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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君带着杜月芷坐在大马车内,双马在宽敞大道上飞奔疾驰,杜月芷担心老太君的身体,示意让车夫慢些,然而老太君却摇了摇头:“芷丫头,我们要尽快回府。”
杜月芷只得作罢,想着夏侯乾在外面,又无法撩起车窗帘子看看情况,耳朵灵敏地捕捉到外面达达的马蹄声,听着,离自己是极近的。
夏侯乾带来的消息另老太君震惊。
原来杜怀胤在宫中根本就不是为了治水,实是三皇子意图谋反,协同母妃犯上作乱,逼迫怀帝下遗照。而夜巡合清宫的侍卫并未发现端倪,圣上夜宿妃嫔寝宫本就正常,寝宫若是关上门来,里头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然而最后还是被担心雨水倒灌而四处巡逻的杜怀胤察觉,子夜发生了一次小规模的战斗,到了清晨,又进攻一次。
三皇子夏侯麒早就在合清宫布下诸多眼线,宫外还有人接应,万一逼宫不成,就逃亡而去。幸好菱妃寝宫亦在附近,杜怀胤禀告以后,夏侯乾随即调令大批人马看守宫中八门,重重包围,便是夏侯麒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去。
穷途末路的三皇子绝望之下,以怀帝作为要挟,对峙禁卫军。
这也就是为什么杜怀胤滞留宫中,而杜璋进宫后也一去不复返,是因为宫里封锁了消息,只进不出,一直到今天……夏侯乾简短道:“合清宫已破,三皇子与母妃自刎而亡,宫中走水,父皇一时离不得怀胤,怀胤担心家人,父皇便命我出宫照看。”
逼宫毕竟是天大的事,幸而老太君见多识广,脸上没有露出丝毫波澜,等上了车,也依然硬朗地端坐着,命杜月芷:“叫他们再快些。”
马车很快到了陆府,朱门大开,守着许多带刀禁卫军,从台阶上一直延到长街尽头。夏侯乾骑着高马护送马车过来,最后一拉缰绳,禁卫军头领吴沉上前,单膝拜倒:“参见九殿下!”
夏侯乾看了他一眼:“你怎么在这里?宫里的事了了?”
吴沉原本是御前侍卫,在宫里二十年,慢慢升为禁卫统领,深受上圣上器重。此时见夏侯乾问,他沉声道:“卑职奉圣上口谕,护送杜将军与中郎将回府。”
夏侯乾道:“有劳。现在杜府已无大碍,你先带人回宫照看,稍后我再与你汇合。”
吴沉怔讶:“殿下不与卑职一同回宫?”
夏侯乾目光扫过马车,帘子静悄悄的,微风吹起一阵涟漪。他心一动,对吴沉道:“现在杜府倒了两个顶梁柱,恐会乱成一团,我与怀胤有生死交情,自然要留下照料。现在宫中极乱,你且先回宫,父皇的安危要紧,有什么事等我回宫再说。”
吴沉道:“殿下能这么想,实是为圣上免去后顾之忧,令人敬佩。这些人我给殿下留下,现在余党尚未剿灭,城内不安,望殿下务必小心。”
“去吧。”
马车驶入府内。
“来了来了,老太君回来了!”管家和各位管事们早已候在那里,只等老太君来了,便过来搀着,簇拥着去看望大爷和少爷。夏侯乾看着那一抹幽淡的倩影消失在石屏另一边,叹息似的摇了摇头。
不知她会不会哭呢?
两位爷暂时都摆在一个房间里,老太君过去一看,二人浑身浴血,眼目紧闭,仿佛是个血人,只道是活不了了,当场就后退几步,显些晕厥。
她满头苍发,颤微微伸出手,喉咙发出气音,嘶哑不已:“璋儿,胤哥儿啊……”
纵使满身绫罗绸缎,享尽后福,却依然阻止不了生死大事,老人颤抖的呼唤令人不忍卒听,周围也响起此起彼伏的哭泣声。
二夫人与于姨娘忙去扶,常氏却打落于姨娘的手,命她退下,自己却端端扶住老太君另一边:“老太君别急,两位爷只是受了些轻伤,又太劳累才晕过去,身上的血都是别人的呢。媳妇已经命人准备东西清洗,此时不宜惊扰,老太君才刚回来,先去歇歇吧。”
呈现虚弱之态的老太君被扶开,朱氏在身旁照顾,常氏看了一圈,道:“都别哭了,来人,把大爷和少爷送到沐房去。”
底下人又拿了清洗的东西来,常氏亲自挽袖,带着婆子和贴身丫鬟擦洗杜璋,于姨娘和齐姨娘则侯在外面。“大少爷的人来了没有?”
“来了,剑萤在这儿。”有人回答。
剑萤也早来了,她是服侍杜怀胤的大丫鬟,伺候起来自比别人得心应手。只是在她看见杜怀胤的那一刻,眼泪崩溃而出,一直不停地掉,连搭下手的小丫鬟都吃惊地擦了一回又一回。
“剑萤姐姐,您可别哭了,老太君还等着呢,忍忍吧。”
剑萤一边哭一边干活,手上清洗的动作不停,只是心里却像要死过去一般,怎么忍都忍不住。少爷英俊的脸慢慢露了出来,她看清了那些伤痕,胡乱拭去眼泪,脸上便沾上杜怀胤的血,被泪水一冲,倒像是血泪一般,蜿蜒而下。小丫鬟都要吓死了,左右一看,看见杜月芷站在外头,忙出去悄悄告诉了。
杜月芷知道剑萤受着极大的内心悲痛,可此时她又不能进去安慰,只得差人请了福妈妈过来,让福妈妈进去照料。
两位爷终于清洗完毕,换上干净衣裳,送到老太君跟前了。一时又叫人请医,一时又打发人回避,闹了好一阵子。月薇早已哭花了脸,在父亲和杜怀胤身边紧紧守着,两个庶妹亦是哭得双眼红肿。
唯独杜月芷坐在杜怀胤身边,看着大夫开的药方,指出一两处有疑问的地方,大夫改了,才叫人拿去抓药熬服。
杜怀胤总也不醒,皮肤又有烧灼的地方,想是合清宫走水导致。杜月芷想了想,拿了些清水,慢慢拍在杜怀胤的太阳穴和手腕处。周围哭声一片,她却意外平静得很。
只要能活下去,只要活下去就好。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兄长能够在合清宫全身而退,其他的并无所求。眼下看来,哥哥除了受了些皮肉伤,竟也算得上完完整整回家了。
她心中的欢喜是别人想不到的。
杜璋毕竟是征战四方的将军,身骨强健,很快就转醒,他看到哭红了眼的女儿们在身边守着,一个比一个哭得厉害。铁汉柔肠,纵然身上有伤,还是一个个轻声安慰着。见月薇哭得小脸都红了,又伸手摸了摸月薇的头,说了几句话,将她哄的笑了。
“父亲——”月薇轻轻依偎在杜璋怀里,伸手抓着他的袖子,眼眶一红:“你不知道女儿心里有多担心,这几日茶不思饭不想,就觉得有事情要发生,果然今日你和哥哥回来,浑身是血,吓坏了女儿……”
常氏在一旁也用帕子拭了拭泪:“大爷也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一个口信也不捎回来,白叫人煎熬……”
两位姨娘已经哭得如梨花带雨,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尤为齐姨娘,哭得最大声:“早知道大爷会受伤,我就不该劝大爷进宫去,可我也是担心胤哥儿,谁叫我总是喜欢乱操心呢……”
齐姨娘求罚,老太君却赞她心思细腻,想的比别人多,若不是杜璋也进宫去了,胤哥儿只怕应付不来,所以便赏了齐姨娘许多东西,后来面子上也对这一房好了许多。
娇妻美妾在身旁,子女皆在,杜璋古铜色的脸露出几分欣慰,他与她们说着话,并没有看在另一边的杜月芷。同样,杜月芷只顾和剑萤照顾着杜怀胤,对杜璋并无半分反应。
婆子又拿了一张药方过来:“姑娘且看看大爷的药方,可有没有什么地方要改的?”
杜月芷为杜怀胤整理着袖子,借着婆子的手瞥了一眼,笑道:“我医术有限,也看不大懂,只是父亲烟熏入体,需要拔火呢。”那婆子出去告诉了,大夫左思右想,拔毒清热,最好的药莫过于黄连,便又添上一味黄连。
福妈妈看着杜月芷那张小脸,顿了顿,问道:“姑娘,黄连可是大苦的。”
杜月芷垂下眼睫毛:“良药苦口利于病,父亲病了,多吃些黄连对脑子有好处。”
到了晚上,杜怀胤醒过来,杜月芷才知道后来的事。
原来杜璋进宫后,深知拖的时间越久,对怀帝越不利,便与太子商议趁着大雨安排进攻。太子无异议,杜怀胤与夏侯乾一个正面强攻,一个侧面突袭,攻破了合清宫。怀帝只是受了些轻伤,身边的妃嫔宫女全部自刎,鲜血流了一地。
三皇子却消失不见,怀帝将手里誊写了一半的圣旨拿起来,放在蜡烛上面烧了,黑红火焰过后,灰烬如烟,他苍老衰败的脸上露出几分厌恶与憎恨:“孽子畏罪而逃,给朕去追,朕要将孽子五马分尸,方解此恨!”
这与杜月芷前世所知的有些出入,她依稀记得三皇子也是自刎而亡,这一世怎么是脱逃?是夏侯琮隐瞒,还是史实不实?
总之找不到夏侯麒,这件事便成了无头公案。一直到很久以后,杜月芷才知道夏侯麒去了西丹,隐姓埋名,后来的际遇便是今日再难想到的。那时候她已成了夏侯乾的妻,亲身处于权力漩涡中心,所见,即是史实。
夏侯乾适时提到她对自己的冷淡时,杜月芷只是装傻:“咦,有吗?我怎么不记得了?”说罢就势逃走,然而夏侯乾却不如今日的好脾气,一言不合就攥住她的手腕,那压低的目光让她面红心跳,腿都在发抖,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全然记不起来,只记得从酸软中醒来后,看着腰上两侧的大掌青痕有点想哭。
给她一千个胆子,也不敢再对夏侯乾“冷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