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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的谈话,到此便结束了,之后谁也没有再谈此事。拓拔叡追查失火的事故,又命人重新修建佛塔。这都是不相干的了。
自从那次失火后,拓拔叡便再没有出宫一步。
他嘴上说没事,但心里其实是很忌讳的,总怀疑有人在阴谋害他。他派廷尉亲信杨先暗中追查幕后的主使,那杨先查了数日,一无所获,因素来和乙浑交好,便去向乙浑求计,说:“皇上命我追查永安寺塔失火的事,我查了这么久,一点线索也查不出。这可如何是好啊?皇上很关心此事,我总不能什么都没有的回话。”
乙浑笑说:“我看这件事只是桩意外罢了,没有什么幕后主使。”
杨先说:“我也知道啊,可皇上说有,让我查,我总不能说没有吧。”
乙浑笑说:“皇上恐怕也知道这事是没有幕后主使的,不过皇上的心思你还不知道吗?皇上这些日子刚经历了均田的事,现在疑心重的很,怀疑有人害他。再者说了,寺塔失火,差点烧死皇帝,这么大的事,那民间不定怎么议论,摆不定还说是皇上做错了什么事遭了天谴,这如何了得?不能是天谴,那只能是*嘛。皇上现在就是要认定它是*,你不必追查出真凶是谁,只需要找个看起来像真凶的人就行了,一为使皇上安心,二也免得天下人议论。你看,这老天爷都发怒了,不拿几条人命祭祀怎么行。你弄得能差不多说的通就行,皇上不会细查的。”
杨先闻他一言,顿时醍醐灌顶,感激道:“还是乙浑大人高啊,摸得准皇上的心思。”
他顿了一顿,又说:“不过这看起来像真凶的人是谁啊?这人可不好找啊。谋害皇上不是人人都有资格的,那得是个大人物啊,而且不能是一个人干的,总得弄的合理,说的过去吧。”
乙浑给他出了一番主意,杨先终于有计了,回去便罗织罪名,将此事定义为一桩谋反大案,并很快找出了一堆主谋、从犯以及案犯证据,忙进宫向皇上禀告结果。
走到太华殿外,正撞见皇后在宫外站着。
入腊之后,拓拔叡再度重病,前几日又不行了,所以冯凭又开始主理事务。她知道拓拔叡让杨先查永安寺失火的事,这么久一直没下文,乍见他进宫来,顿觉有故事了,遂止住他问:“皇上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杨先忙道:“臣正是进宫要向皇上禀告此事的。”
冯凭看他手中拿着东西,心中生疑,道:“这是证物?给我看看。”
杨先呈给她:“臣在安东王家中发现有私藏的前朝玉玺。臣昨日已经查出来,永安寺失火的事正是安东王主谋的,目的就是行刺皇上。那李羡素来和安东王交好,也是他的同谋,其弟李益也是当日的同谋。”
冯凭听到李家兄弟的名字,眉头一皱,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李家兄弟一向对皇上忠心,怎能谋反。”
杨先大惊说:“那李益当日可是拉拽着皇上往火里冲啊,这不是谋反是什么。”
冯凭说:“你把人抓起来了?”
杨先说:“抓起来了。”
冯凭将那石头掷在地上,将那玩意儿摔成几瓣,冷冷说:“哪有什么传国玉玺,几块破石头罢了。”
她不耐烦地摆摆手:“赶紧去把人放了。”
杨先整个目瞪口呆,看看皇后,又看看地上碎成一堆的“传国玉玺”,半晌说不出话来:“这,这,这……”
冯凭道:“我没知得皇上有怀疑安东王的心思,你怎知得皇上怀疑安东王。若是查得安东王和李家兄弟没有谋反,你这诬告构陷之罪跑不了了。你想掉脑袋吗?怎么如此愚蠢?”杨先喏喏要辩,冯凭道:“行了,皇上现在身体不适,没工夫听你说这些。皇上让你去查案子,不是让你去搞事情的,赶紧回去把人放了。”
皇后说完话,转身去了,留下杨先一人在原地,半天回不过神来。
这是要人头落地的事,了不得的大案子,给她摔了个响就完了?真是奇哉怪哉,他一时接受不得这结果。浑浑噩噩了半天,他终于醒悟过来,这不就是完了……
末了也只得捡起破石头,他心灵上受了大刺激,一脸憔悴,委顿地出宫去了。
早上抓的人,没过两个时辰,又给放出来。
李家兄弟和那安东王,莫名其妙被人请进大牢押住,都摸不着头脑,不晓得犯了什么事。没过半日,又莫名其妙地被放出来了,他三人全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杨先回头找乙浑抱怨:“你可差点把我害苦了。我还没见到皇上就被皇后给拦下来了。要是皇上不是想针对安东王,那我不是找死吗?你害我啊。”
乙浑诧异道:“又是皇后?”
杨先说:“除了皇后,还有谁有那胆子。”
乙浑安慰说:“不至于。就算皇上查无实据,也治不了你的罪,你只是样样据实以告,信不信由皇上心情,何来诬告构陷。皇后那样说是吓唬你呢。”
杨先道:“她一说,还真把我给吓住了。”
乙浑发笑:“皇后只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妇人,你怕她做什么。”
杨先说:“你可别小瞧她。皇后在朝中颇有人望的,陆丽都听她的。她又得皇上的信任,她在外一拦着,咱们不是连皇上的人影子都见不到吗?她要讲你一两句坏话,你这官位可就不保了啊。”
乙浑面上笑笑附和,其实心里很不以为然。皇后那,只能说为人不笨,一个二十多的小妇人,真有多高的智慧多大的能耐也不见得。
拓拔叡的病还是食物引发的。
本来他的胃就不好,自从半年前一次呕血,御医嘱咐了不能吃油荤或刺激的食物,这半年里,他便是一直用素面米汤养着,勉强好了一些。那天是过年里,因为宫中做了好吃的点心,他已经半年没有吃到可口的食物了,舌头已经失去味觉,便要吃糯米点心。冯凭也晓得他饿,不能不让他吃,只是说少吃一点,拓拔叡便只吃了两个。糯米磨成粉蒸的小点心,一个红的,一个绿的,馅是赤豆沙和绿豆沙,外裹着剔透的糯米粉皮,做成漂亮的花朵形状,馅里面有一点猪油,甜香扑鼻。他小心翼翼地吃完了两个。
到下午,也还是好的。
冯凭问他:“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他说没有,只是到了晚间,觉得那东西还在腹中,无法消化。
晚上,他喝了一点米汤,吃了小半碗甜甜的燕窝。冯凭因为他身体有起色,心情好,陪他吃了燕窝以后,又一个人去加餐,吃了一点烤肉。拓拔叡没法吃油荤,她陪着她,也很久没有吃油荤了,确实也很馋。吃完擦净嘴,用茶水漱了口,沐浴完回到床边时,拓拔叡看到她脸红红的,烛光下一双眼睛格外发亮,还跟她开玩笑,说:“趁我不注意又去偷吃了。”
冯凭有些不好意思,拓拔叡笑:“没事,你想吃什么就去吃什么,不用管我的。别让我闻到那味儿就行。我今天也吃了点心,也没有什么不舒服。”
冯凭就搂着他,高兴说:“皇上的病情有起色,现在可以吃点心,再过不久就可以吃肉了。”
拓拔叡是个爱吃的人,没有好吃的人生简直了无生趣。身体好转,他也感到十分开心。这夜,他们还抚摸亲热了一会儿。
总之便是很高兴。
然而到次日,拓拔叡感觉他那两块糕点在胃中,还是没有消化,胃里感觉很撑,也没法再进食物。他开始焦虑不安了。
一整日无法进食物,冯凭只得请御医来给他诊治,开了个方子,说是可以通气。
一碗药吃下去,当天夜里,上吐下泻。冯凭吓的手脚冰凉,整个人几乎要吓疯了,对着御医大喊大叫。
然而对这眼前的一切,她都是束手无策的。拓拔叡一会大吐,吐的又是黑水,一会又在床上捧着腹翻来覆去的挣扎。他浑身的衣裳已经被汗水湿透,脸孔灰白,失去了血色,痛苦呻.吟。冯凭浑身冰冷地在一旁看着,找不到任何办法可以帮他。十几名御医站在床边上,她浑身颤抖地怒骂道:“你们快想办法!你们快想办法!关键时刻一个都用不上了,你们都是来干什么的!来干看的吗?皇上是吃了你们的药才变成这样的,皇上要是出了一点事,你们全都等着掉脑袋吧!”
御医齐跪了一片,磕头求饶,差点没把脑袋磕碎了,也想不出法子来。后来,她眼泪下来了,无计可施,一边上床去抱他,一边泪水汹涌不止。
一夜之后,冯凭在隐微的天光之中看到了他苍白的脸。整个皮肤像裹了一层蜡,嘴唇像石灰一般。他没痛了,只是整个人已经耗尽了精神,两个眼睛也疲惫地失去了神采,薄薄地蒙上了一层阴翳,像黄沙席卷后,严严遮蔽的天空。
一批御医被下了狱。
调养了两日,他终于好了些,但是没法下床。他呕血,吃不得东西。闻到油荤味道就头昏、恶心、想吐,稍微多吃了一点就腹痛,排便全是血。除了米汤能咽,吃其他的都会便血。为了逃避便血的痛苦,他几乎将自己绝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