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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顿饭长生全请了,苏妙捡了个大便宜,心满意足地归去,路上纯娘还挽着苏婵的胳膊对她说长生做的菜超好吃,苏婵双手搭在腰间,一言不发。
品鲜楼二楼包厢。
佟染立在窗前望着他们一行人离开,身后的门被推开,长生走进来,笑说:
“苏姑娘倒是个有趣的人。”
佟染不答。
长生上前,与他并肩立在窗前,向楼下望去,顿了顿,笑道:
“不过真没想到,那个人竟然就是之前在大赛上令你惨败的人,天之骄子的人物为何会突然出现在秦安,还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混在一起?”
一双柳叶眼微眯,佟染直直地望着楼下那一行人渐行渐远,不屑地冷哼一声,道:
“自从离了梁都他就已经完了,自甘堕落的他现在不过是个废物而已。”
长生微怔,看了一眼他冷峻的侧脸,又望了一眼楼下走远的人,顿了顿,笑说:
“我倒觉得他挺开心的,阿染你把自己绷得太紧了。”
不知为何,听长生说出这样的话佟染突然就激烈地愤怒起来,脸刷地变了色,连周身的气息都在一瞬间变成了炽烈的森暗,森暗得令人心惊。他冷冷地沉默了良久,嗤笑一声,阴沉着嗓音,不徐不疾地道:
“有什么法子,背负的耻辱太多,我的宿命即是如此。”
说给他听这是显而易见的,长生在他话音才落的一刻全身都僵住了,连唇角的笑容都无力再维持,他低垂着眼帘,一言不发。似被深深地伤害了般悲伤落寞。
这样的表情取悦了佟染,他虽然没有看长生的脸,却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凄凉,于是佟染的心里涌起一阵扭曲的快意,这样的快意却又让他觉得罪恶,扭曲的罪恶感之下是噬心的憋闷,闷得难受。闷得发痛。然而他却没有离开,因为总觉得先离开就是自己输了。
“阿染,抱歉呐。”过了好久。长生垂着脑袋讪讪地轻笑了句,而后转身,仿佛很识趣不想再打扰他一般退了出去。
门板被合闭的声音轻微地响起,只剩下佟染一个人立在寂静空旷的房间里。良久,握住折扇的手不易被察觉地紧了紧。于是那捏住扇柄的指尖越发苍白起来。
月移花影,万籁俱静。
屋子里闷热,苏妙抱着一包烤土豆片坐在后院的石磨上乘凉,却不到半刻钟就被过路的人们抢走了半包。又因为她是盘腿坐在磨盘上,被路过的苏老太和胡氏看见将她好一顿数落,说她就是因为“大大咧咧”所以“回哥儿才迟迟犹豫着不肯娶你”。好不容易等她们说累了走了。苏妙摸了摸起了茧子的耳朵,正想跳下磨盘回屋去。晚饭后出门一直未归的回味回来了,问:
“你坐这儿干吗?”
“你怎么才回来,都什么时辰了?”苏妙皱皱眉,说。他说要出去时她担心他会迷路,他说不要紧,却一直没回来,她还以为他走丢了。
回味微怔,接着莞尔一笑,走过来问:“你在等我?”
“才没有!我在乘凉,没看见我拿着薯片吗,谁等你,你不要自作多情!”苏妙一叠声否认。
回味笑笑,背靠在石磨上。
苏妙看了他一眼,将手里的薯片递到他面前。回味瞅了一眼,取一片放进嘴里,脆脆的。
“明天老徐家来送鸡时,向他们打听打听谁家的鸭子鹅养的好,咱们也进几只来。还有螃蟹,的确到了吃螃蟹的时候,咱们也进点吧。还有虾,要个头大的那种,下个月的菜单主打鸭肉、虾和螃蟹。”
回味微怔,偏过头来问:“你该不会是想学品鲜楼的招牌菜吧?”
“那还用学?芙蓉烧鹅?没有柱候酱的烧鹅哪算得上正宗的烧鹅?”苏妙不以为然地道,“原本烧鹅也算不上丰州的地方菜,丰州人却都爱食新鲜,既然他们爱新鲜我就给他们新鲜,烧鹅烧鸭蟹四吃虾八样我让他们新鲜个够。”
柱候酱是以大豆、面粉作为原料,经过制曲、晒制制成酱胚,和以猪油、白糖、芝麻蒸煮而成,色泽红褐,豉味香浓,醇厚味美,鲜甜爽滑,专门用于烹制肉类。将盐、五香粉、柱候酱、白糖、姜粉、酱油拌匀填入鹅腹中代替味汁,做出来的烧鹅会丰腴不腻,更加美味。
“你还真是不服输啊。”回味看了她一会儿,摇头笑说,“你都没有一点自己的坚持吗,一味地迎合,到头来有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做生意本身就要迎合市场,做出客人爱吃的东西才是开酒楼,只做自己想做的东西,那是主妇,不,主妇也要看相公孩子愿不愿意吃。”
回味想了想,点着头淡声说:“罢了,我知道了,你是厨长,随你怎么折腾,我听就是了。”
“还有,明天在门上贴张招聘告示,招个点心师傅回来。”
“点心师傅?”回味一愣。
“你今天也看见了,咱们刚到品鲜楼的时候也没到饭点儿,等咱们走的时候人才逐渐满座,这说明就算是佟家手底下的酒楼,不到饭点儿时客人也不多。但我听阿阳说他们的茶点很好吃,不是饭点儿的时候去喝茶的倒是有不少。”
“的确是,酒楼不像小饭馆价钱便宜客人上门的时间也不固定,一般酒楼都是非饭点儿时闲着当茶楼用。”
“所以,如果有好吃的茶点就会有人来喝茶,喝着喝着也许就饿了再点些好吃的小菜再喝两盅好酒,即使没到饭点儿上,就这么悠哉悠哉的也有情趣。所以点心师傅很重要,要好好地招一个。”
“你不会做茶点么?”回味疑惑地问。
“不会。”中式点心稍微复杂一点的她做不来,西式点心她倒是会,可黄油奶酪在哪里?
“真的假的?丰州女人不会做茶点吗?”
苏妙一愣:“难道梁都的女人个个都会做茶点?”
“当然。梁都的女人从平民到贵族个个喜欢开茶会,有个擅长做茶点的媳妇能为婆家长脸,所以梁都女子没有不会做茶点的,不会做茶点的女人一般婆婆都不让进门。”他一本正经地回答。
苏妙咔吧咔吧地嗑着薯片,想了一会儿,脑袋一歪,轻叹道:“那还真是严格啊!”
回味点点头。
苏妙突然想起来白毛大叔。白毛大叔的媳妇会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望向回味的侧脸,突然凑过去。好奇地问:
“你娘,人可怕吗?”
回味一愣,想了想,回答:“她不太爱说话。”
看起来有一点话痨的白毛大叔竟然娶了一个不爱说话的妻子。苏妙摸着嘴唇想了想,却在低头望向回味时发现他半垂下眼帘兀自陷入沉思。一言不发,表情淡漠,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苏妙想起那一次自己和回爹的短暂交谈,回爹似很担心这个儿子。从回爹的言语中她就已经猜测到跟回味发生争执导致回味离家出走的人并不是回爹,也就是说,他应该是和他娘吵架了。所以才会从家里跑出来。
他和他娘到底怎么了嘛,苏妙扁扁嘴。很是好奇,不过看他一言不发的样子,想了半天终是没有问,身子一歪半靠在他身上,眼睛望着星空。
回味微怔,侧头看了她一眼,呵地笑了:“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乖巧?”
苏妙不答,依旧望着月亮。
回味莞尔一笑,眸光在她身上掠过时不经意落在她的手上,于是握住。
两个人静静地呆在院子里,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望向天边那一轮银白色的月亮。
苏记更换了主打菜肴,烧鹅烧鸭蟹四样虾八盘推出之后,先是忠实的老顾客吃过了赞不绝口,由于是在品鲜楼招牌菜的基础上改良过的,因而凡是吃过品鲜楼偶尔又回来尝新鲜的客人都说虽然是相同的菜肴,苏记和品鲜楼做出来的感觉却不一样,好像苏记的更温婉细腻。于是一传十十传百,之前的食客因为好奇哪里不同都回来品尝,苏记才总算暂时平稳下来。
长生得知苏记仿了他的私房菜时只是笑着说了句:“只吃过一次竟然就能尝出配料,真是个厉害的姑娘,有做探子的潜质!”
佟染沉着脸一言不发。
童试的最后一轮院试终于放榜了,依旧是在知州衙门外拉出长长的布告。
苏烟和宁乐一大早连饭都没吃就出去看榜了,胡氏在柜台后面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在嘴里不停地念佛,苏老太也是在屋子里头一个劲儿地拜菩萨。
苏娴和苏婵亦有点心不在焉,唯有苏妙还算淡定,反正已经考完了,两个人也都很努力,剩下的结果只是一个结果罢了。
“锅。”回味看着她吐出一个字。
“啊?”苏妙一愣。
“锅。汤沸了。”回味看着她说。
苏妙呆了一呆才反应过来,盯着沸腾的汤锅慢半拍地哇呀一声,连忙下食材。
牛三离得近,见状哈哈一笑:
“二姑娘,烟哥儿脑袋瓜聪明,没问题,你就放心好了。”
苏妙不答。
就在这时,厨房外传来一声清脆的叫嚷:“二姐!”
苏妙一愣,苏烟已经笑着走进来。
苏妙看着他的脸,笑得有些不自然,但是是在笑。顿了一顿,她忐忑地问:
“考上了?”
苏烟嘻嘻一笑,用力点点头。
厨房内沉静了两秒之后热烈地欢呼起来,程铁一把勾住苏烟的脖子,用力揉搓他的脑袋,大笑道:
“你小子行嘛,一下子就成了秀才公!了不起了不起!”
“程大叔你一身汗味好臭,讨厌啦,不要拉我脖子!”苏烟皱着脸嫌弃地挣扎。
“就是这娘们唧唧的性子得改改,秀才公成天嫌这嫌那那哪成!”程铁不顾他的挣扎,依旧用力揉搓着他的脑袋,大声笑道。
苏烟拼命挣扎,厨房里笑语不断,苏妙放下心来,顿了顿,却猛然想起:
“对了,小乐乐怎么样?”
苏烟噤了声。
众人一愣,厨房内霎时沉默下来。
宁乐落榜了。
放榜那一天他一直在街上游荡至宵禁才回来,回来之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饭不出声也不出门。
他的落榜冲散了苏烟考中的喜悦,苏烟去长乐镇谢恩师都回来了他还是不肯出屋。
苏婵先沉不住气,早起给宁乐去送饭,宁乐不开门也不理她,把她气得火冒三丈,找到正在拾掇烤炉的苏妙大声道:
“二姐,你去把宁乐给拉出来,这都几天了,饭也不吃屋也不出,再这样下去咱们家就要出人命案了!不过就是落榜,他能从大字不识考到院试已经是老天保佑了,我虽然没考过,但我知道院试考不中的人多了,还有六七十岁没考中的也没像他那个怂样,活也不干成天关在屋子里磨磨唧唧的,一个男人他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又没有法子,在我看来那一点挫折应该很快就克服,可是对他来说却是超严酷的打击。我是没办法让他振作,能让他重新振作再开始的人只有他自己,所以还是让他安安静静的自己去想通吧。我猜他现在八成是觉得自己很丢脸不好意思出来,连这种无聊的心理状态都无法自行克服那怎么行,人的心都是经历过一次又一次的重创之后才会坚强起来,所以还是多给他一些自我排解的时间比较好。你放心,为了他爹他也不会饿死,既然他不会绝食而死,等肚子饿得受不了他自己就会出来了。肚子和心可不一样,心难过时容易想不清其他事,肚子却是该饿的时候就会饿,拦都拦不住。啊,对了,我这儿正烤着一只鸭,等烤好了回头你挂到他窗户上去,注意用荷叶包好,别落了灰尘浪费。”
苏婵直勾勾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嘴角狠狠抽了抽:“二姐,我发现你有时候挺黑心呐!”
“哪有?”苏妙歪了歪头,一脸纯洁无害地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