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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
蛇身鸟在耳根底发出“斯斯”的声音,好像人在咬着牙吸气,但是声波频率又高又稳,又好像夏天的蝉鸣。
唐豆豆觉得脖子根本不是要断了,简直要被拧碎了,氧气已经明显供应不上去了,大脑开始一阵阵发懵……想起手里还攥着秦零刚才给她的解构槍,抡起来就往身后捅,捅了个空不说,家伙事还被那恶鸟大力拍飞了。
这下可好,就剩一双手了。慌乱间去拉扯脖子里的蛇尾,虽然蛇尾纹丝不动,但触感还是很清楚的——冰凉、坚韧、光滑、细碎,说白了就像蛇鳞,但偶尔长有倒刺。唐豆豆的手被剌了好几道口子。
蛇鸟好像闻到血腥味更受了刺激,突然开始带着她向下俯冲。穿破脚下一重重浓雾,唐豆豆看到地面已非原先的地面,所有倒塌的石柱都站了起来,完好无损地围成一圈,中央祭台上多了一座高大的石塔,不是后世的佛塔,是一种原始而简单的、由数百块巨石堆砌成的塔形建筑,其间没有粘合剂,高至少十多米,居然没有倒塌,也真是奇迹。
唐豆豆突然想到先前看到祭坛台基上有柱洞,眼前这难道就是祭坛建筑的复原吗?或者干脆是重现?先不管它存在于什么境界、自己又是怎么得以看到的,内竖立柱、外砌石块,这是什么建筑方式?而且完全起不到加固的作用,有什么意义呢?唐豆豆职业病发作,已经开始打一篇名叫《关于中国北方民族青铜器时代石制建筑起源与结构的讨论》的论文腹稿了。
塔身从上到下到处可见用木棍从石缝里挑出一张用朱砂绘着类似族徽图标的兽皮,应当等同于后来的旗帜,塔尖插着一根很长很锋利的镂空铜杵,铜杵上套着一件极其精美的白色玉琮,品相绝对是国之重器一级的。塔下站着一名身穿雪白虎皮袍的女人,头梳发辫,额系一串黑曜石、红玛瑙、兽牙雕、鸵鸟蛋等相间缀连起来的装饰品……也或许是权力和财富的象征,手持一支青铜杖子,手臂粗,比人高,杖头看起来像铁笼镶珍珠,早期不纯的煅打陨铁(人类真正掌握冶铁技术还需再等一千多年),硕大圆润的珍珠。
石台下面跪着几百个人,个个手捧牺牲,正在对她顶礼膜拜。
而在这群人和祭坛上穿虎皮拿手杖的女人之间,横亘着一条新挖开的土沟,土沟里横七竖八躺着无数赤条条的活人,男女老少都被绳索捆得结结实实,地面上有几十名壮汉手持木柄铜镈,正在面无表情地行坑杀活埋之事。
另外,外圈的每一根石柱上都绑着一个同样赤.裸的人,绑缚他们的不是绳索,而是大鸟的尾巴。一只大鸟绑一个人,一群幼鸟则兴冲冲地将这人开膛破肚,瓜分内脏。人即刻还死不了,一个个痛不欲生。
有哪个不幸被折磨死了,就会有人一刀将他的头砍下来,提到祭坛上丢进女人面前的大方鼎里。唐豆豆这才注意到,大方鼎的兽面纹口里衔着一个环,环上系着一根铁链,铁链另一端绑在一个男人的脚上,男人年轻瘦弱,勉强有张粗布围在腰里,正跪在方鼎裆下,用血淋淋的双肩吃力地扛着一看就有几百斤重的大鼎。
唐豆豆正觉得这人行为好奇怪,大鸟带着她视角一转,她就看到了大鼎四足下面分别放着一个啼哭的婴儿,大鼎四只颤巍巍的尖足全凭那男人的力气顶着悬空,然而也已经渐渐开始戳破它们细嫩的皮肉了。
这他妈到底是在干什么?好他妈残忍。
哀嚎和歌颂声错落交杂,虽然没一句听得懂,但场面足以令人胆战心惊了。
这些都是一瞬间看到的场景,大鸟卷着唐豆豆俯冲下来时,那装神弄鬼的女人停下嘴里的叨叨,抬起头冷冷看了一眼。随后大鸟绕场飞行一圈半,唐豆豆胆战心惊地想,该不会是要找根柱子把我也绑上去吧?还好找了一圈似乎没空位,大鸟重新飞高了一些。
还没庆幸完,就觉得脖子一紧又一松,自己被以抛物线的轨迹朝大鼎肚子里扔了过去。降落的过程中她一边大口呼吸一边大骂不好,现如今一根稻草也顶千钧重,她这一百斤的体重,再加上加速度,肯定会瞬间压垮那男人的肩膀,然后大鼎足下的四个孩子就……
那男人在感觉到异动后向她投来的惊恐而仇恨的目光,令她永生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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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零找不到唐豆豆了。
她从他眼前消失,就在这方寸的地方,眨眼的瞬间。然后无论怎么搜索,都搜索不到她的任何信号。秦零开始追悔刚才让她关掉了瞳外膜系统。
没有时间彷徨,他拿出玉简,强令自己回到2323,再回来。依然是迷雾重重,不见活物。
体力严重透支,他不知道再穿几次还能不能回来,于是不敢贸然行动。只又放了几只微型追踪仪出去,如果探测到附近有生命迹象,就会立即向他反馈信号。又喊了几声没有任何回应,迷雾里的黑影突然都蛰伏下去,荒原上风不吹草不动。他静下心一想,每次从2323来到2016,都是出现在唐豆豆身边,几乎没有意外,就连她从悬崖上坠落的那一次也不偏不倚,这回也不应该偏离啊……
会不会她其实就在附近,只不过他看不到而已?
有这个可能。
那么怎么才能冲破两人之间的障碍呢?秦零想着,抽刀往自己掌心一劈。鲜血瞬间滴落成线,他将手掌高举,静候片刻,果然察觉有风涌动。
照老头的说法,地仙既然是纳祭者,那一定会对鲜血格外敏感。果不其然,一只蛇身鸟凭空出现,旋转着身体俯冲下来。秦零偏头躲过鞭子一样甩向他头颈的蛇尾,反手一握,迅速在手腕上缠了数圈,将它钳制住。待到鸟头愤怒地咬过来时,秦零顺手将匕首往它嘴里一塞,刚好竖着卡在它上下颚间。
大鸟吃痛,乱扑乱飞,带着秦零横冲直撞。
几乎在石柱上撞得肋骨碎裂,秦零才终于看到眼前的世界被逐层揭开,触目惊心的一幕赫然出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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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豆豆试图改变自己的飞行路线,可惜未果。好在仰面坠入铜鼎的一瞬间,看到秦零从天而降。他用刀子斩断了缠绕他手腕的蛇尾,径直朝大鼎上方跳落下来。
唐豆豆见了他就跟见了亲人似的,伸手就去抓他的手,却不料被他狠狠一推。
屁股着地钝钝一痛,抬头恰好看到那女人的裙底……原始人果然不穿裤子,偏偏她还不爱合拢腿站立……你说尴尬不尴尬?不等女人冰霜似的目光把唐豆豆戳穿,那边已经传来一阵轰然巨响,随后是一声凄厉的怒吼。只见先前跪地负鼎的那个男人已经跳了起来,带着满肩满手的鲜血,疯了一样朝这边扑过来,也不知道是冲唐豆豆还是冲那女人,只可惜脚上的铁链不仅连着巨鼎,还被几个壮汉及时扯紧,他用尽力气,也只能摔倒在女人脚下。而那只沉重的巨鼎,已经歪倒在一旁,将其中一个婴儿压得血肉模糊。
也就是说,活了三个,死了一个。
不知道这算好结果,还是坏结果。
秦零这时候趁乱突破重围,打着滚过来把唐豆豆劫走。
两个人一起打着滚滑进台下的灌木丛里,被荆棘刺得遍体鳞伤也不敢稍微松手,于是越痛越相拥。身后似乎传来一声槍响,但又好像只是炸雷。直到耳朵里纷杂的声音以极其迅猛的势头消逝,两人抬眼去看,刚才历历在目的一切已经像泡影一样飞快地幻灭。
眼前没有了石塔,没有了蛇鸟,没有了男人,没有了女人,没有了活人,没有了死人。石柱倒塌,石台残破,雨水冲刷着死寂的遗址,他们回到了现实的世界。
最神奇的的是……“石柱上的蛇鸟果然没有了!”唐豆豆惊呼,“我们大概彻底出来了。”
“对,彻底。”秦零摸摸脸上实实在在的雨水,“这里似乎有三重境界,我们一开始进入的,就已经是第二重了。”
“三重境界该怎么理解?三个次元吗?”
“可以这么理解,也可以理解成我们被环境误导所产生的幻觉。具体什么原理我现在也无法查明,只能探到这里的地磁场存在乱流漩涡,同时宇宙辐射强烈而异常。”
“怎么会?这次手机信号明明一直满格啊。”
“不能拿手机这种低端产品来衡量超自然科学。”秦零说,“假设这片区域里有一种强大的力量,能够使包括声波光波电磁波在内的所有波,从这片区域外的一点沿曲线抵达区域外(另一面上)的另一点,而不穿过区域内部,相当于改变它们的本性,使之成为曲线传播。这样你不走入影响区,就察觉不到。而在影响区内部,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好比时空扭曲。”
“会有这样的地方存在吗?那不就是地球的又一个黑洞?类似百慕大……所以我们刚才看到的,该不会就是几千年前在这个地方真实发生的事情?”
“我想可以这么理解。”
“那我哥他们在哪?会不会还在第三重境里?”
“不知道。”秦零拉唐豆豆起身,却见她捂着肩膀面孔发青,“对不住,刚才下手重了点。”
“没事,我知道你是不想我压死那四个小孩。动量冲量什么的中学物理学过,你当时要是拉我一把,咱俩准定都得掉到鼎里,所以你推我是对的。”唐豆豆叹一口气,“就是可惜,最后还是害死一个。”
“那个时空都未必存在,不能说是你害死的。更何况,你已经是擦着边过去的了,是那个男人自己顶不住心里的压力了,让背上的大鼎一下子失去平衡歪倒在地,那个情形,本来就谁都活不了。”
“哎,你别劝我,目睹这种事情,总归是要忧郁忧郁的。”
“多么明事理的一个姑娘。”秦零说,“就是不会挑时候。”
“挑什么时候?”
“你来例假了吧?”
“……”唐豆豆赶紧跟猫追尾巴似的转着圈看自己的屁股,不应该啊,垫了两只大翅膀,还是侧漏了吗?
“蛇鸟应该是闻着您的血腥味来的。你这样的,在野外就是吊野兽的诱饵。”
“真的假的?”
秦零耸耸肩,突然看到地上有异物,弯腰从土里抠出一枚子弹,环顾一圈,没见人影,才去观察手里的子弹。
“新射的吗?”
“嗯。”秦零凝眉,“口径和型号都跟那老头身上的□□匹配。”
“说起来,老头呢?会不会跟我哥他们在一起?”
“不知道。反正这子弹,应该是从遗址外面射过来的,差不多那个方向。”秦零拿手一指。
“看来他是跑了。那这一枪……是要伤人,还是?”
“子弹有异味。”
“什么味儿?”说着就想凑鼻子过去,被秦零一巴掌推开,“什么都敢闻,也不怕有毒害?”
“那你怎么就能闻?”
“我也是不小心闻到的好吗?”
“那你怎么还闻?”
“总要牺牲一个人来分辨这是什么味儿吧?”秦零跟闻化学试剂似的小心翼翼用手扇风来闻,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很古怪的气味,有点像……”说着回头寻找,然后从刚才滚落祭台的地方捡起一条黑红色的东西,看起来黏糊糊的有点恶心。
“这是?”
“蛇鸟的尾巴。”秦零拿到鼻子底下嗅了嗅,面露肯定的神色,“原来老头的子弹是用蛇胶泡过的。”
“蛇胶?”只听过阿胶,没听过蛇胶。
“把这玩意儿的尸体熬成胶,然后把子弹放进去浸泡多日,才能有这种气味。”秦零又看看远处山头,似乎黑暗里应该站着一个老头,“他大概是在帮我们解围。”
“你是说……这东西可以击破次元壁?”
“可以这么理解。”
“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尝试……”
“可以。走。”两人快步走出石柱围成的大圈,选了一个上风口站定,秦零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小盒,迅速合成几片那种类似塑料的高分子材料,蹲在地上码出一口锅,把蛇尾往里面一放,然后用同样的材料把锅口封死,打火熬制。
“超高压锅,时间应该可以节省一些。”做完这些,又开始数弹夹里的子弹。
“别用槍,”唐豆豆请求,“会射伤人的。”
秦零抬头看她一眼,没说什么,却将子弹尽数收起,撩开袖口解下一只袖珍袖弩下来,将其中两支箭的箭头拔掉,说:“这样行了吗?”
“嗯。谢谢你。”
等蛇胶熬成的时间里,唐豆豆尝试给唐钊和李明远打了无数通电话,均不在服务区。孟良和罗小西也是一样。“难道……他们所有人都进了那片错乱区?”她突然感到困惑,“可是老孟他们明明是从矿下消失的……”
秦零想了想:“这正说明矿里的东西和这里的遗迹关系匪浅。”
等不及蛇肉炖烂,两人把箭杆在胶状液里反复蘸了几遍,就搭弓朝祭坛方向射去。
一箭过去,毫无反应。
秦零想了想,又跑进去看了看先前那枚子弹入射的方位和角度,启用系统计算了一下精确的弹道轨迹,算出老头开槍时应该站在的准确位置,又根据□□的出射速度和袖弩的出射速度以及当下的风速,换算出他应该站在的具体位置,然后精准地退出遗迹圈,站到理论上的最佳射击点,再次瞄准,射击。
一击即中,祭坛那边好像一面镜子被瞬间击碎,又好像老式显像管电视在信号不好时出现的那种跳屏现象,总之视野短暂震荡之后,唐钊、李明远等人纷纷出现在眼前。他们仿佛被一种不知名的力量控制了,或者简单粗暴地说,被下了降头,正一个劲地用头去撞那几根残破的石柱。
秦零和唐豆豆对看一眼,赶紧跑过去,把人一个一个拍醒。
所幸他们中招不深,被拖回板房里后,没一会儿就陆续清醒过来。几个人惊魂难定,缓冲了好半天才从恐怖的回忆里走出来,断断续续地讲起刚才经历的事情——
其实相比唐豆豆和秦零的经历,已经算很简单的了,就是看到一群鬼影朝他们包抄过去,然后鬼影控制了他们的神识,不由自主开始跟着鬼影朝石柱里走。
“往石柱里走?”唐豆豆感到奇怪,“石柱是空心的吗?”
“我探测过,是实心的。”秦零说,“不仅石柱,包括祭坛台基、台基周围的地面,往下三十米,都是实心的。”
“那三十米以下呢?”
秦零说:“未知可能。”
“可是考古队的人都不在,我们也没办法深入研究三十米以下的现象。”唐豆豆说。
“考古队在也没有卵用,三十米,已经是地质学研究的范围了,早期直立人遗迹也没那么深的。”李明远说,“我看这地方啊,真是有鬼!我们要不先回村里吧?啊?”
“我们在这边逗留的时间已经够多了,别忘了我们是为什么而来,”秦零道,“矿下的人还等着我们去营救。”
“也是。”唐豆豆说,“那我们留两个人在这边观望,我想既然严老师他们没有跟我们任何人一起从迷雾里走出来,说不定是因为他们根本没在里面。也许真的只是去附近采办东西了。”
“我我我……”李明远踊跃举手。
“你留下?”
“我去向组织求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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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了李明远和一名伙计下来,几个人清点好装备重新上路,步行半个小时就到达了废矿的入口,外观已经荒芜得几乎看不出来了,还好有不少装备箱扔在地上。秦零走到其中一堆里,把他的人留下的包捡起来背上。
一行人进入洞口,沿着最初的一段横向隧道走了不久,就发现了两条岔路。唐豆豆探头到其中一条里看了看,看到墙上刻着一个很浅的记号,是罗小西喜欢的一个韩国明星的名字缩写,立即招呼大家往这边走。
秦零却指着另一条道说:“我的人是带着定位器进来的,他们的信号在消失前显示他们走过这条路。”
“走岔了?怎么会?”唐豆豆陷入两难境地,“那现在我们怎么办?”
“兵分两路吧。”秦零说。
唐钊赞同:“现在可以肯定的是,罗小西走了这边,秦先生的人走了那边,至于村民和孟教授走了哪边,不能确定。这样吧,我一队,秦先生一队,分头去找。豆豆,你跟哪边?”
“秦零,你的人走的好像就是宋九给咱们画的那条路线是吗?”唐豆豆问。
“是的。”
唐豆豆迟疑片刻,说:“我跟我哥一起。”
秦零看看她,点头说:“可以。找到人先原路带出来,洞口汇合,再商量下一步计划。”
“好,一路当心。”
秦零带着人扭头就走,一句话也没多说。
唐豆豆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多少有点……
他怎么没问为什么,他要问为什么,她就可以说,因为我哥弱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