏的反应,见她似陷入沉思,这才放心道:“后来母亲走后,文妪帮我收拾东西,便……便说那件蚕丝薄袄不见了……”
玉润咬了咬唇,一张小脸儿白的毫无血色。
“也……也兴许比那个时候还早就不见了,只是他们没发现,总之我当时太过害怕,就没敢说出来。”
见到玉润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太夫人紧皱着眉头伸手扶她起来,有些疑惑的追问道:“那晚除了你母亲,便没有别人来过了么?”
“还有父亲。”玉润似是努力回忆着,不安的抓着太夫人的手:“祖母,我应当当时就说出来的,也许也就不会出现后面的事儿了,也不会害母亲今天在大殿上难堪。”
是啊,那蚕丝袄统共就那么几件,宫里头的人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即便是太后不介意,陛下呢,宫妃和公主们呢,只怕众人背后说的闲话足够让心高气傲的新安公主吐血一阵子了。
“这件事,我会派人去查的。”太夫人看着孙女一脸惶恐的表情,不疑有他。
是啊,谁会傻到直接用这样的手段来坑害嫡母,那件衣服是新安公主当众送给玉润的,府中众人都知道。
今天听玉润这般说,这东西竟是早丢了的……
到底是什么人在这其中挑拨离间?
太夫人阴沉的脸色始终没有好转,玉润见好就收,对着太夫人福了福身子,低低道:“祖母,这件事归根到底都是我的疏忽,因为我的害怕没有报备给母亲,我一会儿就去她那儿主动承认错误。”
表情真挚,语气诚恳,任谁见了都觉得她真的很无辜。
太夫人果断摆手。
“不,暂且不要,先静观其变吧。”
果然如此。
玉润听到太夫人如此说,心中暗喜,太夫人显然是已经信了自己的话。
是啊,只有静观其变才能从每个人的反应中看出幕后的始作俑者是谁。
只可惜太夫人并不清楚那衣服中的猫腻,在她看来,多半是以为有人挑拨离间使自己新安公主生出嫌隙。
但在新安公主那里……
这件衣服送给了太后,万一太后沾染了身体有恙,到时候她只怕是难逃陛下的责罚,所以,太夫人只会见到新安公主对自己不依不饶,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
“你先回房吧,只管跟你母亲说这衣服一早就丢了,剩下的事儿我会派人去查。”
“是。”玉润这才低声应了,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然而她前脚刚迈出郗氏所在的院落,后脚便被一个婢女尖细的嗓音叫住。
“七姑娘。”她一边说,一边拦在玉润面前,面色很是难看,半点们没有奴才在主子面前的恭敬。
“七夫人说若是您回来了,还请去她房中一趟。”
哦?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怕是早就在这里等着自己了。
也是,吃了这么大的亏,当时不发作不过是碍着皇室的体面,现在回了王府,自然要给自己小鞋穿才对。
玉润认真的的打量了那婢女一眼,笑道:“我原本也正要去呢,有劳姐姐带路了。”
明明死到临头,居然还这么淡定,那婢女撇了撇嘴,满眼的不屑,等会儿这丫头见识到她们主子的手段,就有的哭了。
跟在婢女的身后,玉润却走得心不在焉,思绪早已飞到梦中有过的场景。
当时自己虽然没有偷换掉寿礼,却因为琅琊王的一个幕僚对她动手动脚而大闹一场,使得太夫人和新安公主都很下不来台。
这一世,因为琅琊王的意外,他并没有带着幕僚出席寿宴,自己也阴差阳错的出了风头。
新安公主还会如前世一般,毫无顾忌惩罚她一回么?
她始终记得那沾了辣椒水的针尖刺入皮肤的滋味儿,不仅仅是火辣辣的疼,还有极为深切的屈辱。
“还站在外面做什么,七夫人叫你进去呢。”
身边的婢女推了推玉润,一脸嫌弃,似乎对她的呆怔很是不满。
玉润没有理会,只是抬起头,大步推门走了进去。
几乎在她进门的同时,新安公主手中的茶盏抖了抖,滚烫的液体顺着杯沿儿淌了出来,只听到她低叫一声:“死奴才!这么烫!”
话音刚落,那装满了热茶的杯子就狠狠砸落在玉润的面前,发出“啪嗒!”的一声脆响,飞溅而出的液体刹那浸湿了玉润的裙摆。
听到了茶杯碎裂的声音,新安公主转过头,犀利的凤眸直盯着玉润。
“原来是玉润来了,方才是我不留神,有没有烫着?”
她的声音和语气都是极为温柔,笑容也诡异非常。
玉润目光同她接触,就感觉到了那咄咄逼人的气势,她却一改方才在太夫人面前的怯懦恭敬,伸手扯了扯自己的裙摆,冷笑道:“玉润要多谢您手下留情,没有直接将这茶杯往我脸上招呼。”
她竟敢这样说!
新安公主彻底呆了,她本以为自己这样做,这丫头连个大气儿都不敢吭的,可是现在,她竟然出言讽刺自己。
也对,自己怎么能低估这个小贱|人,她一向都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就好比那次撒泼,也是在夫主面前伪装的极好。
新安公主冷着脸的,却还不等开口,便见玉润走上前来,笑盈盈道:“母亲今日叫我来,可是问那宴会寿礼一事?”
“你既然知道,便给我讲清楚,为何我送你的东西,会变成了给太后的寿礼?”
玉润抿了抿唇,表情有些倔强。
“女儿也不清楚,大概是一个多月前,文妪便告诉我说那件衣服找不见了。”
新安公主狐疑的看向她,似乎在掂量着她这番话的可信度。
“我知道母亲怀疑是我做了手脚,可是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不过是一件衣服,我若是真的有心坑害母亲您,为何不干脆放些不妥的东西进去……”
听到这里,新安公主心中的疑云已经散去了大半。
的确,若是真的想要自己得罪太后,大可在这寿礼中放上寓意不详,又或者直接下毒,怎么偏偏,就是这件衣裳。
玉润才到府中没有多久,是绝不可能知道这衣裳的不妥的。
那么这样做的人,便多半是知道这衣服中的猫腻,且想要挑拨她们关系的。
自然而然,新安公主立刻同太夫人想到了一块儿去。
“事情就是这样,母亲若是责罚,玉润悉听尊便。”玉润察觉到她表情的变化,毫不犹豫的丢出这样一句。
新安公主眯起眸子,眸光危险的看着眼前的丫头。
好一个悉听尊便啊!
她原本还想着若是有人从中动手脚,就暂且先放过这丫头一次,可是她不仅丝毫没有悔意,反而还如此嚣张,当真跟她那个自命清高的爹一模一样!
想到这里,新安公主就气不打一处来,她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道:“好啊,做错了事还这样理直气壮,即便不是你做的,却也是你的疏忽,我难道还罚你不得?”
新安公主果然被激怒了,玉润心中冷笑,前世的时候,新安公主便是最见不得自己这副摸样,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自己曾经以为她之所以会爱上父亲,就是因为父亲的才气还有清高的性子。
但事实上却……
还不等玉润继续想下去,就见到新安公主对身后的婢女喝令道:“东西拿上来!”
闻言,那婢女立刻利落的端了一个小盒子上前,玉润的瞳孔缩了缩,身子也不由得抖了一下,身体上的记忆远比脑海中的更加深刻。
不得不说,新安公主这一招远比直接打她骂她要阴险的多,那细如毛发的针在身体上顶多会留下一个血点,外人压根看不出丝毫问题。
新安公主此时嘴角含笑,涂着蔻丹的手指从里面捻出了一根最细的银针。
这本来是宫里头用来试毒的,后来便被宫妃们用来惩治不听话的宫女,眼前这小丫头就是个极其不听话的,她就不信几针下来,她还能如现在这般冷静倔强,还能维持那副自命不凡的清高样!
在玉润略带惊恐的目光中,新安公主将银针递给婢女,那婢女接过,渐渐走向玉润。
一步,两步,三步……
就在婢女抬起手,准备扎下去的时候,玉润突然反手一握,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银针立刻扎入她的掌心,忍住强烈的痛感,她用力抓着那婢女的手没有松开。
那婢女似是没想到玉润看着瘦瘦小小,竟然有这样的气力,匆忙后退之下银针便在她娇嫩的肌肤划了划,鲜血顷刻间涌出,顺着玉润白皙光洁的小臂滑落,恁地触目惊心。
新安公主蹙眉,她只是想小小教训这丫头一下,但若是弄出伤口,可就不好看了。
“母亲,玉润原本应了祖母,说明日要给她抄写经文的。”
玉润突然开口,一脸挑衅的看向新安公主:“如此一来,只怕是抄不成了。”
她这是搬出太夫人来压制自己!
可笑,当真以为这样她便会怕了么!
新安公主冷哼一声:“放心,太夫人那里我自会去说,母亲管教女儿,天经地义!”
“天经地义么?”玉润眼底满是嘲讽:“便是杀了剐了,也都是天经地义?正因如此,您才会要那贺家那二位居心叵测的姨母到郗家来接我?”
“你说什么?”新安公主面色果然变得难看起来,那两个蠢妇自作聪明办砸了事情,自己本想要灭口,可却不知为何跑了一个,搞得她到现在都惴惴不安。
眼下玉润竟然这样说,难不成是知道了什么。
“母亲怎么不说话了?”玉润盯着她,眸光无比犀利。
新安公主张了张口,本想要辩解,却还不等她发出声音,就听到门外有婢女焦急的禀报。
“夫人,是二夫人来了。”
终于来了!玉润大喜,终于松开了抓着那婢女已经疼到麻木的手。
想来是五伯父得了信儿,但碍着自己是男子不好前来,便求二伯娘帮忙。
玉润长舒一口气,若是再晚来一会儿,自己恐怕就不只是流点血那么简单了。
听到禀报声,新安公主有些狐疑,都这么晚了,谢道韫来她这里作什么?
思及至此,她十分不甘心的看的了一眼玉润,冷声道:“你先下去吧,这件事,晚点再找你算账!”
玉润如获大赦,连忙退了下去。
捂着还在流血的掌心,玉润一边走一边忍不住笑出声来。
经过今晚这么一场,新安公主应当会很不安吧,因此她势必会追查下去,自己已经放出了风,就说当初是被桓玄所救。
如此一来,新安公主应当不会如上世那般同他结成同盟了吧?
即便仍旧结为同盟,也势必存在嫌隙。
就为这个,自己的血流的都很值当!
这一夜,玉润睡得十分安稳,每夜都会纠缠与她那锥心刺骨的前世梦境来到了她刚嫁到谢之时。
跪拜天地的时候,她从盖头底下偷瞟了一眼身旁放着的灵位。
然而入目出,却是一双修长干净的大手。
大手突然将她握住,柔软冰凉的指肚摩挲着她掌心银针留下的伤口。
玉润条件反射的就想缩回,可无论如何都被牢牢的桎梏住,纹丝不动。
蓦地,大手的主人突然俯身,柔软的唇瓣落在那发烫的伤口上,舌尖轻轻卷过,微痒的感觉撩拨着玉润的每一根神经。
“哗啦!”
就在她呼吸急促,有些意乱情迷的时候,盖头突然被一把扯开,视野瞬间清晰。
玉润猛地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
环顾四周,她仍在自己的寝房。
“女郎?”屋外的文妪听见了动静,立刻走了进来,见到玉润满头大汗的样子,不安道:“女郎可是又做噩梦了?”
“无碍。”玉润摆了摆手,起身之际瞟了一眼自己的掌心,此时伤口已经不在流血,只在掌心留下一道细细的红痕。
莫名的,玉润又想到梦中落在掌心的那一吻,呼吸莫名的紧了起来。
“女郎无碍便好,叶家姑子一早来了,只是不许我们叫醒您。”
“绾绫?”玉润一怔,随即快速的穿好了衣服。
叶绾绫来得正好,她的确是想要仔细询问一下韵儿现在的情况!
想到这里,玉润加快了穿衣的速度,拾掇好一切出门,正瞧见叶绾绫正坐在台阶上,出神的望着玉润院落中的紫藤出神。
玉润很不客气的在她面前拍了下手掌,将叶绾绫吓了一跳。
“等在外面做什么,让人叫醒我就是了。”玉润上下打量着她,此时此刻,叶绾绫已经没有了之前刻意装扮的狼狈,水蓝色的裙摆如同瀑布一般在石阶上铺开,如清泉般澈亮的眸子带着点点哀伤。
应该是还为找不到叶绽青而难过吧。
玉润叹息一声,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却突然见到她舔了舔唇,有些遗憾的说:“叶家那些老古董也不知道在院子里种这紫藤,啧啧……做成紫萝糕和紫萝饼可是人间极品的美味。”
玉润无语,有些无奈的瞟了一眼叶绾绫,正撞上她的目光。
“你若是真的想安慰我,便做这些给我吃就好了。”
叶绾绫冷俏的面容此时带着几分有些凄然的笑意,看的玉润不免有些心酸。
她这样说,也不过是怕自己担心罢了。
“对不起,我当初不应当劝你等一等的。”
也许早一点,什么都会不一样。
叶绾绫却摇了摇头:“其实大哥为了救我中箭的时候,我就已经感觉不好了,好在韵儿他还活着。”
看着叶绾绫眸光在提及韵儿的时候有那么一瞬的光亮,玉润默然,将到了嘴边的怀疑又生生吞了回去。
“玉润……”叶绾绫犹如叹息的声音再次传来:“你知道么,我小的时候,曾经有人说我命中带煞,专克身边的人,我起初还不信,可是现在……”
不等她再说下去,玉润连忙摇头:“你怎么会这样想,这些跟你有没有关系。”
“是真的。”叶绾绫的语气有几分落寞。
“我哥他,便是因为而死的。”
“叶大哥的死真的和你没关系的。”玉润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命中带煞,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前一世,最后不也落得个孤家寡人的下场么。
“不是的,我说的是我的亲哥哥。”叶绾绫的声音很低,但语气中的痛苦却让人难以忽略。
“亲哥哥?”玉润面色一变,冥冥中,她似乎觉得叶绾绫的这句话很关键。
叶绾绫点了点头,声音虽然低,却异常的清晰。
“大概两年前,我们一同去山上采药,结果被猛兽追赶,后来他为了救我将野兽引开,自己却……”
叶绾绫无法再说下去,她望着随风飘荡的紫藤,仿佛看到少年专心采摘着花朵的背影。
清风送来淡淡的花香,像是紫萝糕入口那甘甜的味道。
叶绾绫抽了抽微微有些发酸的鼻子,兄长出事以后,她也吃过无数次那承载了最幸福记忆的紫萝糕。
然而却始终都不再是那人做出来的味道。
以至于她都有些分不清,自己的偏好和执着,到底是紫萝糕本身,还是亲手烹制糕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