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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遍检查了安全装置,友挚回头看了一眼石征。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相交,他们彼此无言。天地刹那间变得静寂而无声,只有雨水不停滴落敲打着耳膜。
友挚唇角浮着笑,那笑容既温柔又坚定。
她说:“放绳吧。”
顶部的吊装滑轮在人为操控的状态下开始缓慢有序的运转起来。
随着绳索一点一点被放下,友挚来到小胡央姐弟被困的洞隙处。
洞隙前有一块凸起的岩石,友挚以此为落脚点,尽量使身体保持平衡,腿部肌肉绷紧,然后一个发力跃起——徒手抓住了岩壁上方的突起物,慢慢靠近洞隙入口。
进入洞内,又费了一番功夫。幸得她身形瘦削,拥有一副小而匀称的骨架,才能够顺利通过洞口。
洞口虽窄,没想到里头空间倒不小。
友挚粗估了下,落差大约在2米左右,这样的高度对于孩童来说实在够戗。
不过奇迹的是,摔落过程中,小胡央的弟弟竟然毫发无损。
可反观小胡央,情况却不容乐观。这孩子手肘皆有不同程度的擦伤,右腿关节处伴有轻微骨折。最严重的是左腿,落地时因为着力的关系,造成骨折,被石槽卡住后又造成了二次伤害。
等友挚将小胡央的伤腿从石槽中移出,这孩子小腿往下部分已有些变形。
为了防止吊装向上的过程中再次对腿骨造成伤害,友挚不得不使用夹板将伤腿固定住。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友挚额头渐渐有汗水滑下。
大概是伤处实在太疼,此时的小胡央脸色煞白,五官因为疼痛而微微有些扭曲,整个人从内到外几乎汗透。
尽管如此,她仍然没有松开抱着弟弟的手,而是像母鸡护崽一般将幼弟牢牢护在怀中。友挚想,这大概就是弟弟从洞口坠落下来却毫发无损的原因吧。
而这个五六岁大的男童此刻脸上犹挂着未干的泪痕,大约是已经哭累,他把头埋在姐姐怀里沉沉睡去。
不过,即使睡着,他的两只小手仍紧紧揪着姐姐的衣角不放。
眼见着小胡央精神头越来越差,怕她就此睡去再也醒不来,友挚一面小心翼翼给她处理伤腿,一面逗她说话。
“我们央子真勇敢!那么疼,都没有哭鼻子。”友挚尽量使自己的动作轻柔,以免给孩子加重痛感,“能不能告诉姐姐,你长大了想做什么?”
小胡央抿了抿因失血过多导致发白的嘴唇:“工……工程师,盖房子的工程师。”
友挚顺着她的话头往下问道:“唔,为什么想做盖房子的工程师呢?”
小胡央艰难的张开唇角,道:“因为……我想要盖一所大房子,让爸爸、妈妈、奶奶、弟弟,还有我……我们一家人都要住在一起。这样,我就可以天天看见爸爸妈妈了。”
听到这样一句话,友挚的心陡地被揪了起来。
勉强给小胡央处理完腿伤,新的问题又接踵而来。
为了安全起见,用做固定的安全绳只准备了两根,因此每次只能向上输送一人。
按理说,小胡央受了重伤理应先走,但是如果友挚陪护姐姐先走……这一来一回所花时间不短,只留弟弟一个人在洞内,那么弟弟势必要哭闹。小孩子不懂事,万一再生出别的变故,后果简直不敢去想。
正当友挚为谁先走的问题头疼不已的时候,冷不丁,洞壁颤动了一下,连带着整个空间都跟着晃了一晃。
好在这阵晃动只有一瞬,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友挚待在洞内并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可她心中却升起不好的预感来。
而此时,崖顶之上的气氛也十分紧张。
作为保护者的石征——他时刻关注着崖下的动静,丝毫不敢懈怠。
因为刚刚脚下的土地莫名一阵颤动,徐飞被派出去察探情况。很快,他给石征带回一个不好的消息——这附近的河谷溪流里发现了大量泥沙的痕迹,同时山体的土质伴有疏松的迹象。
这些现象代表了什么,对在场的所有人来说不言而喻。
石征面色凝重,可他只给了自己半分钟时间去犹豫,紧接着他抓起无线对讲机,打开,调到与友挚同频。
正打算出洞去看一看的友挚忽然听见自己携带的对讲机里传来被呼叫的信号声。
“喂喂,姜友挚!你在不在?能听到吗?我是石征……”
收到呼叫的友挚立刻答道:“我在!我在的。”
石征问:“你还好吗?”
友挚冲对讲机道:“我很好。刚才外面发生了什么?”
为免她分心,石征选择对实情暂做保留,他看了看手表,问道:“你还要多久能好?”
友挚一时噤声不语。
其实准备工作已经完成,眼下最难就难在到底让谁先走?
正当她迟疑不决的时候,却听见对讲机里传来石征的陡然一声惊呼:“来不及了!你先上来再说……”
随后,他的声音就被巨大轰隆声给淹没。
同时,友挚感到洞内空间震荡的厉害。
虽然这股震荡感较之先前更为强烈,但也仅仅持续了十几秒,十几秒后就又偃旗息鼓。在此期间,洞顶还伴有不同程度的碎石落下。
友挚将小胡央姐弟紧紧护在怀中。
托了这震动的关系,小胡央的弟弟早已被吓醒,不明情状的孩童此刻正揪着姐姐的衣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对于哄孩子一点也不在行的友挚这个时候只感到深深地疲惫与无力。
两步开外,对讲机躺在地上。石征的声音再次从中传来:“姜友挚!姜友挚……”
友挚腾出一只手去够刚刚被她失手给丢到地上的对讲机。
那头,石征的声音因为久久得不到友挚的答话而带上了明显的焦躁:“喂!喂!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到底能不能听见我说话?请回答!”
友挚终于将对讲机抓到手中,她喊道:“我在了,在听。”
似乎松了口气,石征道:“你那边怎么样?有没有事?”
友挚安抚他:“我没事。你那边呢?到底出了什么事?”
石征停顿了有几秒:“友挚!你听我说,现在马上回来!多一分钟都不要耽搁!”
难得听见他用如此郑重的口吻跟自己说话,友挚急起:“外头是不是出事了?为什么?为什么要我马上回去?我还没有救……”
石征打断她,一字一句道:“因为过不了多久,洞就要塌了。”
友挚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恰在这时,她怀中的小胡央拉了拉她的衣袖:“姐姐……”
友挚这才将目光投转到小胡央的脸上。
“姐姐,求求你!让弟弟……让弟弟先走!”说着,小胡央吃力的将自己的幼弟推向友挚。
小小男童却如何也不肯撒手,大约冥冥中已感知到生死在即,说什么也不愿与亲人分离。
这一刻,谁也不知道友挚的内心如同熬油一般倍受折磨。
她不知道该做出何种抉择。
对讲机里,石征不停在催促:“你马上出洞!马上出洞!我拉你上来。”
见她沉默不语,以为是害怕,石征温声道:“友挚,别怕!我绝不会让你出事。”
这一边,小胡央仍在苦苦哀求着友挚:“求你了姐姐!救救我弟弟!他……他很乖的……我知道,你一定会把我弟弟平安带出去的,对不对?”
时间紧迫,已经容不得她再多做考虑。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最后,友挚对小胡央点了点头:
“恩,我保证,我一定会把你弟弟平安带出去!”
话已至此,她不再犹豫,起身将小胡央的弟弟抱在怀中——上安全绳,系牢锁扣……她的动作有条不紊,又一气呵成。
无人知晓,其实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她的指尖抖得厉害。
临出洞前,她最后看了一眼小胡央:“好孩子,等我回来接你。”
山崖之上,石征与众人卯尽全力拖动绳索。
定向滑轮嘎吱嘎吱的响着,与雨点砸落在岩壁发出犹如爆竹一般的噼啪声混合在一起,声声都似敲打在众人的心上。
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是在与时间赛跑。
可是,人能跑得赢时间吗?
眼看友挚离地面逾来逾近,逾来逾近。
突然,山体开始剧烈震动。
原本顺时针行进的滑轮好象失去重力的指针骤然回转。随着齿轮的逆行,绳索吃不住力,一个劲的朝下滑去,连带着绳索上挂着的友挚也一并坠下去。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如刀子一般割在脸上,冰冷的雨水没头没脑浇灌下来,友挚以为自己难逃此劫。她不觉将小胡央的弟弟搂得更紧了,很奇怪,她现在内心竟然十分平静,甚至还考虑到了如果真的摔下去就给这孩子做个垫背好了。
本着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原则,既然答应了小胡央,那么她就有义务要保护好小胡央的弟弟。
坠落似乎远没有尽头,就在友挚闭上眼的刹那,绳索的滑坠却戛然停止。
她猛得睁开眼,视线向上,恰好与山崖之上的石征撞个正着。
是他!是他在紧要关头以一己之力控住了绳索。
短暂的对视过后,石征开始向上拖拽绳索。
很快,反应过来的徐飞几人也加入其中。
大家齐心协力,一鼓作气。
终于赶在山体崩塌前将友挚拉了上来。
只听“轰隆隆”一声巨响,仿佛千军万马压境。
石征抱着友挚并她怀中的孩子顺势在地上滚了几圈,险险避开了山顶砸落的碎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