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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月色霜华,长安八月已是万物萧索的时节。
仲秋之月,日在角,昏牵牛中,旦觜觹中,日月会于寿星,而斗建酉之辰也。盲风至,鸿雁来,玄鸟归,群鸟皆养羞,庶民毕于入室,得凉燥,可上角弓弩,缮治,乐正,缚徵弦,遂以习射,粜麦籴黍,筮择白露节之后良日,祠岁时所奉尊神。
八月,天子居太庙西堂的总章之室,乘戎路,驾白驼,载白旂(注),衣白衣,服白玉,择日命宰祝循行牺牲,视全具,案刍豢,瞻肥瘠,察物色,必比类,量小大,视长短,皆取中者,五者备当,飨上帝,祠太社,为天下报功。同日,百姓庶民以黍豚荐于祖祢。
八月祭祀是相当繁琐,不过,对于朝廷各府寺官署来说,这番繁琐的祭祀其实已经是最后的清闲了。
——尽管太初改制之后,岁首由十月改为正月,但是,八月算人、九月计断的制度仍旧未变,从八月开始,天下郡国案户比民,计算治下承担课役与税赋的人口、户数,讫于九月,之后遣吏上计于朝廷。
因此,尽管祭祀之事非同寻常,不少官吏仍然趁这个机会好好地玩乐了一番,长安城内的宴请之事也比之前多了许多。
这种情况下,接到霍光的邀请,上官桀并不意外,说到底,他们如今仍然是至亲,再大的过节,彼此心里有数即可,也犯不上在这种场面礼数上失了分寸,引人议论,因此,他带着妻子、儿子,备了厚礼,登了霍家的门。
霍家平素鲜少宴客,但是,只要开席,饮食歌舞便都是绝佳,绝对不会让任何人失望,不过,晡时开席,眼见将入宵禁,菜肴仍然未停,歌舞百戏也没有散场的迹象,上官桀便不由有些惊讶了。
既然是霍光宴客,此时席上除了霍家几个至亲姻戚之家外,便是霍光的亲信至交,一干人推杯换盏,气氛热络,仿佛真的是一团和气,毫无分歧。
——似乎有什么不对……
上官桀不禁深思,有些拿不准霍光的意图了。正在他沉吟不决之时,霍光忽然轻声提议:“少叔,让儿郎玩,我们换个地方。”
上官桀抬头,心中陡然明白自己方才的违和感从何而来了——在座的除了霍光的亲信至交,其余郎婿姻亲的父翁皆未到场。
——很显然,霍光是有话与他说。
“也好。”上官桀从善如流,跟着已经起身的霍光离开正堂。
两个人,一个是主家,一个婿家父翁——霍家的贵客,席位紧接在一起,都在上席,连袂离席,又是刻意地避人耳目,动静自然不大,至少宴席之上,除了本就有数的几个,注意到他们的人还真不多。
杜延年的坐席与张安世相邻,两人都看到了霍光与上官桀的举动,相视一眼,杜延年执起自己的耳杯走到张安世的席前,借着敬酒的动作,低声道:“君以为……能成事吗?”
张安世一手执杯饮酒,一手以袖遮掩,轻声回答:“尔非不知——尽人事而已,不过求一份无愧。”
杜延年轻笑,抬手将杯中黍酒一饮而尽,随即以耳语的音量低叹一声:“敬夫人早卒亦是幸事。”
因杜延年正好挡住了他人的视线,张安世恣意地撇了撇嘴:“敬夫人若是在世,大将军也不会投鼠忌器至此。”
霍幸君若是在世,也不会让女儿入宫,上官家哪里能妄想许多?两家当真闹腾起来,那个女子能直接带着儿女归宗,绝对不会让上官家有机会以他们母子为恃。
杜延年对霍光这个长女却是不太了解,听张安世如此说,倒是起了兴趣,见席上多有联席推盏,便干脆在张安世的席上坐下,压低声音,要他说说皇后母亲的事迹。
张安世哭笑不得,但是,两人毕竟交好多年,他也担心杜延年在霍光面前说错做错,便低声道:“我之前又不是没说过,卫霍两家的小儿女加在一块,卫太子最喜欢的就是这位。”
杜延年挑了挑眉,显然是觉得他还应该再说点什么。
张安世思忖了一会儿,揽过他的肩,一边灌他的酒,一边在他耳边低语:“我听说,皇曾孙当年的诸多事情皆是霍家大姬一手安排的。”
杜延年不禁讶然,差点被强灌的酒呛到,就是这样,还是忍不住咳了好一会儿。方止住咳,杜延年便有样学样,皮笑肉不笑地拿起张安世的耳杯,按着张安世的肩给他灌了下去。
“大将军如今是何主意?”杜延年附在他耳边轻声却急切地问道。
张安世抿唇摇头,低声道:“不知道……上官家的打算……其实也真的不错……”
他口上赞叹着,但是,杜延年却分明看到了他眼底的清冷寒意,一时就有些怔住了。
看到他的神色,张安世立刻明白了自己的失态,眨了一下眼睛便将所有情绪都深深敛起,随即便若无其事地拍了拍杜延年的手,笑道:“幼公,酒也灌过了,可以放开了吧。”
杜延年轻挑眉角,随即便笑了,缓缓松开手,将张安世所用的耳杯放到案上,起身的同时又低声扔下一句话:“若是那样……我会很失望……”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张安世着实想不通,心中满是疑惑,却碍着时机不对,不好追问,只能狠狠地瞪了杜延年一眼。
“光禄勋,君幸酒。”一个带笑的声音在案前的响起,张安世转头,见是霍光的五女婿范明友,他轻轻挑眉,抬手示意案旁侍奉的婢女从案旁的樽中酤了酒斟满自己的耳杯。
范明友是光禄勋属下的中郎将,张安世也没有答话,双手执杯,一饮而尽,也就算全礼了。
敬过酒,范明友却没有离开,而是在张安世的案前坐下,笑道:“光禄勋可知阿翁与左将军为何离席?”
张安世讶然:“君为郎婿尚不知情,仆如何知晓?”
范明友知道这位上官心思缜密,倒也没有指望真的从他口中听到什么,因此,只是一笑,随即却道:“将军乃阿翁故交,此次平西南却未用将军……将军不思军功?”
这话说得突兀,又带着几分挑拨的意味,张安世不禁讶然,不过,范明友表现得十分坦然,张安世倒是拿不准了,思忖了一会儿,终是正色道:“大将军自有主张,军功、阀劳皆有赏,无须太过刻意。”
范明友点了点头,却是依旧笑着道:“光禄勋属下皆是国之干城,平西南夷之反,的确是不合适,不过,若是北方不宁……”
这会儿,张安世倒是明白了——这位中郎将军是寻思着军功了。
“若有大患,自是要用精锐。”张安世笑着给了承诺。
范明友得到称心如意的答案,十分的满意,恭恭敬敬地又给张安世敬了一次酒,才低头离开。
正堂宴席上,无论各人的心思如何,气氛始终算是和乐融融的,而退席密谈的两人却是另一番情形了。
霍光将上官桀领到了书房内室,苍头大奴亲自送上羹汤,随即退下,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人出声。
将漆魁持在手,慢慢地啜饮着葵汤,上官桀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既然是霍光特地将他请来,便必然有话。
霍光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放下漆魁,用铜签挑了挑漆几上的雁足灯的灯芯。三根灯芯都挑了一遍,火光摇曳了一会儿,也就亮了起来。
上官桀抬眼,却见霍光专注地看着火光跳跃的灯盏,似乎根本没有在意自己的存在。
“少叔也觉得有皇子比较合适?”
霍光忽然就出声询问,上官桀不禁一愣,手上也不由一抖,差一点就洒了羹汤,他回过神,连忙放下漆魁。
“子孟以为不妥?”上官桀垂下眼,却没有含糊以对,而是以同样坦白的态度反问霍光。
“皇子母党该如何?”霍光没有回答,也仍然没有看他,而是再提了一个问题。
问题虽然尖锐,上官桀却稍稍松了一口气,十分诚恳地对霍光道:“掖庭嫔御虽是良家子,却没有高爵显宦之女,其家如何,自是在君与我。”
霍光挑灯的动作一顿,上官桀瞥了一眼,沉吟片刻还是道:“再者,是否有母党……还十分难说……如主上母家……”
“少叔慎言!”霍光不悦地打断他的话。
上官桀却是毫不在意,轻轻一笑:“子孟,前后几桩事,君当知上之心不可量矣!上今年十五,最多三年,必要元服成人,那时,君与我如何立足?”
霍光轻笑:“君是打算辅少主?”
“少主于你我最好。”上官桀笑道,颇有几分自得。
——这是最好的方法,可以解决他与霍光之间的所有问题。
霍光抬眼,正色看向自己故交亲家,双唇轻抿,眉目间似笑非笑,却是许久未言。
“子孟?”上官桀被他看得心虚。
霍光放下手中的铜签,眨了眨眼,淡淡地问了一句:“所以,征和二年,君家泄太子家事于钩弋宫、丞相府?”
注:有铃铛的旗子。(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