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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书华和苏笑浅两人喝完茶终于准备神清气爽回府了,没曾想刚出临风阁就被人拦下了。看着眼前这个叫住自己的人,苏笑浅不动声色抿了下唇,“何事?”
“方才老远处就看见似是小姐进了临风阁,小老儿又怕是老眼昏花认错人冲撞了小姐,现下等得小姐出来才确信是没有认错。”傅书华看着这年过半百的老人毕恭毕敬向苏笑浅行礼,心中暗自纳罕,要说她和苏笑浅进茶楼那都是两个时辰之前的事了,难道说这人为了见苏笑浅竟在门口等了这么久吗。看这人也不像是心怀不轨之人,再者说若是真有歹徒在临风阁外等着苏笑浅,怕是早就被段叔暗中派来的人处理了。傅书华见一瞬间就恢复成清冷自持的苏笑浅,简直跟雅座里判若两人。
“恩”,苏笑浅只是淡淡应了声,似乎并不打算与这人深谈。老者见苏笑浅一副淡入清风的表情,欠了欠身继续说道,“小老儿见小姐不为别的,只是为着小姐的救命之恩道个谢。当初是我鬼迷心窍擅自平了铺子的账,被苏家赶出来自然是无可厚非。本想跟家中老妻已经走投无路,只想着了却残生,没曾想——”
说着说着老者竟撩起衣摆作势要给苏笑浅下跪,“小老儿犯下这等事对不起苏家,更对不起小姐。可是家中无缘无故多出的那许多银钱,还有药铺掌柜许诺给的成本药价,虽然掌柜的不说,小老儿心中也知道必是小姐吩咐下来的。”究竟是上了年纪的人,还是长辈,苏笑浅摆不出平时那副冷漠的模样,弯腰伸手扶起老人的身子,苏笑浅微微皱起眉心不自然地咬了咬下唇,“你当初犯下那等事,苏家是断不能容你了,我平生厌极那些做事情唯利是图居心难测之人,给你的这些帮助也不过是念在你一心向着家中的糟糠之妻,倘若他日你对妻子有半分不好,我定让你在苏州城内永无立足之地。”
老者看着一脸云淡风轻的苏笑浅,立起身子拱手直直鞠了一躬,“小姐所言,小老儿记在心上断不敢忘。小姐对鄙人恩同再造,这一拜受得起。”苏笑浅嘴唇轻轻动了动,终是没有出声,挽着傅书华便错身离开,留下老者站在原地。
不知走了多久,苏笑浅才定定站住身子低垂着眉眼压着嗓轻声说道,“我还记得当年爹爹教我商法时曾说过,作为一个大家族的权利掌控者,一定要学会狠下心肠,不光是对别人心狠,对自己也是万万不能心软,当时娘亲还因为爹爹这番话跟他怄气冷战了许久,怪他不该传授我这些冷酷无情的商道与人虚与委蛇,可结果我果真是没有成为一个铁石心肠称职的当家人,怕是辜负了爹爹的教导。”
傅书华听到她说这番话不由莞尔,似是惩罚般捏住苏笑浅挺翘小巧的鼻子,“傻丫头,天下哪会有父母盼着自家儿女变成一个冷血无情长袖善舞的人,你自己不都说了吗,你的娘亲也是对这一道不肯认同。你爹爹啊,是因为担心他跟你娘百年之后,留下你要是太过心慈手软,要是受人小瞧怕会被那些长辈宗亲之类的欺负了去,才不是让你学得这般乖张不近人情呢!”
“我哪有乖张不近人情”,被傅书华这么一说,苏笑浅不乐意的不由出声反驳。“是是是,苏大小姐最好了,不仅容貌倾城绝世,而且还心地善良善解人意,是一等一的大好人,只是啊——”傅书华说到这里故意拖长声音,睨了眼一脸热切看着自己的苏笑浅,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说道,“可怜府中还有个每日里眼巴巴等着大小姐笑脸的少管家。”
苏笑浅这下可算是明白傅书华这厮原来还是在逮住机会打趣自己,面上一红带着微恼的表情啐了她一口,语气透露出单薄的嗔怪,“你这人可气,说话一点不饶人,回府啦。”
看着苏笑浅恼羞成怒抛下自己越走越快,傅书华脸上漾开笑意。想到近些日子来因段叔管束着,自己也确实不便和小楼过分亲近,也不知这呆子是不是也像自己念着她这般把自己挂在心里。一想起那呆子平日里围着自己绕来绕去绵软的模样,傅书华心底暖意流淌嘴角挂起一丝浅浅笑意。这么一耽搁,傅书华和苏笑浅可算是在晚膳前赶回了苏府。
这是卓清涟自伤重被带回苏府后第一次与大家同桌用膳,依着苏笑浅的吩咐厨下准备的都是些润养滋补的药膳,席间倒也言笑晏晏,主客尽欢。“药膳滋补你可不能一直只吃眼前这一道菜啊”,傅书华一脸宠溺盯着埋头苦吃的段小楼,伸箸时不时帮她添上一些爽口的小菜。平常这呆子用膳都是吃得香甜,可是今日傅书华却觉得段小楼有些奇怪,目光看向自己时一直躲躲闪闪,不敢直视自己,挟到她碗里的菜品也是感觉心不在焉。
“小楼,”傅书华轻轻唤了她一声,垂下手覆上段小楼搁在桌下的那只手,“傅,傅姐姐”,段小楼低着头有些无所适从。这呆子有事瞒着自己,傅书华在心中暗暗道,既然她不说,自己也不道破,看看究竟是什么让她这般无措。“吃东西要小心一点,你看嘴边又沾上米粒了”,傅书华取出丝巾轻轻帮她把嘴角的米粒拭去,又帮她把眼前那道菜换开,“好了,快吃吧”。
傅书华和段小楼的一举一动都落在段叔眼里,见在座之人都差不多停箸了,段叔浅浅抿了口面前的清茶,缓缓对段小楼说道,“少主,眼下卓药使的伤势已经完全控制住了,我们在苏州也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继续叨扰苏小姐也着实过意不去,现下是不是也该准备启程回漠北的事宜了”。
段小楼眨巴眨巴墨玉般的双眸,回漠北么,听到段叔这一提议,席上顿时更加鸦雀无声。只听带段小楼软绵绵的声音在席间说道,“那傅姐姐呢,我要一直一直跟傅姐姐在一起,她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不会和她分开的”。
看了眼被段小楼紧紧握在手心的那只柔荑,段叔搁下手中的茶碗,义正言辞对她说道,“少主说什么玩笑话,你若是回漠北,少夫人自然是要一同前往的。”
啊咧,少夫人。段小楼眸光流转白嫩的小脸上顿时绽开灿烂笑意,呵呵,少夫人。傅书华眉目含笑柔柔的目光将段小楼印在眼眸,这呆子一直守着那些商行账簿,怕是根本不知道自己都被唤作少夫人好久了。
“咳…咳…”身为段家的资深管事就应该有职责适时提醒自家这个不争气的少主看看场合,听到段叔清嗓子的咳嗽声,段小楼一脸担忧看过来,“段叔,南方多雨水,湿气重,我等下帮你开一副去湿止咳的药方,是师父教我的,很有效”,真不知道她这一脸的自豪骄傲是打哪里来的,“少主,那漠北我们回是不回?”碰上这么一个死心眼的少主,段叔突然觉得自己堂堂资深管事的面子竟有些挂不住。
“回,回,当然回”,段小楼伸出小爪子搭在傅书华手腕上笑眯眯点头,回漠北了傅姐姐就是自己的少夫人了,那就更没人敢欺负她了,想起初见傅书华的场景,段小楼不着痕迹敛了下眉,握住傅书华的手不由收得更紧了。
相较于段小楼一隅萦绕着明媚色调的气氛,苏笑浅这边倒是显得有些沉闷,顾轻离一直站在苏笑浅身后,一身白衣衬得她愈发眉目如画,清俊雅致。苏笑浅含笑看着段小楼欢天喜商量着回漠北的事情,饶有兴致地开口道,“反正是要回漠北了,那也不急这两日,何不帮我庆完生辰再走也不迟”。
居然赶上这厮的生辰,傅书华挑了下眼角睨视苏笑浅一眼,怕是又少不得什么鬼主意罢,想着傅书华便轻轻浅浅笑着应道,“好极,这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既然碰上笑浅的生辰,那便热闹一番再走。”苏笑浅避开傅书华投递来揶揄的目光,摸了摸茶杯边沿不动声色将话语转向卓清涟。
“卓姨,今日笑浅出去巡视商铺和书华得了不少东西……”“哧——”苏笑浅恨恨瞪了眼端起茶碗掩饰笑意的傅书华,接上被她打断的话继续说道,“里面不乏一些精致的小物件,待撤了席我就差人给卓姨送过去,若是住得有些腻了,那些东西搁在屋子里倒也可以打发时间。”
卓清涟冲着苏笑浅轻轻一笑,“你们真是有心了,我平素喜静,竹苑景色雅致,我很喜欢。我那屋子里也不缺东西,这些日子静养有你们时常陪伴我也不觉得闷。只是一直住在这里,也不知凤鸣楼那边——”
“卓姨安心住下便是,至于凤鸣楼那边一旦有任何消息传来,我们定会对卓姨知无不言”,见苏笑浅言语坚决,卓清涟只是默默捧着茶碗眉眼泛着温柔的笑意看着她们含笑不语。
夜凉如水,月光透过窗棂打在卓清涟身上投射在地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仿佛青丝炼成白发,就连她整个人的思绪都透着一股寂寥。来人看着这让他心口一紧的一幕,踌躇着终究是还开了口,“卓药使”。
“你来了,”卓清涟缓缓回过头冲着凤青轻柔一笑,纤尘不染。想起当日在凤鸣楼发生的一切,看着此时清雅绝伦的卓清涟,凤青心底生出一丝愧疚,自己此行的目的让他生出一些胆怯,他开始对自己这么贸然前来感到后悔。是不是应该现在退缩,可是倘若自己就这么走了,那楼主——
“是不是为了觞儿的事情”,眼见凤青站在自己面前却不再开口,卓清涟开口打破僵局。“想必觞儿在凤鸣楼中定是过得不好,以她的性格,在昏迷时候还好,怕是一旦清醒了就会拒绝疗伤,拒绝吃药。”对于卓清涟的话,凤青竟丝毫反驳不得。
“觞儿她从小就害怕吃药,别看她武功高强,小时候小病小伤总是没完,一碰上服药简直比押她上刑场还害怕,眉头都能拧得打结。每次碰上她不肯吃药,我跟小姐总要变着法子哄她劝她才能勉强咽下去,如今我跟小姐都不在她身边,剩了她一人,碰上吃药又有谁会哄着她劝着她……”卓清涟似呢喃似叹息似担忧似回忆,凤青能做的只是静静站在原地听她说话。
“凤青,你帮我捎句话回去给她好不好”。
凤青不知道自己是抱着怎样的心理来到竹苑去见了卓清涟,也不知道为什么见了卓清涟之后他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一言不发卓清涟就知晓了他的来意,更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卓清涟让他带了这么一句话。
“盼君明晚携九霄环佩赴竹苑一见,逾时只愿相见不若怀念”,曲流觞苍白的面色在听到凤青带来的这句话之后整张脸一瞬间仿佛都失去了生气,连责怪凤青自作主张去了苏府也没了力气。相见不若怀念,若是我不去,你是不是以后就真的再也不会与我见面。在我对你做了这些事情之后,就连我自己都唾弃自己之后,我又如何保证你还能原谅我。相见不若怀念,看不见的,是不是就等于不存在,记住的,是不是就永远不会消失。曲流觞收紧胳膊环抱住自己,只觉得身上寒意透彻心扉,你就拿得准我一定会赴约吗。
目光扫过案上的倾岚,润莹的碧色在黑夜中显得格外冷清。
卓清涟自晚膳过后便静静坐在窗前,看着窗外映入眼眸的一片清雅。林尽染生前喜爱莲花,常言莲花乃是花中君子,出淤泥不染,濯清涟不妖,凤鸣楼中最得林尽染喜爱的便是那一池芙蕖,就连自己的名字都是这么来的,觞儿那笨蛋还喜欢附庸风雅学着小姐采了盆清莲搁在屋里,结果全是自己在帮她打理。
黄昏已去,夜幕降临,竹影斑驳稀稀拉拉提示着时间的流逝。卓清涟自始至终就一直安安静静坐着,屋里没有掌灯,少了昏黄的烛光,清清冷冷的月光照在桌上,香炉中袅袅青烟泛起消散在半空。
卓清涟从未觉得时间是如此的难熬,就这么静静坐着她都能感受到浅浅的汗水在逐渐濡湿自己的衣衫。你当真就不愿再来见我一面么,卓清涟一直交握在膝上的双手越扣越紧,头脑一片眩晕,自己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就在卓清涟准备放弃的时候,一道熟悉的气息就连空气中萦绕的淡香都遮盖不住卓清涟对这深入骨髓的眷恋,清冷的泪水滑下脸颊,“你来了”。
曲流觞穿着一身荼白轻衫,将抱着的九霄环佩搁在桌上,目光浅浅盯着卓清涟极力忍耐着颤抖的背影,轻轻说了句,“你瘦了”。
卓清涟闭上眼睛,任凭眼泪肆意,声音尽量保持着冷静,“如果不是我逼着凤青带去那一句‘相见不若怀念’,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就这么躲下去。”曲流觞默然,她能怎么说,说自己不敢面对,不敢去想,每天就只能从凤青那里得知关于她现在的一切,如果不是真正面临永不相见这一个选择,自己竟没有勇气过来看她一眼吗。
没有得到曲流觞的回复,卓清涟站起身子朝她走过来,定定看着曲流觞的眼睛,“你以为你不疗伤不吃药就能弥补对我的亏欠,就能挽回我们逝去的那些光景,你以为你作践自己我就会好受,我就会感到畅快吗?”
被卓清涟一系列措手不及的问题顿时逼问的哑口无言,她竟不知一向温婉的卓清涟竟然会有如此犀利的一面。抑制不住的哽咽,卓清涟伸手抓住曲流觞领口的衣襟,将额头抵在她心窝,“大错特错。都说相见不若于怀念,可是偏偏隔了这么远我都能感受到你的伤痛,你的痛每一分每一厘都无比清晰加在我身上,我又怎么可以抛下你一人独自待在这里,这对你多不公平。”
“在小姐离开后的这些年里,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人这一辈子,做对的事情与做错的事情会不会刚好一样多。每次在心痛的时候,我就会抚琴宽慰自己,没关系,觞儿总有一天会了解我并非背叛她,可是往往我又会想,觞儿这一生的痛苦都是我造成的,理应由我承受这一切。所以,我要将一生的幸福还给你。”
心痛到无法自抑的曲流觞此时终于察觉到卓清涟的不对劲,她整个身子软绵无力,脸颊染上的绯色红得有些妖冶,指尖接触处只觉得全身发烫,呼吸也由清浅变得浅快凌乱,曲流觞一把搂住卓清涟,面色一凝,“涟儿,你做了什么。”
“觞儿,你个大笨蛋,若是你今晚不来赴约,你可知——可知,我会如何?”明显热烫的气息扑打在曲流觞耳际,轻轻嗅了嗅空气中弥漫的香气,曲流觞的视线集中在桌面上那个香炉,几乎是咬牙切齿从齿缝中挤出的这一句话,“涟儿,你是不是在里面掺了催情散。”
“不错,我足足添了两倍的份量,而且在两个时辰之前我就已经点上了,现在中毒已深,你若是想单凭凉水内力是不可能化去我身上的媚毒。”卓清涟微微一笑,清莲般的面容透着万种风情夹杂着阴谋得逞的得意,垂下的几缕发丝划过曲流觞的肌肤,卓清涟凑到她耳边轻轻问道,“所以,我的好觞儿,你可准备怎么给我解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