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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赐死他吧!”
刘弗陵愕然失态,不敢置信地盯着自己的皇后。
兮君却只是安静地笑着,垂下眼,浓密的睫毛恰恰遮挡了天子的视线。
“……你说什么?”
好半晌,少年天子才找回说话的意识,却仍然神思恍惚。
兮君没有看向天子,只是缓缓地松开拳头,又缓缓地握紧,反复几次之后,年幼的女孩用少年天子从未听过的清冷语气慢慢陈述:
“掖庭自有掖庭的规矩,禁中有的不为外人道的律令,陛下真要他的命,远比让他离开宫禁再要他的命容易!”
刘弗陵讶然无语,片刻之后,他皱眉摇头,苦笑着喃喃言道:“颀君……真是个孩子!”
对这种说辞,兮君十分不满,抬头却只看到天子扶着旁边的漆几默默站起。
“陛下?”
兮君跟着起身,皱着眉唤道。
刘弗陵已经转身往帐外走去,听到皇后的呼唤,他止步却没有转身,仍旧背对着自己年幼的皇后。
“陛下……打算如何?”兮君双手交握,紧张地追问。
“算了……”刘弗陵苦笑,“桑乐侯说得没错……颀君太年幼了……”
——又是年幼……
兮君不着痕迹地皱眉,却没有再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皇帝离开。
——至少……这件事与她没有关系了……
殿门打开又合上,听到声音的瞬间,兮君便失去力气似地跪倒下去,整个身子都侧伏在帐前的漆几上,良久都无法动弹。
苏合香从凤鸟形鎏金铜熏炉的尖喙中散出,兮君低着头,双眼正好对上散出的香烟,顿时被激出了两道泪水。
双眼被刺激得难受,兮君却很想笑,也真的笑了。
“呵呵呵……”
捂着脸,眼角溢出的泪水却不停地从指眼滑落,很久不曾有的痛哭冲动再无压抑,年幼的皇后转身伏在漆几上哭得伤心欲绝。
“嗯?!”
感觉到有人靠近,兮君陡然警觉,太过剧烈的动作让她的手臂正好“撞”上堪堪走进幄帐的少年下颌。
“唔……”正好相向的动作,让少年痛极,却因顾及殿外诸人而不得不噤声。
看到少年捂着脸,连呻吟都没有办法,兮君慌乱无措,伸出手,又不敢再碰对方,最后只能怯怯地询问:“小哥哥……没事吧?”
刘病已很想给眼前的小妹妹一个白眼,只可惜,痛极又不能言语的状况生生逼得他不得不泪流满面。
好半晌,那阵疼痛总算是过去了,刘病已才有气无力扶着兮君推过来的凭几坐下,胳膊架在凭几上,有气无力地道:“……你果然是真的想要我死……”
兮君一愣,随即便明白过来——方才自己与天子说话时,她的这位小哥哥便已经来了。
明白这一点,兮君顿时脸色煞白,全身僵硬得无法动弹。
刘病已本来只是一句玩笑罢了,见兮君如此,不由也慌了,连忙摆手:“我开玩笑呢!”
兮君一愣,眨了眨眼,不解地皱眉:“玩笑?我让陛下赐死你啊……你当玩笑?!”
刘病已见她恢复过来,心中稍定,推开面前的凭几,凑到她身边,拉过她的左手,作势拍了一巴掌:“原来你还真要我死!”
兮君被吓了一跳,又被他打了掌心,盈在眼眶的泪水立刻落了下来,反把刘病已吓了一跳。
“我没有用多少力啊……”少年无辜地支吾,却还是捧起女孩的手,轻轻吹气。
“……我不要你死……”兮君抽回手,抹去脸上的泪水,哽咽低语。
刘病已难得看到她哭泣的样子,眉心紧皱,仿佛他才见过的小猫,不由噗吃一声就笑了,正好对上女孩不解的目光,他连忙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说:“我知道!兮君不会要我死!兮君说过的!我记得!”
——去年,她曾经颤栗地为他与奉诏行事的廷尉对峙……
女孩轻轻点头,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刘病已拍了拍女孩的手,从她袖中取出一方丝帕,小心地拭去她脸上的泪渍。
“好了……赐死哪儿那么容易?你那点心思……”刘病已好笑地拧了拧女孩的鼻子。
——赐死……
——君王让臣子自杀,方为赐死。
——如勾践赐文种剑,言曰:“子教寡人伐吴七术,寡人用其三而败吴,其四在子,子为我从先王试之。”便是要文种自杀。
——虽然残酷,然而,非君子大臣,绝无此遇!
——贾谊在《新书》中说“廉耻礼节以治君子,故有赐死而无僇辱。”
——说白了,就是“刑不上大夫”!
刘病已不过是属籍宗正而已,论身份,他连爵位都没有,不过是庶民而已。
——想被赐死?……他还没有这个资格!
想到这儿,刘病已不由屈指弹了一下女孩的额头:“最近在看《太史公书》?《越王勾践世家》还是《李斯列传》?”
兮君拂开他的手,揉了揉被他弹中的位置,没好气地回答:“是《蒙恬列传》。”
刘病已少时启蒙之后,最喜欢看的便《太史公书》——读起来极为有趣,最适合消遣,比那些经学传书好看了——对此书自然极为熟悉,听她这么一说,便翻了一个白眼:“等我当了大将军,你再让皇帝赐死我还差不多!”
兮君也被他接连的嘲讽惹得有些恼火了,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直看他低头检查自己是不是有什么不妥,才抿唇一笑,下颌一抬,冷冷地道:“就你……还想当大将军?”
刘病已这才明白过来,看着女孩的神态,无奈地低头……闷声大笑。
——小女孩从来不是这种傲慢的性子,做出这种姿态,感觉……真的是尤其好笑……
“笑什么?”兮君不悦地推了少年一下。
刘病已干脆顺势向后倒去,仰躺在透着凉意的蒲席上,一手捂着嘴,放纵自己,一直笑到女孩扑过来捶打他。
拉着女孩一起躺下,少年的手指缠上女孩柔软的发丝,微笑着道:“我是卫太子的孙子……大汉的两位大司马都有卫氏的血统,同样有卫家血统的我为什么不能当大将军?”
女孩眉头一皱,立即就要反驳,却见少年的脸上笑意渐渐淡去,语气复杂地叹息:“我真的很想看看……横绝千里的大漠,终年冰封的祁连山……还有看不到边际,只能看到牛羊的草原……那些地方究竟是什么样子……”
兮君不由一怔,想说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也不需要再说出口……
——因为她真的不明白眼前的少年真正想要什么!
“病已哥哥……”兮君轻声呼唤,小心翼翼得仿佛他随时都会离开……去那些她连听都没有听说过的地方……
“……没事……”失神不过是片刻,刘病已便回过神来,转头看向一旁明显忐忑不安的女孩。
兮君想着他的话,试着理解他的想法,然后便皱了眉,更加不安,也更加困惑:“你想离开掖庭?”
不得不承认,年幼的女孩有种被遗弃的感觉。
听到“离开掖庭”,刘病已忽然便有了精神,他没有回答女孩的话,只是眉飞色舞地对女孩说:“兮君,我舅公他们来长安了!”
——他有亲人了!
兮君没有明白,只是怔怔地看着他,不明白这个消息怎么会让他如此开心。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兮君期期艾艾地回应了一句,努力让自己显得开心一些。
——只可惜,这种努力毫无用处。
刘病已本就十分敏感,而兮君的态度明显与平时不同,他困惑不解地坐起,随意地盘起腿,看着明显一脸失落的女孩,挠头道:“怎么了?”
兮君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忽然就感到不愉快,只能以摇头作答。
低头思忖片刻,刘病已恍然大悟。
——这个年幼的皇后是担心他有了亲人便不再关心她吧!就好像以前,他每次都会因为张贺休沐归家而浑身不痛快!
虽然明白了,但是,对这种情况,刘病已却无能为力——以他自己的感觉来说,解释、保证在这种情况下都是毫无用处的。
少年的沉默让女孩心中更觉惶恐,她忽然想到什么,猛地坐起,挽住少年的手臂,急切地询问:“你的亲人来了,以后,你还会待在掖庭吗?”
——他要离开了,是不是?
兮君忽然意识到自己不安的根源在何处了。
刘病已听到这么一句话,不由就笑了,见女孩仍旧惶然无措地抱着自己的胳膊,不由无奈地翻了一个白眼。
“如果是这样……皇帝与长公主还需要做这些事吗?”少年对女孩明显变笨的状况深感无力。
——如果他的血亲在长安便可以让他离开掖庭,那么,那位少年天子与他的姐姐恐怕会立刻让史家迁来长安……
——呃……也不对……
少年认真地思忖了一下,然后在心里确认了一下那种情况下可能发生的状况——应该是把他直接送到卫家才对!
稍稍用力地揉了两下兮君的头,将她浓密的额发弄得一团乱,刘病已微笑着长叹一声:“唉——”
少年也很遗憾:“成人前,我是没有办法离开掖庭的。”
——掖庭养视要持续到他成人完婚啊!
(还有一章,不保证一定在零点之间,各位朋友不妨明早再看……鞠躬)(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