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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不胜江湖一场醉(一)
这是一座大气富丽的府院,院里金粉银饰,颇为华贵,又有肃穆石雕镇压了纨绔之气,庄严无比。可再往内院走,却布满了江南特有的烟雨隔景,流水情调,移步换景,站在小轩窗往外看,一片花好月圆。
波光微荡的池水旁隐隐约约可见一人的身影,甚是修长。
那人一身素色白衣,长立于月夜之下,眉宇疏朗,波澜不动的注视着水面,放在他身侧的左手大拇指上有一枚莹绿色的指环,在月光下熠熠闪烁,散发着莫名冷冽之气。
良久,他忽然开口打破沉默,“怎么样?”
这时,一道犹如秃鹫般迅雷的黑影,飞速的冲向地面停下,半跪着恭敬回答,“传来消息,主子去了襄阳城。”
听得此言,他微微眯起眼,瞥了眼手上的指环,漠然道:“以前除了要杀人,她可从不在江湖上乱跑,现如今也不知道是什么吸引到了她,醉侠的女儿可并不在名单上……”
黑衣人的头再次低了几分,不敢出声。
这样的反常实在是让他有些奇怪了,自那日从宫里回来,她便是有些不大对劲,比之以往更是孤僻了三分。
虽说快至计划中的要紧关头,作为关键人物的她不应该乱跑,可是他一想到她素来孤僻狠辣,却不通世事懵懂于外物的性子,就不由心中叹气。
踌躇了一下,白衣公子还是压下了果决的一面,带着三分柔情七分无奈的吩咐道:“算了,既然她想在江湖上游玩,这阵子,你们楼里的事就都送到我这里来,不要去打扰她。”
黑衣人恩了声,消失在黑夜里。
…………
夕阳西下,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上有一匹浑身雪色,毛发茂密如一头玉狮子般的高大骏马奔跑着,马背上正是殷文英,她跌跌撞撞的从荆棘中闯了出去,跳下马来,长长的蝎子辫在身后猛地一甩,抽出匕首便是不悦的在一旁的树干上刻下深深的印痕。
烦躁,愤怒!
但她狠厉的眼神刚刚显露便瞬间消匿,死死按住胸口,努力抑制着融和了原主之后的混乱心绪,那杂糅成一团的情感直让她头疼欲裂。
原主的记忆已经发展至几年后了,如上一世一般的黯然,可却也多了惊涛骇浪的毁灭欲与不可磨灭的占有欲,纯粹到偏执的情感每分每秒的冲刷着她的心灵,被拉入沼泽般,挣扎、痛楚。
——这样的毁灭欲和占有欲都是针对那一个人的!
殷文英眯起眼,她知道原主同继承了原主一切的自己无法放下,也知道现在必须去见他同以往一样,就算最后的结局是一样的玉石俱焚,可是无论如何,这一面不容她逃避开来。
半晌,收拾好心情,殷文英紧紧抿着唇,拉着马儿的缰绳,继续朝着前方走。
此时,夕阳欲斜,天色近晚,这一条偏僻的小路上没有人烟,似乎再走多久都无法看到人烟,可她的方向却没有过改变。因为就在不远的地方,就有一家酒楼,孤单的坐落在黄昏里,静静等待着江湖来客,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殷文英轻轻的拍了玉狮子浓密的毛发,换得玉狮子低低的嘶鸣,和亲昵的挨蹭,湿漉漉的鼻子碰了碰她的手背。
她微微一笑,便是放开了玉狮子的缰绳,任它随意的玩耍,凭它的灵性,自然是不用担心马儿会走丢这样的问题。
这家酒楼似乎没有人知道开了多久,以往来往路过这里的江湖侠客也并不多,但是今天,这里来的客人却是不少,似乎满满当当的竟把不算小的酒楼坐的只剩下了一桌酒席,简略的算算,酒楼里的人数怕是不少于五十人,隐隐约约的杀气在他们之间浮动游走着。
意料之中的景象,殷文英无视眯着眼打量自己的众江湖人,径直走到桌前坐下。
她黑色劲装的打扮也是江湖人惯常的,可细细查看之下,却不曾看到她的随身携带的兵器,就是暗器也发觉不出所藏之处。似乎这人有些来历,酒楼里的众人微微皱眉不由暗暗交换眼色,他们也都是江湖老手了,自是不会看不出些别的什么来。
这个女人无论是冲着她而来,还是冲着他们的目标而来,都不是什么好事。
酒楼的老掌柜正在拨弄着柜台上的算盘,见殷文英进来,却连正眼也不瞧她,随意的将一壶清酒一盘烧肉让店小二送上去,这是酒楼的惯例,来这里,也只有两样东西招待,从不会多,也从不会少。
——这老家伙倒是长命的很,就是不知道这一次,他会不会也一样的长命。
殷文英慢吞吞的将清酒倒上满满的一杯,还不等她喝,门外面又是一阵马蹄声响,似乎又有人来了。
“纪大侠,这里离襄阳不远了,也就十来天的路程,我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这熟悉的声音让殷文英微微有些晃神,回过神去看门口,萦绕的晚间烟雾中,月白长裙的娴静女子先是走了进来,眉眼如杏柳,温柔如水。而在她之后的,那张沉静的脸在月光的照耀下,呈现出模糊的轮廓,就如一尊俊美的雕像,不时的散发着莹白的辉芒。
这个人的出现并不意外,可看着他,殷文英还是能感受到自己内心中的某些东西在夜色里砰然炸开,碎片溅开,却只戳伤了自己。
酒楼里的人多的诡异,娴静女子定神看清后,立刻是大惊失色,转身拽了身后男子的胳膊,就想要退出去。但那身后的男子,却是漠然的站的稳稳的,低头看了娴静女子一眼,脱开她,开口道:“无妨,酒楼不小,应该会有空房。”
娴静女子先是一愣,随即皱眉,“可是......”
“这位小姐不用担心,店里还余有一间上房,就是要委屈二位挤一挤了。”本来在查账的老掌柜忽然抬头打断道,声音平缓冷漠,可看着娴静女子,他的眼中却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和善。
“啊,这......”娴静女子一听这话,立刻是脸上一红。
两个人站在一起,女的柔美,男的俊俏,也的确是天生的一对。
男子倒是面无表情,随意的看了老掌柜一眼,淡淡颔首,然后转身对娴静女子说道:“天色已晚,就在这里歇息吧。”
娴静女子微微低头,乖巧的恩了一声,“我听纪大侠的。”
对话告一段落,老掌柜叫店小二领着他们去房里,女子习惯了走在前面,便先行一步,男子漠然跟上,目光极其自然的扫过大堂里的众人,那几十个人不动声色的坐着,或回视,或避开喝酒,似乎一切都是正常平和的。
在目光落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殷文英却是意味不明的微微勾唇,眼眸清澄的似乎没有任何阴霾,只是当他移开视线之后,她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喃喃道:“一个锦衣卫而已,也能称得上是大侠吗。”
锦衣卫不过是行暗杀之事,走阴暗邪路,持着皇命做走狗的另一种杀手组织罢了。
脚步不可察觉的微微一顿,那男子表情不变的继续跟着店小二离开。
等他离得远了,殷文英才收回视线,放松绷得很紧的双手,敛眸看向袖口。
——没想到,见了他的第一反应,竟然会是想要杀了他,或者......杀了自己。
弦月已上了树梢,幽蓝的天空已深沉的看不到星光,殷文英在大堂里坐了很久,直到大堂里空空荡荡的只剩下老掌柜一个人翻看着账本,她才起身离开。
漫不经心的脚步在走过老掌柜的时候停下,目光滑过他的双手,满手的老茧毫无特色,她微微眯起,问道:“我的房间在哪里?”
老掌柜依然是正眼也不瞧她,懒洋洋道:“三楼靠左的倒数第二间。”
“哦。”殷文英挑了挑眉,也不再多说,只是心中嘲弄的一笑,什么时候,赌中霸将竟然连色子也不再多碰了。难怪,他会这么容易输给聂云,输了这一辈子。
酒楼坐落在偏僻的地方,这个时节甚至是蟋蟀叫嚷的声音都并不多,安静的让人心慌。
倚在窗栏上斜眼去瞥酒楼院中的大树,她的心中很不是滋味。
当今的圣上虽然昏庸无能,手里却捏着先皇留下的锦衣卫掌管暗杀收集情报之事,震慑朝中百官,他的皇弟厉王明明有治世之贤能却不得在夺嫡之事搏得前筹,这一切只不过是因为嫡长之嫌。
无论是她还是原主,根本就没有封建时天权神授的威慑感,她只知道师兄想要造反,只知道自己一定要帮他完成大业,仅此而已。
——可是帮助师兄成为暗中一把剑的她,却是锦衣卫天生的死敌。
他们之间,有着针尖相对不可偏移的命运。
她想到这里,抿唇,一抬头却看到树干上那抹极其深沉的蓝色,一入眼眶便是占据了全部的视野,无法割舍。
他也在静静的凝视着她,树干上笔直的坐着,离殷文英大约两丈的距离。
心中的惘然渐渐飘远,对了,作为可能是二十四桥明月夜派来刺杀醉侠之女的人,他自然是要来找她,获取消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