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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巧巧抬头看天,日上中天,不好……完了,这下是真的晚了!
阮巧巧心里急的像一只无头苍蝇,拔腿就走,就要沿着原路返回时,眼前带刺的蔷薇丛挡住了去路。
阮巧巧这才发现少了什么,少了一个为她披荆斩棘的人。反观那个人,显然跟她不在一个节拍上,正慢条斯理的拍打着因为收割大豆而带来的一身尘土。看久了阮巧巧都怀疑自己,难道是她判断有误,现在时辰尚早?
在这个人.兽共存的时代,妘君可是出门必备品,能不能跳出五指山都要看妘君这个佛面。想明白这个道理后,阮巧巧屁颠颠的跑过去,将妘君背后的豆荚壳摘掉,拍了拍。
干净了,这下洁癖大族长可以移驾了吧?阮巧巧不敢吱声,用期许的目光看着妘君。
这让妘君想到了童年时给弟弟抓的两只兔子。弟弟为它们割最新鲜的菜叶,由着它们把自己的房间弄着又脏又臭。可是这两只爱宠又是怎么回报弟弟的呢?它们把泥巴墙打了洞,逃跑了。弟弟在屋后的菜地里找到了它们,把它们抱回了家,可是它们一而再再而三的逃跑。后来弟弟也冷淡了,静立一旁看它们在菜地里啃的正欢,好久才伸出一只手摸摸它们的脑袋。她以为弟弟对它们没了新鲜劲了,摸黑到了菜地,一把提溜起这两个小兔崽子,雪亮的石刀砍了下去……事后她看到了角落里,用棉布衣裳垫出来的最柔软的兔子窝。
她们的现在,不就像弟弟和那两只兔子,那两只看起来傻兮兮的兔子啊,兀自在菜地里啃得正欢,见自己的主人来了,狗腿的凑上来。而它们的主人明明已经站了很久,在没人看到的地方,等了更久。
这家伙不是贪玩的兔子,而是不折不扣的虎狼后嗣。养虎为患的道理她不是不懂,偏偏这家伙得了她的眼缘,她太自信了,自信有被虎狼反噬的承受力。她驯养了这家伙,放下了芥蒂,不吝啬自己的喜爱,亲密无间的乐趣让她忘乎所以。她以为建立驯养关系后,就能得到绝对的忠诚。直到被放弃的那一刻,她明白了何为豺狼反噬!相处日久,她愈发明白了何为非我族内其心必异,她们的信念是两条偶然交汇却不并行的河流,她不问这家伙从哪儿来将往哪儿去,甚至,就算是恨到极致时,恨不得拔去这家伙的爪牙,让她安分的做自己的乖兔子……她都忍住了,若是这么做了,不就代表她没有饲虎的能力?现在好了,幼兽在她的纵容下长大了,独当一面了,被她亲手送进更广阔的草原。
——她迎接着再一次的反噬。
很多时候她不是不想理这家伙,而是,她们之间的隔阂,就像锅底越来越厚的陶瓮,预热的时间越来越长,然而一旦热滚了,浓烈的叫人自己想死,或是想叫对方死。每一次的冷却就意味着下一轮更长的预热时间,因为谁都不知道,她们如履薄冰般的羁绊,抗不扛得住欲.仙.欲.死的沸点。
袖中的这样东西,在这一路上被反复的摘下又放回,放回又摘下。她一直寻不到一个机会,可以若无其事的给这家伙,好让这东西看起来没那么用心。
都已经存了那么久,也不急于一时了。只是一个古怪的直觉在催促她,现在不给,等到了姜族,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给了。饶是她过惯了刀尖舔血生死置之度外的日子,心口却因为这个直觉而抽搐不已。
妘君放松紧绷的神色,瞥了一眼这张灰扑扑的朝气洋溢的小脸,伸手将她的额前发往后拨了拨,弹了下汗哒哒的额头:“你要这副样子去姜族?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们被野兽追杀了。”
这副样子见情敌……阮巧巧顿悟,撒腿就跑,就着溪水净了脸,湿漉漉的手指捋顺了长发,自右向左斜编了一个蜈蚣辫,从发尾开始将辫子往里盘卷,在左颈边盘出一个花苞。阮巧巧一手牢牢的按着花苞,蹦蹦跳跳到了包袱面前,另一只手在包袱里掏兽骨簪,虽然只是一根光秃秃的长柄,她还是喜滋滋的把自己的劳动成果插在了头上。伸长脖子在水坑上方照了照,既端庄又妩媚,如果有朵鲜花点缀就更好了,如果是妘君亲手掐的就最好了。
妘君亲手掐的花,亲手掐的花……
这个疯狂的起念,就像一个火引子,噌的一下点亮了阮巧巧心里的贪念。阮巧巧想要忽视,压制,扑灭……用尽一切方法对付这个意外,却怅然的发现这根本是蓄谋已久的渴望。一想到妘君亲手折花插在她的鬓旁,心头就翻起滚滚热浪,一个轻盈盈的她脱体而出,那个她在唱诗般的神圣宣誓中迎接着妘君的“我愿意”和一枚象征爱情契约的钻戒。在这个特殊环境下,一朵花就能达到钻戒的效果,可以给她“正宫”的底气,去面对“平妻”和“十八姨太”。
这个起念是要人命的。不过是一朵花,她却不敢说,害怕说了就会被判死刑。她也不想说,如果是因为她说所以妘君做了,那也不是妘君的发自内心。如果她不说,靠不解风情的妘君自己去得悟……她还没有这么矫情。
阮巧巧手捧着发髻,佯作发髻快塌了,目光朝野花那边暗示,露齿笑道:“妘君,帮我折根树枝来,一根簪子撑不住头发。”
她不能代替妘君得悟,但是她可以指引啊。阮巧巧对自己的情商点了个赞。
妘君很听命的去了。阮巧巧看着她的背影咧开了嘴。
“咔嚓”一声,妘君完成任务转过了身——
阮巧巧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妘君的手上,就真的只有一根树枝!
妘君越走越近,走在金边四射的光环里,刺得她瞳孔紧缩,眼睛里像是磨了沙子,阮巧巧可不想被误会自己掉泪了,没拿手揉弄,低头踢起石子来。当人影越迫越近,越想压抑的越是强烈,越想躲闪的越是蠢动,阮巧巧乱了步伐,脚一滑……“啊!”
再睁眼的时候已经脚踏实地,清冷的呼吸就在耳畔,一只手托住了她的下颚,侧脸被迫朝向明镜般的水坑后,那只手辗转到了她的发髻上。发髻这一面刚巧不在明镜里,敏感的触觉告诉她,兽骨簪被拔掉了,两根东西同时插了进去,那只手还掂了掂发髻,该是撑得牢牢的了。她感受着,也看着,看明镜中的她们如同一对璧人,在光和影中相依,连妘君低垂而看不分明的眉眼都浪漫的刚刚好。
不过是多插了一根树枝,所以被妘君拖走时,阮巧巧也没惦记着再照一下镜子看看。
妘君这才松开了手,轻呼了一口气。总算没辜负这个机会,将那样东西插在小家伙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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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巧巧刚走出山涧,就看到两个姜族壮妇站在昨晚她们滚过的“大床”前面。
阮巧巧的脸瞬间就热了,有一种被抓.奸的感觉。
一人毕恭毕敬的说明了来意:“姜君子让我们来接你们回家。”
“回家”这两个字,咬的很重也很变扭,显然不是出自她们的本意。既然是奉姜君子的命来的,自然是传达姜君子的交待了。这两个字是说给谁听的,姜君子的目标太明显不过。
阮巧巧下意识的瞅了一眼妘君,在妘君沉如古潭的眼中找不到一丝破绽,这反而令她更加不安。
阮巧巧跟着妘君向前走,身后却传来不和谐的声音,“扶我一把,我的腿麻了。”
阮巧巧闻声一顿,这两人不是碰巧找到这里,而是在这里守株待兔。这两人明知她们在山涧里面,却选择在此地等候,如此的恪守分寸,就是为了给她们一个空间。——这是粗心眼的莽妇能想到的吗?又是姜君子授意。
所以昨晚姜君子根本不是被妘君那声狼叫吓走的,而是,这就是姜君子和妘君的默契。那些故事,也不是姜君子的有感而发,而是特地说给妘君听的。
不对,昨晚姜君子过门而不入,今天这两人却登堂而入,难道就不怕唐突了她们吗?除非——姜君子对妘君了如指掌,猜到妘君会去山涧。抑或是,这个山涧,有妘君不得不去的理由。
对了,那个故事,故事里的两个人,每天日暮而归前,他们就寻一处山涧或是溪水,将自己洗干净再回家。
走着走着就变成,妘君与壮妇并驾齐驱,她被落在后面。壮妇都是粗中有细的人,不像妘君只顾走自己的,每每都会等她一等,拉回她左顾右盼的视线,同她寒暄几句。她急于开展自己的愿景,自然不放过每一个获得讯息的机会,又见壮妇敦厚善良,自然话匣子就多。一旦话题问深了,她得到的答案就是,姜君子知道,这些都是姜君子安排的,诸如此类。而一旁事不关己的妘君,连个提示都不给她。后来她索性不问了,没精打采的跟在她们后面,壮妇依然时不时的瞅瞅她,好像生怕她乱跑了。
阮巧巧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又希望这些都是自己多想。
越深入姜族,阮巧巧心中构思的蓝图就越清晰。
不过二十年,就让姜族与妘族产生了跨时代的差距,在妘族还固守自封的时候,姜族已经积极吸收了青铜时代的文明。就像揠苗助长,姜族有着虚高的文明,却没有承受文明的地基。而这些文明也反映着那个谜之一般的嫪族。
姜族,与其说是一个族,不如说是一个城市,最古老的城市的雏形。它像一个巨大的子宫,容爱和养育着它的子民。又像一个行使着多项功能的蜂巢,既有保障安全的壁垒,也有区别身份和用途的建筑。远看去,古城墙就像罩杯烘托着这片族地,炉灶、畜棚、地窖、谷仓、陶窑,以及族人的房舍,就像错落有致的星辰,拱着居中的月亮——祭坛和族长家。
姜族早就淘汰了妘族的半地穴式房屋,盖上了坐北朝南的地面房屋,方方正正,通风亮堂。四面墙壁,是利用草泥土做粘合剂,垒天然石块而成的,石块多是花岗岩和青石。石块四四方方,严丝合缝,可见姜族已经掌握了批量破碎和打磨矿石的方法。茅草屋顶搭建在榫卯结构的梁柱上,料想里面还有榫卯结构的桌椅,可见嫪族大船的主要结构——榫卯结构已经在姜族得到了广泛的运用。
她还路过了一口十来米深的竖井,井口有一个手摇的辘轳,壮妇支支吾吾的说这是用来提取井水用的。她伸头一看,井壁陡峭,近乎直立,似乎还能看到粼粼活水,真怀疑这下面是不是修通了暗道。她倒觉得更像没完成的矿井,试探性的开了一句玩笑:“这个辘轳绳子还真粗,别说扯一桶水了,都能载矿石了。”如愿看到了壮妇脸上的变色。
也是,三十六个嫪族男人能换多少东西,嫪族恐怕把姜族当成自己的资源库了。地上矿石已经不能满足嫪族的胃口了。冶炼这么多的青铜,嫪族究竟想做什么?
已经过了午饭的时辰,肚子饿得咕咕叫了,阮巧巧跟着壮妇,小跑到了香味扑鼻的来源地,就听人吆喝道:“贵客到了,赶紧上饭。”
眼看一道男人的身影,从敞亮的宴客大堂不疾不徐的走过来,阮巧巧只觉胸口越来越窒。
那雍容沉着的气度,让艳阳都为之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