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楚谡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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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六章

    晚香明白,虞氏在堂哥走了之后始终低眉顺眼,不敢惹事生非,虽看着乖顺,可肚子里的“孩子”始终是个麻烦种,她必得找个由头把这根本就不存在的“孩子”堕了才是。

    对于这虞氏,奚晚香仍存着担忧。

    她本可以一举揭穿虞氏,当众把虞氏肚子里塞的毯子给揪出来,可秉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虞氏她近来一个人不声不响,也不与人作恶,若晚香擅动,是扳了虞氏一局,可不过治标不治本,照着堂哥对她的欢喜,她的谄媚手段,难免春风吹又生。若要正本清源,还得她自己做出些蠢事来。只是就得稍委屈堂嫂一会儿。

    若虞氏安生,不想着去以此害堂嫂便罢了。倘若她敢动一动这念头,晚香亦是想好了对策的。

    祖母安排了傍晚的马车,她甫一用完中饭便以困乏疲惫为借口,说是去房间小憩一会儿,实则跑去了镇上的郎中铺子里。

    自从镇上的郎中出了名之后,便愈来愈任性,一个不高兴,便随即挂了“和老板娘吵架了,心情不好,今日打烊”的牌子。

    奚二小姐打搅了郎中的白日好梦,因此他显得有些起床气,大小眼十分不高兴地瞪着奚晚香。可有什么办法呢,睡觉她是镇上大户的二小姐,只得憋着气给她端茶送水。

    奚晚香看出郎中的不满,她明白自己此行的目的。因此接过水之后,低回片刻,便把水放到了桌上,起身恭恭敬敬地给郎中行了一个礼。

    郎中骇然。闺阁小姐私下与人会面本已是讳言之事,这奚二姑娘竟还给自己行礼,行的还是对尊敬长辈的大礼。郎中连声自言“受不起”,赶紧让奚二姑娘直起身子。

    奚晚香又拿出早些时候,奚老太太赏赐给自己的一株百年人参,这是阳明山里的佃户孝敬上来的,蕴了日月灵气,乃是难得的珍品。她知道郎中虽说行为怪诞,但不过是医者的性情,最是喜欢这类珍稀的药材。

    人参一露脸,郎中便喜不自禁,抱着人参棒子便不愿意撒手了。没等奚晚香开口,便乐颠颠地对晚香说:“二姑娘,我也知道您这是为了什么,不过就是开口说一两句话的事,您之前赐了‘悬壶济世’的名,赏了小的全家的荣耀,这恩我也得报呀!只要您允诺不是什么作恶之事,我就帮您做。”

    这郎中秉性纯善,又谨慎。奚晚香听了也更放心几分。虽说之前与他承诺的时候,已经保证绝不害人,这会儿,为让郎中心安,晚香还是举着三根手指,郑重地说:“晚香允诺。”

    得到了郎中的点头,晚香终于放下了心。走到宅子门口的时候,却见堂嫂正坐在门匾下的一把圈椅上,一见到自己便颇有深意地笑了笑。

    原来堂嫂不放心自己,因此下午亦没有去钱庄,想到房中来悄悄看看晚香,不料却空无一人,问宋妈妈,宋妈妈也表示不知二小姐去了何处,只知她出了门,说自有打算。

    殷瀼便在门口等了晚香一下午,想问问她这自有的打算究竟为何。

    晚香面露赧色,想到此前又在心里答应绝不再欺瞒堂嫂,就算是为了她好的事。遂将虞氏假怀孕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堂嫂,只是隐了个开头,只说是自己暗中发觉虞氏在肚子里塞了毯子,而非自己主动让她做这事——自然不能明说,若堂嫂问起来,该如何答复?!

    继而,晚香又把自己去郎中那儿,把让郎中所言的前因后果都与堂嫂说了清楚明白,也让她在不日虞氏为难的时候有个准备。

    没等晚香说完,殷瀼便拥抱了她。把侧脸紧紧贴在晚香柔白的脖子上,难得地红了眼眶。

    殷瀼很少哭,更从不为自己垂泪。只是她觉得难过,为晚香难过。

    二七的姑娘本该天真淳良,笑靥妍妍。小丫头身上还带着稚气未褪的暖甜奶香啊,怀中的身体柔软得就像不忍堪折的春柳,可为何这偏偏要承受这么多担子?丧母之痛突如其来,她明白晚香心中是何等痛苦,这样爱哭鼻子的丫头,真正到了大恸的时候,却反倒沉静下来,竟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殷瀼反倒更希望晚香能像从前一样,伏在自己怀中,泪水濡湿自己的前襟一片。

    除了不可逃避的失亲之痛,晚香还要给自己强加那么多包袱。虞氏、冯氏、杜家、钱庄,甚至奚老太太……她把每一个殷瀼可能的对立,都当作了自己的责任,从不问殷瀼需不需要,只用她自己觉得应该的方式为她默默然做着。

    奚晚香鼻子有些酸,可她还是笑着回抱了殷瀼的柔腰,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在她耳边轻声说:“没事,堂嫂,这些都微不足道,且晚香高兴做。只是晚香走了之后,堂嫂一个人当心些便是了。”

    隔了好久,殷瀼才说了话。她声音有些颤抖,她说:“只是你走了,谁来让堂嫂笑呢……”

    这是第二次长久的分别。

    这分别来得太快,前一天晚上晚香还曾和殷瀼欢欣雀跃地商量着准备摘多少多少枇杷,堂嫂还装着一本正经地告诉她,枇杷吃多了会尿床。这显然的玩笑话,却被晚香当了真,唬得她一愣一愣,最终还是殷瀼先笑了出来,晚香气得挠她痒痒,随后两人便滚在了床上。

    床幔都被两人的打闹震落下来了,一荡一荡的,像水上的波纹一般。堂嫂躺在自己的身下,眼眸弯弯含笑,淡淡樱唇若施朱,她的眼睛里只倒映着晚香略显紧张局促的面容。可奚晚香这个小怂包,不敢有什么过分的动作,便恍若什么都不知道一般一骨碌缩进了被窝,把自己的红团子脸遮得严严实实的。

    若她知道即将猝然分别,她定然不顾一切,先亲了堂嫂再说。就算会令堂嫂大窘,可也能狡辩是自己不小心为之,况且自己年纪小,不懂事,这些都是理由……

    马车颠簸,前路逶迤。

    罢了罢了,这类事还是想想就算了。若真的重现一遍,小怂包晚香怕还是会缩回去。奚晚香靠着马车粗糙的窗子边缘,时不时撞到脑袋,有些生疼。

    她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小姐姐清瑟,在感情上她真是不如奚清瑟。可她只是怕堂嫂会嫌恶她,用奇怪的眼神看她。毕竟自己年纪小,堂嫂怎么可能对还未及笄的自己产生什么念头呢?况且如今母亲病逝,正是该守灵的时候,她忽觉自责,不该去想这些情情爱爱的事情。

    等到回来的时候就表白,也不管堂嫂能不能接受。

    但见两相安,惟愿长白头。

    奚二小姐又回去了,而奚大小姐则出嫁杜家。整个宅院的勃勃生机似乎都随着这半年的流逝而缓慢消失。

    残春初夏,暗绿稀红。暮春的时光忽然被无限拉长,在钱庄外的垂柳上,在奚家静幽的空气中凝滞,发酵。

    一向装得安分守己的虞氏终于捺不住了。奚二小姐走了,虞氏也松了口气。再装下去可不得了,肚子就瞒不住了。

    虞氏也不知为什么,竟会对这样一个小丫头产生忌惮。二姑娘看着无邪,可虞氏明白,她的鬼主意多着呢,这“假怀孕”不就是她提出来的?为护着她的堂嫂,她能让自己假怀孕,同样也能想出别的法子在自己设计滑胎的时候针锋相对。虞氏正愁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丫头时,二夫人竟然死了,真是天赐之机。而殷氏规规矩矩,不善言辞,则就好应付多了!

    五月过半,虞氏的肚子已经明显隆起了。有奚老太太的嘱咐,厨房每日马不停蹄地熬制什么桂圆枸杞汤、乌梅汤、红糖莲子羹之类的,在饭后送到虞氏的房间内。而殷瀼作为家中主事的少夫人,亦对她关怀备注,三天两头地便往虞氏房间探望,还总带一些时兴的糕点和菜式过来,说是虞氏不常出门,也得换着花样吃才不至于失了胃口。

    但十分可惜的是,这承载着奚老太太一片殷切的曾孙儿不曾见到人世的一缕日光,便夭了。

    虞氏躺在床上哭天抢地,她方从沉沉昏迷中醒来,便得知自己腹中的胎儿没了,只落了床上一大片的可怖的血迹。尖俏的脸蛋上满是涔涔的汗珠,连成线,一串一串滚落下来,她的眉眼细长,此时紧紧地宁在一块儿,牙齿咬得嘴唇都快出了血。

    这会儿已经是深夜,奚老太太听说了虞氏滑胎之后,只觉怅然若失,她并不心疼虞氏,只觉得好不容易来的曾孙就这样没了,颇为可惜。同时她亦有些愤怒,之前问虞氏的时候,她还弱声弱气地告诉自己,孩子好好的,还总踢她呢。也不知是什么缘故,竟莫名其妙地就掉了?

    是不小心磕到绊到什么了?还是有人刻意迫害?若有人迫害,又会是谁?

    奚老太太满腹狐疑,势必要揪出这个害了她曾孙的黑手。

    老太太坐在虞氏不远处的太师椅上,只顾自己心底想着。而殷瀼则亦闻讯而来,路上听谨连说了大概,站在老太太身边轻声安慰了几句,又让伺候虞氏的奴婢定要继续一丝不苟地照顾好她,绝不可从此落下病根。

    而冯姨娘则如同看好戏一般似笑非笑地在旁边抿着茶。如今她在奚家已经没了实权,又没了夫君的依靠,且本就是个妾室的出身,自己也明白说不上多少话了,便暂且养精蓄锐,想着来日方长,殷氏这小姑娘未免就能一直顺风顺水,逮着机会还是能倒了她的。

    虞氏眼珠子转着,把屋子内的人都看了一遍,其实心中还是打着鼓的,虽说已经花了脂粉钱打点了郎中,可这事关重大,若稍有个闪失,自己在奚家可就站不住脚了。因此她小脸儿煞白,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因着担心的缘故。

    郎中来了。

    妇人生产相关的本该是医婆前来,那医婆便是镇上郎中的内人,可听说是伤风了,卧病在床,便只得请了郎中来。郎中切了脉,一本正经地说,虞氏是不慎吃坏了东西,而导致滑了胎。随即开了一帖安神补身的药,让下人拿着下去抓药,煎了。

    奚老太太震怒,竟真的有人在惦记她的曾孙!

    虞氏心安了不少,这郎中果真拿人钱财,□□,都是按着她教他的说的。虞氏孱孱弱弱地靠着迎枕,一双秀目恍然瞪大,她盯着殷瀼不放,又倏忽起身,似要朝着殷瀼扑过来。

    “是你!是你要害我,害我腹中的孩儿!”

    虞氏的声音尖利,听到耳中像女鬼索命一般。

    奚老太太心中烦躁,一拍桌子,喝到:“不得胡言乱语!”

    虞氏委屈地哭出来,一抽一噎地说不完整。

    奚老太太便让伺候她的丫鬟说。

    丫鬟赶紧跪下去,垂着头说,晚饭后奶奶说想吃些酸的,她便想到少夫人下午正巧拿了些酸枣糕过来,可谁曾想,奶奶吃了这些个酸枣糕之后便头晕目眩,耳鸣不止,一起身,汩汩的鲜血便从她腿间流下来了……

    奚老太太有些怀疑了,她转过头,从上到下看了殷瀼一遍。在她的印象中,殷氏从来都是个温婉的人,又是当官的家里教养出来的,之前瘟疫的时候伺候她也是无怨无悔的,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但谁又说得准呢?毕竟她还没有孩子,作为女人,妒忌心作祟是再正常不过了。

    因此,奚老太太沉声道:“还剩了酸枣糕吗?拿出来让郎中看看。”

    丫鬟忙点头,起身下去拿那碟吃剩下的酸枣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