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0.10 寒烟袅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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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白在树下抱住了方寒, 方寒没有回抱, 也没有拒绝, 但是沈白知道, 他在汲取他身上的温度, 为了方便方寒, 沈白甚至将头挨在了对方肩上, 只是不敢用力,只是轻轻的碰触着。

    回去。

    他在方寒耳边这么说着,就好像是两个人要回家一样,方寒依旧没有回应, 只是看着沈白的身体离开了自己, 然后那种和曾经一样的目光再次包裹住了他。

    沈白看着方寒, 就像在之前世界上学习过无数次那样, 他在那些学习中掌握了技巧,那就是盯着对方的眼睛, 然后从他的眼睛中找到自己, 虽然大多数时候找不到, 但是,当注意力极度集中的时候, 那人身边所有的背景便全部融化了, 然后到那个人, 他的五官神情也统统不见, 明明只是在找自己, 却营造了一种自己的全世界因为对方灰飞烟灭的假象, 哪怕那人并不知道,他并没有出现在沈白的眼里。

    天色昏暗,沈白没能看到方寒红眸里自己的影子,但他看到了方寒眼底深处的孤独,然后在自己的目光下,那道孤独开始一起跟着背景慢慢融化。

    沈白在绑定忠犬系统之前就已经知道喜欢这种情绪带着魔力,它可以让那些天天混在男生堆里的女孩见到他的时候连大声说话都会脸红,会让那个全校最自来熟的少女在看到他迎面走来的时候转身就跑,连打招呼都不愿意……

    曾经的那些沈白现在想想都觉得可爱,但是当这种改变被稀释了千分之一之后发生在方寒身上后,就变成了不可思议。

    回去的路上,由于两个人的回程不必像来时一样急迫,所以他们不用在露宿路边的树林,不必跨越难走的小道,沈白变成了领路人,他和带着纱帽的方寒走进了城镇,找到了客栈。沈白替两人规划路线并安排食宿,这过程中,方寒变得非常安静,他只是看着,完全顺从了沈白的安排,在沈白眼里几乎可以用“乖巧”来形容。

    现在的方寒就像一块有思想的石头,外界无法从石头上的纹路中探究他的思想,但是沈白却知道自己在将这块石头慢慢捂热,趁着现在方寒最为受伤的时候。

    不是趁虚而入,沈白管这个叫做趁热打铁,因为他知道,这是他完成任务的捷径,而且,这仿佛该是双赢的局面,方寒可以收获他的体贴,他则在方寒身上收获好感,并逐渐的体会自己身上“表演能力”的提高。

    沈白开始慢慢找到了些冲破方寒心防的门路,并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细细体会着它给自己带来的那些感受,那种感觉中,藏着一种隐秘的骄傲和享受。

    于是,这一路,两个人交流不多,但是心中都藏着一段仅供自己品味的心路变化,不为对方所知。

    本来沈白是带着方寒准备直接回寒衣教,只是中途两人路过江南,之前一段时间这里分坛因为名门正派的“猎杀”计划弄得苦不堪言,在林肃游当上武林盟主之后,武林上更是借着这“新盟主新气象”,对寒衣教暴露的教众发起了进攻。

    因为众人并不知道寒衣教的完全底细,所以不敢轻易发动对魔教的讨伐,只是拿那些小喽啰下手,方寒对这些小动作感到心烦,却还并没有到十分在意的地步,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在江南暂时停下了了回程的脚步。

    分坛的事情解决起来并不容易,只是有了方寒的坐镇显得轻松了很多,沈白跟在方寒的后面陪他日日忙碌,偶尔也会在空闲的时候出去走走。

    沈白和方寒并不是会想到外出闲逛的人,按照沈白的说法,方寒就是隐形宅男,在寒衣教的时候如果不是齐眉,常年不会出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地方好像有种特别的魔力,让两人如同受到感召一般,想要出去看看。

    大约是南方的风景过于秀致的缘故吧。

    沈白想着。

    只不过,因为方寒的眼睛,所以必须带上纱帽,因为寒衣教的主打色,所以两人的衣服常年都是黑色。

    佩刀,纱帽,黑袍。

    完完全全就是魔教的标准装扮,这样就已经非常引人注目,更不要提方寒身边站着一个自动吸引眼球的沈白,所以两人的外出的时间不是清晨就是傍晚,去的地方也无非是偏僻的窄巷,这样能够避开大多数的人流。

    前一个晚上和方寒一起早早的入睡,这天清晨起的意外的早,沈白等着方寒练完刀后,便默契地替对方拿出纱帽准备外出。

    这里真的是江南,和寒衣教所处的南北交界不一样,这里的清晨空气中都好像弥漫着露水的清香,因为要入冬,早起的人身上披着一层冷意,但是他们好像已经习惯,沉默但是手脚利索地在街边煮起了大锅,等待着客人坐上前面的小桌然后吆喝着要上一碗馄饨。

    沈白和方寒自是不会坐在街边用早饭,他们只是安静地路过这些勤劳的摊贩,然后继续走向前方窄窄的小巷。

    沈白走到一半,没有握刀的手举了起来,伸到了胸前,五指微张,在接触到那抹确实的凉意之后,抬头望向了天空。

    刚出门时那股空气中的水汽好像集结在了一起,然后变成了水珠在行人的身上乱跳,若是跳上了行人的肩头便直接没入他们的外袍中消失,只留下一个小小的深色圆圈。

    沈白看向前面的方寒,方寒并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去的意思,沈白也觉得这雨水小的可怜,也学着方寒不去在意它。只是下一滴雨珠直接跳上了沈白的睫毛,他的睫毛接住了它,在眼睛下意识地眨眼之下,又让那雨水顺着睫毛的间隙滑到了眼睛下方,接着像泪珠一样顺着脸庞滚了下去。

    沈白不在意的擦拭掉那水珠,然后看着肩头的潮湿慢慢扩大的方寒,虽然带着纱帽,但是纱帽并不挡雨,而这雨势却越来越大,沈白想着,还是开口叫住了方寒。

    方寒停住了脚步,回过头看向沈白,沈白脸上那道水痕还在,沾湿了沈白右眼的上下睫毛,让他那只眼睛看上去格外好看,隐约还带上了一丝可怜的感觉。

    看着这样的沈白,方寒本不在意这雨势,却也顺应了对方的要求先到旁边的屋檐下多一会儿雨,等到雨势变小再走。

    两人不愿和别人共挤在路边小摊,以免发生什么事情,所以只找了一条青石道上的屋檐下面,方寒进去后便站着不动,默默关注着旁边的沈白。沈白抹去脸上沾到的雨滴,他耳边的一缕头发被打湿贴在脸颊上,显出了和平时不一样的感觉。

    在他们躲进屋檐下面没有多久,雨势就陡然变大,沈白看着外面的雨帘,只庆幸两人先一步进来。

    透着雨幕,沈白看着对面的那条街,上面已经没有了行人,只有一两个乞丐收拾着自己的碗碟和薄布,匆匆忙忙地准备离开,却已经被全部浇透。

    沈白不知道为什么,就盯着那些人一直看着,只觉得那一幕熟悉的很,仿佛这种熟悉感就是牵引着他出来闲逛,又找到了这里躲雨的原因。

    看上了好一会儿,直到看到了那对面墙上的一道裂痕,这裂痕好像跨越了时间和沈白记忆中的那道裂痕相互重合,让他找到了这熟悉感的根源。

    沈白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心情好像被大雨冲刷后一样晴朗,他转头看向身边的方寒,方寒没有说话,只是他顶着纱帽的脑袋微微偏转,将眼神投向了远方,看向了那些四处寻找庇护之地的乞丐,接着有些反感的微微皱眉。

    沈白收回视线,一时有些感慨,没想到都这么些年了,这个世界相对于前些世界而言,呆的时间已经是相当长的了,从逃荒的难民,到和十八一起被训练成暗卫,再到如今和方寒终于有了细微的进展。

    这么回忆着,眼看着雨势已经慢慢小了下来,渐渐变成了最开始飘散在空中的那些蒙蒙细雨,沈白察觉到身边的方寒已经有了要走的意思,一时头脑法人,竟大胆地拦住了对方。

    “教主,你现在这里等我一下。”

    沈白并不解释,只是独自跑进了雨中,虽然方寒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却不妨碍他听出了沈白语气中的雀跃。

    沈白慢慢消失在了方寒面前,等到他再出现时,怀中好像多了什么东西。

    即使是小雨,但是之前疾走的沈白已经被打湿了一层,方寒透过纱帽看着那水珠滚过沈白的脸颊脖颈,然后滑进他的衣领,右手的手指微微颤动。

    大概是从前的方寒眼里只有齐眉,所以没有认真欣赏过沈白的容貌,而现在,他只觉得这个暗卫在雨下的样子好看极了,而且,当两人相对视的时候,他竟难得对着方寒笑了起来。

    一个暗卫对着教主笑起来,这几乎就是犯了职业错误,但是现在方寒没有惩罚对方的意思,之前即使这暗卫对着自己嘘寒问暖,但是也从没对他笑过,此时沈白勾起唇角,加上背后的江南烟雨,让方寒看的失了神。

    沈白许久没笑,他的唇角勾的费力,放佛已经有条件反射让它勾不上去,但是沈白觉得这样好的时机,无论是时间还是地点都如此巧合,甚至连这场雨都营造了一种让人容易陷入回忆的气氛,于是沈白逐渐加深自己脸上的笑意,想着要将这一幕彻底变成两个人美好的回忆。

    从怀里取出怀中的油纸,虽然油纸不会沾上雨,但是沈白依旧将它在怀里捂得严实,哪怕背上湿了一片也不愿让它和这沾满水汽的空气多接触。

    黄色的油纸在方寒的面前慢慢被打开,两个白花花的馒头显露了出来,方寒看着那尚冒着热气的馒头,再看着沈白的脸,他的红眸里难得有了一丝可以被认出来的温度,只可惜被那纱帽遮着无人发现。

    拉起方寒的手,沈白将其中一个馒头放到了他的手里,然后抬起头,黑色的眼睛亮闪闪地望着对方,笑意更深。

    “教主记得吗,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地方。”

    听到沈白的话,方寒才突然意识到这馒头是怎么回事,他将视线方向刚刚的那几个乞丐,而他们已经走远了,这条街上好像只剩下了沈白和自己。

    “那时候我真的饿了好久,饿到不想说话,饿到不愿意再走,因为也不知道自己下一站会走去哪里。”

    “幸好遇见了教主,当时的那块馒头,是我那段时间吃到的最好吃的东西,而且也是到目前为止,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沈白笑着,那笑容像是一壶温水,慢慢浇在了方寒的心头。

    “奇不奇怪,像是一个人被一块馒头剥夺了所有的味觉,但是却依然很开心。”

    “教主,我会永远追随你的,永远永远。”

    沈白的笑脸带着让人难以抗拒的真情,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动人的情话,每一个字都像是对方寒的表白,但是方寒知道他并没有,他只是难得的,将心底的情感,全部展现给了自己。

    方寒捧着馒头的手不敢用力,或者说他现在全身僵直,没有一处可以听使唤,他看着沈白,突然觉得,那暗卫说的不仅仅是他自己,还是方寒,明明那么微不足道的东西,就因为正好在他们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于是就连着那件事和那个人,记了一辈子。

    看着满眼都是依赖的沈白,方寒觉得那样的目光刺眼极了,如果要用一个字形容,大概就是傻。

    和自己一样。

    那一瞬间,方寒在沈白的身上,看清了曾经的自己。他开始相信了这人所有的喜欢,所有的付出,就好像之前他不曾怀疑过自己对于齐眉的喜欢,对于齐眉的付出一样。

    方寒找回了支配自己身体的力气,将馒头举到嘴边,然后轻轻咬下,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跨越了时空,尝到了当年沈白手里的馒头,真的很甜。

    但即使这样,方寒并没有将馒头全部吃完,他看着沈白开心的一口一口咬着白面馒头,心中涌起的是一种不安,和以前的不安不一样,有着不同的来源,曾经他质疑沈白的感情,而现在,他质疑的是自己。

    他明白自己当年做的事情根本不值一提,就好像当初齐眉微不足道的一句话,所以他不想吃完,觉得自己不该吃完,好像吃完了这些,那么曾经他给沈白的东西就被全部还了回来。

    只是吃了一半馒头的他忘记了,当年那个他给沈白的馒头,也被沈白分给了其他人,他自己只是撇下了其中一小半罢了,要说沈白欠他的,恐怕早已经还的干干净净。

    那天回去的时候,天还下着雨,只是已经小的可以忽略不计,南方的雨飘落在两个人身上,显得那么温柔,如同他们此时的心情。

    之后方寒对于沈白的态度转变已经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不仅仅在沈白的预料之中,也在其他人的预料之中。

    分坛坛主总会在向方寒汇报完事情出去后在心中暗自摇头,对于教主交代的让人在他房里多加一张床榻毫无意外,事实上,在当初那场暗卫之间的比试时,大家都相信,这个暗卫无论去哪里都不会仅仅是暗卫那么简单,只是没想到,哪怕是一直禁欲的教主也挡不住温柔乡的诱惑。

    不过想想也是,那个暗卫长的出众,看着教主的眼光那么深情,他细心,但是在处理每一个叛徒时都心狠手辣,却在接触教主的每一份食物时温柔的不可思议。

    一个会为你变得温柔的小魔头,相信是无数人心中的理想型,哪怕是这些武林人士也不例外。

    其实,对于沈白来讲,从自己向着方寒递出馒头的那一刻,他就预想到了对方会有的反应,当时的沈白只是想要给自己的喜欢增加一个合理性,那么再怎么合理,都不如让方寒从中看到自己的影子来的合理。

    因为小时候的恩惠,而铭记了一辈子。

    其实人是健忘的,或者说,哪怕是感恩,也很难在岁月中酝酿出爱,不然爱就不会成为了稀缺物品,方寒只是少数,但他却只会被这种少数所说服。

    可能这是经历前面世界太多次失败后沈白第一次如此接近成功,沈白看着近几日对他态度完全转变的方寒,已经收获了自己想要的反应,他觉得很有趣,觉得忠犬系统确实让自己学到了许多,比如哪怕是方寒这种人的好感度,自己甚至都不用付出真心,只要认真的演戏,运用自己全部的技巧,对方就会一步一步的做出如预想中的反应。

    真是可怕,不是吗。

    一边在暗自开心,沈白站在方寒旁边,看着对方专门为自己状似无意的撇下了一些果蔬,又突然有种隐隐的负面情绪萦绕在心间,却无法被自己抓住。

    这是一场双赢的游戏。

    沈白这么告诉自己,然后继续用那和往常一样炙热的眼神包裹住身边的方寒,直到后来看着刑讯室里的满地的鲜血,沈白才意识到自己在这场游戏中扮演的角色。

    那次事情的起因,是一次武当弟子们的袭击,也是他们猎杀活动的日常内容——发现魔教,铲除魔教。

    只不过,这一次他们袭击的地点上,有在外传话的沈白。

    沈白面容姣好,凡是路过的不管男女老少都乐意多看上几眼,所以他每次出去都格外小心,若是自己一人,几乎就是隐匿在各个角落不被人轻易发现,但不知道为何,这一次却被十几个武当弟子在转角包围住了。

    才十几个武当弟子,沈白并不在意,若是再来十几个他也有信心全身而退,只是近期这分坛形势紧张,若是杀害这些人,怕是更容易让这风波无法消停,而且没有方寒的命令,沈白也不愿意和人刀剑相向。

    所以在这场突围中,沈白选择的是防守,他的刀甚至都没有出鞘,那些人却仍旧无法捞到一点好处。

    眼看着沈白要冲出包围圈消失在他们眼前,其中一个弟子不知何时抓出了一把石灰粉末,向着沈白的眼睛撒去。

    沈白根本没有预料到这个,在他眼里,那些门派自诩名门正派为数不多的优点就是,他们为了防止别人耍阴招自己打不过,就慢慢推广了一种“我不这样你也别这样行吗”的逻辑,所以类似于暗器之类的,在一些大门派中依旧显得并不是那么入流。

    而现在,沈白的眼睛火辣辣的疼,能够感受到生石灰在吸收着自己眼睛的水分,比灼伤感更强的是沈白的担忧,他害怕自己在这里拖上很久,眼睛有被灼伤的风险。

    他不是十八,他暂时也没有失去眼睛还可以被方寒留在身边的自信,再者说,他也并不想让自己这副身体的五感有什么损害,所以沈白不得不拔出了身侧的刀,对着自己觉得有人的地方挥斩而去,然后努力找到空档让自己可以逃离这里。

    听到刀锋陷入血肉的声音,沈白心下微定,只是下一秒那些人就仿佛商量好一般,周围的杂声突然变大,让沈白辨认不清他们的方位,他想要直接朝着声音最小的地方飞去,却在中途听到了利剑向自己这里破空袭来的声音。

    恐怕是躲不过去了,沈白准备迎下这一剑,却听到“叮”的一声,好像是谁挡在了自己的面前挑开了那剑。

    看不见的沈白心中极度的缺失安全感,他认为对方既然救了自己便肯定是自己这边的人,于是他的手试探性的向前抓去,想要在这里找到一些切实的依靠,只是还没有碰到那人,就被对方伸出来的手握住了。

    那只手的手掌包裹住了沈白的手,上面带着练武之人的粗糙之感。

    沈白感受着那股熟悉的气息,轻轻地唤了一句“十八”,然后得到了对方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