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枍诣宫前殿东厢,十数张漆几、漆秤整齐排列,所有人都伏案疾书,尚书、谒者穿行其间,认真审阅誊好的简册,确认无误后便按序归纳,放出漆笥中,以备侍御来取。
刘病已据着一张漆几,认真地抄写简册,又一卷抄完,他疲惫地放下笔,揉了揉眼睛,不由向房门处瞥了一眼,随后便伸手又拿起一份需要誊写的简册,叹息着展卷。
他已经不知道抄了多少份了,从更改的内容看,他大略猜得出,应该是皇后所食的县邑在上计时弄错了几个最基本的数据,以致于所有算簿都出了错。
想到这儿,刘病已暗暗叫苦——他本以为这只是托辞,只想着借机见一见兮君,如今这架势……恐怕这一夜都要耗在这儿了!
——可怜他一共不过两天的休息时间啊!
就是他自怨自艾的时候,一名内谒者过来,取了他方才誊抄的简册,又将几上所摆的铜豆灯挑亮一些,看了看他的脸色,颇有些怜惜地道:“剩下的不多了,若是实在累了,可以出去歇歇,西厢有食官准备的吃食。”
刘病已一怔,抬头望向那人,却见对方已转身离开。他愣了愣,终是将提起的笔又放下,悄然出门。
出了门,刘病已才发现,离开歇息的人并不少,远远地就能听到西厢中传来轻轻的交谈声。他一时拿不准自己是不是又想多,一时间竟有些有心乱如麻的感觉。心思虽然颇为凌乱,他还是挪动已经有些麻木的双腿往西厢走去,还没走几步,就见中宫私府令从正北主座的围屏
后走进前殿,一看到他,对方便停下脚步,向他微微一笑,做了一个向后比划的手势,让他过去。
虽然一直寻思着想见兮君,但是,这会儿看到这个示意,刘病已的第一反应却是愣住了。
尽管刘病已只愣了一刹那的工夫,但是,久经世故的郭穰仍然没有看漏他的反应,心思不由飞转,随即就见他往自己所在走来,便暂且收拾了所有思绪,向他低头致意,随后转身引领他往后殿走去。
无论如何,刘病已都没有想到会在后殿正寝见到张安世。
一看那个身着朱胄的昂扬男子,少年便瞪大了眼睛,盯着他看了片刻,疑惑的目光便落在珠帘帷幄之后的皇后身上。
“光禄勋是来寻你的。”兮君的声音带着一丝轻松的雀跃,让刘病已心中的戒意稍稍放松。
张安世向皇后所在的方向微微低头,随即转身向刘病已躬身揖礼。
殿中尚有旁人,刘病已连忙向旁边跳开,不敢受堂堂九卿高官的礼。
张安世对他惊疑不定的脸色只作未见,恭敬问好后,便再向皇后行礼,更加恭敬地道:“如此就劳中宫费心了。”
刘病已看不清兮君,只看到重重帷幕后的那个模糊身影轻轻点头,随后就听兮君稚嫩的声音:“请将军代我向大父致安。”
“诺。”张安世爽快地答应,随即行礼告退。
“卷帷。”
刘病已还在思忖,就听兮君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虽然稚气却也颇显威严。
锦绣帷幕一道道卷起,不一会儿,刘病已就见一个粉色的身影向自己奔来,正是一身红衣的兮君。
小女孩笑得很开心,眯起的双眼与勾起的唇角都透着三分狡黠,让少年皇孙不由一阵心虚。
“病已哥哥?”小女孩停步,困惑地望着少年,少年这才发现自己竟不由退开了好几步,望着女孩眼中隐约的受伤之色,少年连忙上前,想像往常一样抱一抱女孩,却又想起了什么,不敢伸手,一时间便手足无措地望着女孩,让小女孩不由更为不解。
“小哥哥?”
刘病已伸手挠头,满脸通红,好容易才出声,却是道:“有别人在呢!中宫要谨慎!”
小女孩瞪大了眼睛望着少年,似乎十分惊讶,好一阵儿都没有出声,旁边侍奉的侍御诸人却忍俊不禁,当然还没有人敢笑出声。
倚华好容易按捺下笑意,见诸人都已无事,便道:“婢子告退!”随即便行了礼,其他它宫人、宦者也跟着行礼退下。
郭穰退到殿门处,不经意地一抬眼,看到两个孩子站在殿中,瞪大了眼睛,四目相对,实在是忍不住笑意了,连忙轻咳两声,却不料女孩与少年闻声都望向自己,他不由一惊,心念急转之下,脱口来了一句:“没有别人了,中宫尽可随意!”
其他人听到这话都是一惊,有几人干脆直接一头撞上了殿中的立柱。
倚华也被郭穰的话惊得一阵头晕,待回过神想狠狠瞪他一眼,却发现郭穰早已没了踪影,其他人也都面面相觑,想笑又不敢笑,着实是辛苦,最后,大家只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听到,退到殿外,守住门户。殿门一关,退到阶下,不少人都捂着嘴,闷笑不止。连倚华按着眉心揉了一会儿,也忍不住耸肩失笑。
兮君只有八岁,虽然这些年在宫闱之中,对人伦之事早有耳闻,但是,毕竟年幼,哪有可能将眼下的情景联想到男女私情上,对自己诸侍御的反应,她除了困惑还是困惑。刘病已这两年都在市井之中厮混,见识自然比闭塞宫中的兮君要多,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一个杜佗——比他年长,又是贵公子的杜佗恰是开始知晓男女人伦的年纪——否则,他也说不出让兮君谨慎这样的话,明白这些事的他哪里还会不懂那些宫人、宦者在笑什么?
一开始,刘病已真的是满心尴尬,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但是,看看面前一身稚气的女孩,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要是兮君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他们恐怕就不敢这样说了!
——尤其是那个私府令!
入宫四年,兮君遇过太多自己弄不明白的事情了,因此,想了一会儿,她便习惯性地将自己的不解抛到一边,拉着刘病已到一边的榻上坐下,笑嘻嘻地道:“小哥哥,你猜猜光禄勋是为什么而来?”
刘病已坐了那么久,这会儿一点也不想好好坐着,干脆伸直了腿就踞坐在兮君旁边。听到她的问题,他很坦白地摇头:“为什么而来?”
兮君眨眨眼,示意他配合着猜一猜。
刘病已想了想,却怎么也猜不到,只能摇头:“我真的不会猜。”
兮君很得意地在他耳边道:“光禄勋说,要我把你藏三天!”
刘病已一愣:“藏?三天?”
——为什么?
兮君看出他的疑问,不过,还是很老实地道:“我也不知道。”想了想,小皇后又补充了一句:“光禄勋说是大父的意思。”
“左将军?”刘病已以为她是指上官桀。
兮君一愣,连忙摇头:“不是,是大将军,大司马大将军!”
刘病已不由皱眉,就听兮君又道:“不过,不是在这儿,是在椒房殿!”说着,她不由苦了脸:“我开始还以为能与病已哥哥多说说话呢!”
刘病已却是心下一惊,他如今多少都明白一点霍光的手段,这种安排其实就是变相保护他……也就意味着……必然有事要发生!
至于为什么强调是椒房殿,他多少也能猜到原因。
——建章宫毕竟是后建的宫室,又在上林苑中,为了方便天子游幸,宫殿分散各处,宫禁守卫并不如未央宫有完备的制度,主要是期门与羽林负责。期门、羽林虽然名义属于光禄勋,但是,从建成之日起,这两部便是直接对天子负责的,大将军的虎符无法直接指挥他们,霍光想来是无法安心的。
“兮君……”刘病已不能不联想到上次自己在大将军府听到的消息,他唤了兮君,却又踌躇着,不知能不能向她询问。
兮君侧着头,不解地望着欲言又止的少年:“怎么了?病已哥哥想问什么?”
刘病已拧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终是摇头:“没什么。”
——他怎么能问她,天子是不是想对付他?
——无论如何,那人是她的君,是她的夫!
兮君素来敏锐,见他有意隐瞒,心中顿时有些慌乱失措,又有些委屈:“你骗我!”
刘病已不由一愣,怔怔地看着女孩放开一直拉着自己手腕的双手,背过身去,他也看到女孩的眼角有泪光闪动,心中不由一酸,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
两人就这样坐了许久,虽然听不到啜泣声,也看不到泪水,但是,刘病已知道兮君在落泪,因此,最后,还是他先开口服软:“兮君……我不是骗你……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对你说……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不如不说……”
“真的吗?”小女孩闷声询问。
“真的!”刘病已加重了肯定的语气。
兮君抬手,乘云绣的衣袖扫过她的脸,随后才缓缓转过身。
刘病已看到女孩脸上隐约的泪痕,正在怔忡之际,就听到兮君用软软的声音轻轻言语:“病已哥哥是担心吗?不用担心的!大父不会害你的!”
刘病已不由呆住了,半晌才回过神,看着女孩期翼又肯定的目光,他不由莞尔,重重点头:“是的!大将军不会害我的!”
——她是明白,他却是相信!
——或者说……他只能相信?(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