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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闻昭垂眸嗫嚅了一声,随即又觉得应对三哥这样的只管撒娇耍赖就好,立时嬉皮笑脸地凑上去,甜声问道,“三哥深夜造访有何贵干呀?”
每当闻昭的声音由平日里的清甜转为糯甜的时候,只有两种情形,一为耍宝,二是耍赖。耍宝是有事相求或者意在逗乐,耍赖却应当是心里发虚。姜闻熠是看着她长大的,再了解不过。
姜闻熠轻“嗯”一声,淡淡问她,“你也晓得是深夜了,可知时辰几何?”
闻昭心里“咯噔”一声,她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捏着袖口,闻昭声音发虚地回道,“呃……子时了吧。”
“嗯,快丑时了。”
今晚的三哥瞧着不苟言笑的,完全无视了她的笑脸,加之闻昭又心虚,因此只弱弱地点头,不敢再吭声。
沉默间,姜闻熠站起身,一步一步向她走过来。若是在往常闻昭必不会觉得有什么,可今日她竟从三哥的身上感到了压迫。
“昭昭,你的口脂掉了。”他的语气已然平静,闻昭却僵了身子。
“嘴也肿了些。”说话间,食指轻轻点在闻昭的唇瓣上。闻昭睁大了眼看他。
不,不对,不对劲。
闻昭嘴唇微张欲说话,三哥却一步走到她身后,背对着她,语气不无严厉地道,“你还未出阁,这样三更半夜地与一个外男厮混,成何体统?!”
他的声音有些颤,像是在极力克制。闻昭却睁大了眼,心里满是不可置信,三哥竟用了“厮混”这个词!她虽不很守礼,却是没有越过雷池的,在三哥心里她就这样不堪吗?!
“他都及冠了,你才十四,你知道一个成年男子心里想的是什么吗?你还赶着上去!”
姜闻熠说到后头语调不可抑制地拔高,陡然一个转身,却见闻昭背对着他,身子微微颤着,像是秋天里瑟瑟发抖的枯叶,脆弱可怜。
闻昭想开口说话,为自己辩解一二,可她鼻子发酸、喉头发堵,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姜闻熠意识到自己的用词对闻昭而言或许重了些,伤她的心了,忽地慌起来。可是他的心还是密密匝匝地疼,怒火不住地舔舐他。
昭昭是爹爹宠大的,是他疼大的,现在却三更半夜才回府,还是嘴唇红肿、面有春色的模样,姜闻熠不可抑制地猜想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而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他简直要疯了!
他虽然余怒未消,心里也还是疼的,却软了声音喊她,“昭昭……”
闻昭仍是背对着他,身子颤得更厉害。
有时候就是这样,在越信赖越亲近的人面前,就越容易觉得委屈。而感到委屈的时候,若是被人软声一哄,却会更委屈。难以克制。
姜闻熠上前一步,双手按在闻昭肩上,低着头从背后贴近她耳边,慌乱地哄她,“是三哥说错话了,三哥错了,昭昭别听三哥的。”
不,他方才说的就是他想要说的。他已经斥责地十分克制了。闻昭感觉自己淌了泪,忙低下头藏着,不叫他看到。
可三哥却仿佛知道她哭了,拥着她,双手伸过来,胡乱却轻柔地在她脸上抹着。
“拿开,当心碰着我眼睛。”闻昭偏头躲他的手,赌气似的道。她的鼻子堵着了,说话瓮声瓮气的,却别有一番娇憨。
“好好好,不碰着。”姜闻熠松开手,绕到闻昭前头,蹲下身子仰面看她,眼里带了歉意和些微祈求,“昭昭不难过了,原谅三哥这一回?”
三哥比她高许多,闻昭极少以这种视角看他。倒是小时候常常见他蹲下来,捉着她的双手告诉她,书背不下来不要急,她已经比大多数孩子都要聪慧了。就算不喜欢母亲也不要顶撞她,不然爹爹也不好办。与别的孩子生了矛盾不要憋着,要说与他听。摔倒了可以哭着喊他来抱,不必自己撑着爬起来。
每每叮嘱她的时候就会蹲下来,紧紧盯着她的双眼,咬字清晰又温柔地与她说话,见她听明白了、重重点头了,便会笑着摸摸她的发顶,用大人一样的口气夸她,“昭昭真乖。”
闻昭的眼神不自觉地柔和下来,又带了些惆怅怀念。回过神来见三哥仍眼带询问地蹲着看她,闻昭不自在地别过头,“我本就不太守礼,三哥说得也没有错。”
姜闻熠确实不能昧着良心说她没有不守礼,他会这样低姿态地认错、哄她,不过是因为在乎她,不忍见她委屈难过罢了。
“这样,我们各退一步,我为方才的话道歉,昭昭你也不能三更半夜去他那里了。可好?”
闻昭知道这个时候答应下来是最妥当的选择,三哥的态度已经软化了太多,她不能得寸进尺。
可她仍是忍不住为陆然辩解,也算是为自己辩解,“三哥,他很有分寸,我也有分寸的。”闻昭想说陆然有那么多次机会煮米饭,却到底没有煮,可见他的人品还是有保障的。
可这话一说出来,估计三哥的怒火要一发不可收拾了。闻昭艰难地将这句话咽了回去。
姜闻熠面色紧绷了一些,淡笑问她,“昭昭答不答应?”
再一次在三哥面上看到了隐忍的神情,闻昭抿着嘴角点点头,嗡声道,“答应了。”
姜闻熠的视线扫过闻昭平着的嘴角,知晓她定是不情不愿的。不过能得到她的应承,他也不追究闻昭到底是心甘情愿地答应还是勉勉强强地答应了。
站起身,姜闻熠觉得眼前有些发黑,却毫不耽搁地揉了揉闻昭的脑袋,笑道,“乖。”
闻昭轻咳一声,堆起笑问他,“爹爹那边……”
姜闻熠无奈看她,“你小时候闯了那些祸,我何时同爹告过状?”
“就知道三哥对我好!”闻昭欢呼一声,又亲热地挽了上去。
这时三哥却拉着她转身朝案几走去。案几上放着一碗汤药,棕黄的,清亮亮的。自从三哥得知她“不小心”落崖受了内伤之后,便寻了方子为她调养身子。刚开始两个月还是一日一帖的,后来她的身子好得差不多了,是药又有三分毒,三哥便减了次数,隔上几日才会叫她喝一碗。
这汤药是饭后喝的,三哥应当是晚膳后不久就来了,算起来竟是在她房里等了几个时辰。
而现在,汤药上热气全无,早就冷透了。
“今日的药就算了,明天补上。”说罢,姜闻熠便要端了汤碗出去。闻昭喊了他一声,“叫丫鬟去倒掉就好,只不过糟蹋了三哥的一番心意了。”
闻昭高喊了一声,便见扶摇和芙蕖两个推门进来了。她就知道这两个还没有睡。
两个丫鬟暗暗向闻昭投去歉意的眼神,闻昭轻轻摇了摇头。她们做下人的怎么拦得住主子。
闻昭向来没有与三哥闹别扭超过一天的。翌日一早,两人就像是昨晚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没有人怒到口不择言,也没有人委屈落泪。
闻昭带了礼,在路上遇见三哥,笑问他,“真巧,我也是给我的大侄子补礼呢。”大嫂沈秋桑诞下的儿子已经满月了,并取了名儿叫姜清钺。他们回来得晚这才错过了满月酒,但心意却不能欠缺了。
闻昭已经听说了阿钺是大嫂在外边生下的,且连个接生的都没有。因此这时见到大嫂的笑容,心里却酸酸涩涩的。
生了孩子的女子到底不大一样,好似苦难都成了岁月的养料,叫一个原本高淡清雅的年轻妻子变成了一个温柔又包容的母亲。
她笑着走过来,怀里的阿钺正半阖这眼睛,要睡不睡的。
仿佛闻到了生人的气息,阿钺将眼睛睁开了些,迷迷蒙蒙地往闻昭这边看过来。
“小阿钺~”闻昭轻唤一声,伸出一指去勾他的小手,却见阿钺松开小拳,将她的手指握住。他的小手温温软软,还带着些微潮湿,握得很轻很轻,却叫闻昭一动不敢动地让他握着。
“小阿钺已经会握东西了呢。”
沈秋桑笑着摇头,“这还算不得会抓握,还使不上力气呢。”
闻昭听罢便叮嘱小阿钺道,“快些长大啊小阿钺,到时候就使得上力气啦。”见小阿钺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瞧,又笑道,“我是你姑姑,记着了?”
闻昭上辈子没有成亲,自然也没有孩子,可她到底是喜欢孩子的,因此见了阿钺之后眼里就全是阿钺了。沈秋桑见闻昭自己就还是个孩子,却在教阿钺喊“姑姑”,越发孩子气了,与她道,“阿钺两个月都还不到,是喊不了‘姑姑’的,再等上一段时日,我叫他见天儿地喊‘姑姑’,可好?”
闻昭眉眼俱笑地点头。她自然知道小阿钺现在不能喊人,她只是喜欢罢了。
姜闻熠看着闻昭,突然意识到,她本就不是个未及笄的小丫头,前后两世加起来也活了三十个年头了。
出去的时候,外头又落起雪来,闻昙正在院子里堆雪人,看见闻昭了眼睛一亮地唤她一起来,又嗔道,“娘亲都不让阿酉陪我一起玩!”
闻昭把手炉往姜闻熠怀里一塞,笑嘻嘻地叫他先回去,转头就与闻昙笑闹得开心。姜闻熠无奈一笑,就算她活了三十个年头,她也还是个小丫头啊。
承平十三的年初,薛家上下落入狱中,度过了最凄清惨淡的一个年关。薛相自己也没有想到,他最趁手的一枚棋子会这样算计他。且能做到这地步,拿到这么多证据,定是早早就开始谋划了的。
他薛守义竟然将一头狼养在身边五年之久!不乖他识人不清,只怪那头狼伪装得太好。他虽然有学识见地和一些无伤大雅的心机,却也会与后来受重用的学生一争高下,偶尔也会像其他年轻人那样沉不住气。如果这些都是故意给他看的,那他的这个学生也太可怕了些,且必定所图不小。
而朝中的大臣虽对陆然揭发老师的行径褒贬不一,却不约而同地选择缄口不言。因为有点眼力见的都看得出来此时不简单。薛守义的罪名定得含糊其辞,皇上发落的决心却非同一般。另外……薛守义前脚下了狱,没多久皇后又因为李嵌摔磕了牙而被禁了足。此事听起来本没有什么,李嵌脑子不清白,本就容易出事,可皇上偏因为这个大发雷霆,斥责皇后照顾不周。蹊跷的是,时至今日皇上也没有收回这个禁足令。
将两件事一联系,这些人精们纷纷装聋作哑了起来。
年关过后的第一天上朝,那些个薛派官员瞧着都瘦了一圈,偶尔投向陆然的眼神也是恨恨的,而陆然则毫无所觉地静候着。
皇上进殿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这样的景象,尽管那些官员很快低下头去,他还是看见了那些恨不得扒皮饮血一样的眼神。皇上又将视线移到陆然身上,见他虽然收拾得齐整,但面上仍是泄露了一丝丝的疲惫与憔悴。皇上暗暗点头。
平身后,不少官员进言上奏,却都提起了罢相之后空缺的官职。三省的长官薛守义就占了其二,而剩下的那个尚书令的职位早已被先帝收回,至今没有人坐上这个位置。
皇上早就猜到这些大臣会说这些。毕竟中书令与门下令的官位那般打眼,常人不眼热都难。
“众爱卿有何人选?”皇上笑眯眯地问。
底下的人见皇上的心情不错的样子,纷纷大着胆子推举。那些个人选里边多为六部的尚书,年纪大、资历够,因此也能服众。
易择却是没想到竟然有人提议将他由门下侍郎升为门下令,抬眼一看,那提议的人正是太子一系的官员,所以这就是太子的意思了。易择垂下眼,并不打算站出来说话。
底下的人叽叽喳喳地争了一会儿,皇上却淡淡开口,“陆爱卿,你以为如何?”
陆然稍稍提起精神,郑重回道,“臣以为户部尚书张大人才能出众、操行廉直,堪任宰相之职。”
皇上神色莫辨地问他,“你这般知恩,为何揭发罪相?”
陆然的面色越发肃穆,面上还有一股子执拗,“张大人对微臣有提携之恩,微臣不敢忘怀,然今日推举张大人实在是因为张大人的才德操行令臣折服,并不全然出于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