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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慎衍冷着脸, 径直越过卓娇,视线未在她身上停留一瞬,冷若寒冰的侧颜让卓娇双腿发软,差点摔倒,抬头泪眼婆娑的望着谭慎衍, 一脸受伤, 她以为自己追来剑庸关,近水楼台, 先笼络了谭慎衍的心,她就能赢宁樱,原来是她自作多情,从头到尾, 谭慎衍都没正眼瞧过她, 无论有没有宁樱。
认清这个事实, 卓娇的脸色蓦然苍白如纸,只觉得自己千里迢迢来剑庸关不过是个笑话,她拽着拳头, 双眼空洞无神, 木然的怔在原地, 她不甘心,宁樱不过说空有其表,哪儿比得上她?谭慎衍不过是个肤浅的好色之徒,只喜欢宁樱那张脸。
想到这,她不自主的抚上保养得好的脸,她想,为何她没有宁樱好看,黄氏姿色一般,宁娥和宁伯瑾是姐弟,为何,她却不如宁樱?
手沿着自己五官的轮廓,恨不能撕下这张皮,重新换张倾国倾城的脸,想象着谭慎衍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模样,她忽的笑了起来。
笑声阴恻,令人毛骨悚然,宁成昭此刻本就如坐针毡,听了卓娇的笑声,心里更觉害怕。
大夫给宁静芸治腿的时候宁静芸说了什么在场的人一清二楚,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而人在痛苦愤怒交织的时候,说的又何尝是假话?
黄氏让宁樱陪着一起来的时候他心里就存过疑惑,但黄氏坚持说是她自己舍不得宁静芸,宁樱代她来昆州为宁静芸置办嫁妆,宁樱没有成亲,送亲不会有人说什么,因而宁成昭没有怀疑黄氏的话,听了宁静芸的话,他觉得宁静芸不是胡言乱语,黄氏说不定真有换亲的主意。
两个女儿生存环境不同,性格截然相反,依着寻常人的目光来看,宁静芸更有大户人家主母的风仪,宁静芸养尊处优,身份尊贵,又从小耳濡目染,深谙后宅手段,较宁樱而言进谭家更好。但是偏偏谭慎衍看中的是宁樱,而苟志对宁静芸有情,黄氏有法子阻止吗?
爱之深责之切,他看得出来,谭慎衍心里的人是宁樱,黄氏一下子要把两个女婿都得罪不成?宁静芸已非清白之身,如何入得了谭慎衍的眼?
宁成昭觉得,黄氏在这件事情上糊涂了,惹急了谭慎衍,谁都要遭殃。
怕宁静芸说出什么惹恼谭慎衍的话来,宁成昭转身看着宁静芸,掀了掀嘴角,暗示意味甚重,“谭侍郎和六妹妹误会一场,如今冰释前嫌,五妹妹想说什么还是等六妹妹醒了再说吧。”
大夫给宁静芸治腿的时候态度极为恭敬,不是谭慎衍的授意还能有谁,之后又有人来说宁樱饿了,让她们的厨子给宁樱弄弄吃的,定是谭慎衍和宁樱和好如初,否则的话,谭慎衍哪会理宁樱的死活?
越是在意一个人,在某些事情上会显得越小气,宁成昭和刘菲菲夫妻感情好,蜜里调油,不懂引起宁樱和谭慎衍吵架的原因是什么,但谭慎衍不像是真的气宁樱的样子,方才,谭慎衍对着卓娇,表情看似温和,可内里涌现出的杀意,那才是真正要人命的。
想清楚这点,他有些着急,怕宁静芸不懂事,招惹了谭慎衍。
宁静芸双手搭在膝盖上,药效过后,膝盖处传来撕心裂肺的疼,大夫说不知往后会不会留下后遗症,她的腿如果废了,怕是黄氏也不会理会自己了,谁愿意要一个有残疾的女儿呢?
后宅大院,重男轻女已是常事,更别说有腿疾的女儿了,她咬着牙,如点漆的眸子划过丝恨意,谭慎衍嗤笑声,在茶几边的椅子坐定,语调平平道,“你心里想什么我管不着,但你若起了别的心思,我不介意帮你毁了这桩亲事。”
苟志性子耿直憨厚,宁静芸贪慕虚荣,逢高踩低,她既然舍得眼下的亲事,他乐于出手。
宁静芸一怔,冷冷一笑,“你急着断我的后路,是在怕什么吗?”
谭慎衍把玩着手里的玉佩,大拇指和食指轻轻摩挲着,擦去上边凝固的血渍,他能怕什么,宁樱在他身边跑不了,他不想宁樱为了黄氏难受,宁樱心里多在意黄氏,在得知黄氏的想法后就有多难受,哪怕,黄氏可能没有坚定换亲的心思,但在宁静芸的亲事上一定有其他的心思。
他在福盛跟前笃定黄氏没有换亲的想法是顾及宁樱的感受,无风不起浪,黄氏一定在宁静芸跟前暗示过什么,依着宁静芸攀龙附凤的心思,多半是她挑起的。
“不急着回答,是被我猜中了,你知道你喜欢的女子是什么样子吗?蛇蝎心肠,见死不救,危难时扔下我一个人逃生,老侯爷要的能撑起青岩侯府后宅的主母,她做得到吗?”宁静芸捏着手,膝盖的疼痛蔓延至全身,她恨不能遭罪的是宁樱,而她活得好好的,什么事儿都没有。
偏偏,宁成昭先带着宁樱走了,明明,该从二楼跳下去的是宁樱而不是她。
吴妈妈在边上听宁静芸竟是想坏了宁樱的亲事,急于为宁樱说话道,“五小姐错怪六小姐了,六小姐没有放下您不管,吴琅冲进来就是六小姐吩咐的。”
“闭嘴......”不知是因为疼痛难忍还是其他,宁静芸的嘴角挂着狰狞的笑,“你是我娘派来伺候我的妈妈,不也是抛下我一个人先跳下去了?你不想服侍我,何必假惺惺跟来,之后和你的六小姐一道回京吧。”
吴妈妈面色一僵,眼角堆积了细密的皱纹,张嘴想为自己辩解几句,那时候楼梯口的蜡烛熄灭了,宁静芸舍不得放钱财和首饰的盒子,她是想拉着宁静芸一起跳给宁静芸当肉垫子,没成想她的手伸至半空,自己身子一歪先掉了下去。
然而,知道她自己说什么宁静芸都不会相信了,她眼眶一红,慢慢的低下了头,宁静芸真落下腿疾,她如何有脸回京向黄氏交代,黄氏把宁静芸交到她手上的时候极为放心,没想到,他却辜负了黄氏的托付。
屋内一阵寂静,吴妈妈的呜咽声便显得有些大了,谭慎衍敛着眼睑,盯着手里的玉佩,玉佩上的鲜血被他擦干净了,细看才知留下了一小块泪痕,玉是天然璞玉,请京城最有名的玉匠打磨的,如今有了瑕疵,谭慎衍敛神道,“我的话说得很明白了,你不想嫁给苟志那就不要嫁,不是三夫人和樱娘欠了你,你去了庄子,三夫人手里有银子,樱娘不会生了病没人照顾,还要去当铺当了首饰才有钱请大夫,樱娘不记事,她身边服侍的人都记得明明白白,准确来说,是你欠了三夫人和樱娘,你要作死,我帮你。”
丢下这句,谭慎衍站起身,接过福盛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手上的血渍,警告道,“被我发现你敢利用身边的人,你的下场,不只是断两条腿,我有的是法子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程云润,你不陌生吧,他该没瞒着你一些事儿,你想试试那种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日子的话,我成全你。”
他的语气甚是轻描淡写,却让宁静芸像被什么定住似的,动弹不得,微红的嘴唇又转为青色,白皙的脸颊依稀能看到跳动的青筋。
话完,他若有似无的瞅了眼脸色忽红忽白的卓娇,凉唇微启道,“你也一样。”
卓娇身子一颤,被谭慎衍深不见底的眸子扫过来,双腿不自主的发软。
直到谭慎衍走了,屋内,许久皆没有人说话,若有所思的低着头,面容黯淡无光。
福盛跟在谭慎衍身后,见谭慎衍望着远处的山峦,神色淡漠,他小心翼翼的开口道,“卓小姐怎么处置?”
“送回京城,卓家养女无方,留在卓府祸害自己人吧。”
福盛点头,待谭慎衍走了,他才抬头,顺着方才谭慎衍的目光看去,山峦之上,隐隐有灰白的光乍现,天快亮了。
不知昆州又是何光景。
宁樱醒来已经是落日时分了,脚下的不时有余震,她看了眼靠床而坐的谭慎衍,他低头望着手里的公文,修长的睫毛如扇子似的铺盖,掩了眼底的煞气,侧颜温润如玉,如清隽的书生,她手伸出被子,惊觉袖子颜色不对,该是换过的了。
她一动,坐在小凳子上的谭慎衍就转过了头,温和的笑着,“你醒了,傍晚了,我让金桂弄点吃的来。”
说完,随手将手里公文扔在地上,伸出手扶着她起身,宁樱摇摇头,抬腿想自己翻身坐起来,才感觉到脚上传来蚀骨的疼,她皱了皱眉,便没拒绝谭慎衍伸出的手。
谭慎衍双手撑着她腋窝,微微一抬就把人抬着坐了起来,柔声道,“你腿受了伤,近日不能下地走动了,否则会伤着骨头。”
薛墨给的瓶瓶罐罐多,他早上给宁樱涂抹过药膏,大夫的医术他信不过,只能暂时将就着,等薛墨来就好了。
宁樱昨晚看过两眼,有些惨不忍睹,此时担忧起来,留下后遗症怎么办,“会不会留下后遗症?”
“不会。”谭慎衍往她身后靠了个软枕,朝外吩咐传膳,和宁樱说道,“你听我的话好好养着不会出岔子。”
宁樱听他语气笃定,心安不少,乌黑的眼珠一转,打量起账内的情形,离床五六步远的地方有一张书桌,上边堆积着各式各样信件,书桌边的椅子上垫着方形的团子,团子被人坐变形了,想来是谭慎衍常坐的缘故,“昆州的情形怎么样了?”
昆州房屋破旧,这次地震,城内绝大多数的房屋都倒塌了,苟志吩咐昆州城只许进不许出,是不想难民四处乱窜,引起恐慌吧。
谭慎衍捡起地上的公文,说道,“刘副将去了钦州,钦州富裕,地震对钦州没什么影响,钦州的粮食足够帮昆州百姓度过难关等朝廷赈灾的粮食下来,房屋重建有工部的人谋划,你别担心。”
苟志当机决断,不把百姓放出城是对的,否则,难免在各地引起恐慌,被当成劫匪小偷抓了不说,若被有心人利用揭竿起义,对朝廷来说就糟糕了。
“那就好,五姐姐的腿如何了?”宁樱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宁成昭能折身回去救人已经仁至义尽了,慢一步,他自己就被埋在下边了,能救出一个是一个,好在有惊无险,宁静芸被吴琅扛了出来。
说到宁静芸,谭慎衍脸上的表情淡了,“没什么大碍,伤着腿了,修养一段时日即可,你别操心,凡事有大夫在呢。”
宁樱担心宁静芸是怕黄氏听了心里难受,宁静芸在昆州出了事儿,黄氏对她的愧疚就更深了,她垂下眼皮叹了口气,复又抬眉道,“卓家表姐呢?”
谭慎衍心突突一跳,以为她翻旧账,态度软了两分,解释道,“我和她没什么,你听到的那回是她让福盛通知我去的,说是有李知府和京官勾结的证据,支支吾吾不肯说清楚,我以为她想和我谈条件,这才和她约好十日后见面。”
宁樱哼了声,不受他蒙蔽,卓娇在见谭慎衍之前还见了一个人,说不准是那人给卓娇透露的信息,只是,谭慎衍独断专行,手段狠厉,会给卓娇谈条件的机会?她转过手心,望着上边猩红的伤口,不说话。
谭慎衍心里打鼓,如实道,“我实则想看看她到底玩什么把戏,她手里的那两个丫鬟的确有些本事,勾得李知府魂儿都没了,没想到,丫鬟还有这种用处,是我小瞧她了。”
谭慎衍的确抱着这种心态和卓娇打交道的,卓娇不远千里来钦州就为了让自己的丫鬟讨好李知府?宁樱不来,他或许都不知卓娇来钦州的目的是为了他,他何德何能,竟入了卓娇的眼了。
宁樱又哼了两声,仍然没有说话,这时候,金桂提着食盒在外边禀告,谭慎衍快速道,“你不相信我,也该信得过你自己,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看过了你的模样,卓娇真的难以入眼。”
“你别糊弄我了,难以入眼你不也和她躲巷子里说了许久的话吗?”宁樱问卓娇的下落倒不是和谭慎衍闹别扭的,她有自己的事情要说,“卓家表姐呢?”
“回京了,她留下做什么?”若宁樱再被卓娇气出个好歹,他怕两人的亲事是真没了,天不亮就把卓娇送走了,哪敢留下惹宁樱不痛快?
宁樱讶然,正欲细问,外边又传来金桂的声音,“六小姐,膳食准备好了。”
宁樱收回思绪,顿道,“进来吧。”
她询问卓娇是想当面质问她,很多人看不起她是庄子上长大的,而卓娇长在京城,从小琴棋诗画,诗书礼仪,面面俱到,表姐妹共侍一夫是什么情形,卓娇不知道吗?凭什么认定退缩的一定是她?
金桂看宁樱精神不错,放下食盒,把昨晚宁樱吃面条用的四方桌架在床上,谭慎衍让开位子,坐在对面的书桌前,看金桂拿出食盒里的饭菜,宁樱手受伤,金桂想得周到,问厨房要了勺子,倒没他什么事儿了。
闻着菜香,宁樱才觉得饿了,埋头专心致志的吃起来,金桂站在边上,静静守着她,夜里大家吓坏了,睡着了好似身下的床板在晃动,惊醒了好几回。
谭慎衍也有点饿了,不好意思和宁樱抢食,低头查看今早送来的信件,宁伯瑾有几分闲名,太后的寿宴上吩咐礼乐准备之福禄寿舞,甚得太后欢喜,皇上对其称赞有加,赏赐了一对如意玉佩,加封了黄氏的诰命夫人,靠一对玉佩,宁伯瑾算是彻底在礼部站稳脚跟了。
宁伯瑾为人不够圆滑,礼部是清闲的官,宁伯瑾能闯出一番名堂是他自己的能耐,谭慎衍犹豫了下,没有告诉宁樱宁伯瑾在皇上太后跟前光耀门楣了回的事儿。
越往上,面临的敌人越多,宁伯瑾在皇上跟前漏了脸,怕是会成为几位皇子拉拢的对象,鸟择良木而栖,宁伯瑾自己没多大的感觉,宁国忠可是个聪明的。
宁樱扭头,看谭慎衍若有所思,她倒是想起一件事情来,放下勺子,叮嘱金桂道,“你去外边守着,我和谭侍郎说说话。”
谭慎衍闻声抬头,阖上手里的信件,“什么事儿?”
宁樱招手,谭慎衍顺着她的意思走过去,在床沿坐下。
宁樱看着金桂走出去了,才压低声音道,“出门前,我大嫂有件事托我问你,刘府在晋州的金矿遇着麻烦了,而我祖父,替刘老爷出了个算不上好的主意,我大嫂不知怎么办。”
谭慎衍顿时就明白了,宁国忠早年做的事情败露,急需要用钱周转,上辈子,宁国忠就是搭上刘府才保住了宁府,这辈子,怕是不能了。
宁樱握着勺子,舀了一勺土豆泥,昆州盛产土豆,许多百姓都以土豆为粮,各种口味的土豆在昆州城的街道叫卖着,馆子里还有土豆泥,地三鲜卖,都是土豆为主。
见谭慎衍凑上前,张着嘴,让自己喂他,宁樱倪了谭慎衍一眼,不情愿的把勺子递过去,没办法,谁叫她有事相求呢。
谭慎衍含住勺子,上唇刮过勺子,干干净净,不留一丝土豆泥的痕迹,想到自己方才也如他那般吃东西的,不自在的竖着勺子挥了挥,谭慎衍吃了她的口水,又换她吃他的了吗?
张嘴想让外边的金桂重新拿把勺子来,却听谭慎衍道,“你大嫂该和你细说发生了何事吧?”
回想刘菲菲的话,宁樱点了点头,小声道,“刘家提炼金矿的人出了事儿,提炼出来的金子不似往年纯净,刘老爷打算把往年积攒的金子送往宫里,祖父让刘家以次充好,省下往年的金子,条件是给刘家推荐一念书的人家拜刘老爷为干爹。”
起初,宁国忠只是说推荐读书的族姓人家,后又加了条,拜刘老爷为干爹,巩固双方的情分。
谭慎衍心下冷笑,刘家世世代代的皇商,无利不图,奈何商人地位低下,刘家子嗣单薄,若不是攀上宁府,还得像无头苍蝇似的往各部大人府里塞钱。
刘府秉承的是鸡蛋不可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每年拿出去的银子多,真出了事儿,帮忙的人怕是没有的,不怪刘足金心动,宁国忠介绍的那户人家想必来年是要入朝为官的,靠外人不如靠自己人,有干亲家这点关系,假以时日,刘府就能在京城官家的圈子占一席之地,宁国忠投其所好,想来遇到的事情太过棘手。
“大嫂的意思是想和青岩侯府攀上交情,我和她说的是问问你的意思,她待我不错我愿意帮她带个话,怎么选择是你的事儿,我不会干扰你的。”这点宁樱还是拎得清的,朝堂关系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她怕不小心连累了谭慎衍,上辈子宁府和刘府就有勾结,只是不知宁国忠到底遇到什么事情了。
谭慎衍凑上前,再次张着嘴,示意宁樱喂她吃东西,宁樱脸色一僵,犹豫片刻,想着左右是谭慎衍用过的勺子,给他吃又如何,这次换了旁边的蛋羹汤。
谭慎衍心满意足的喝下,缓缓道,“你祖父之前是光禄寺卿,管着宫里御膳的采买,宫里贵人入口的东西需新鲜精致,你祖父老谋深算,和京城达官贵人暗中勾结,高价购买他们田庄生产出来的瓜果蔬菜,趁机讨好结交权贵,同时低价购买些瓜果蔬菜以拉低采购的价格,但上报的价格是买达官贵人瓜果的价格,你祖父靠着这个,暗中攀附了好几位皇亲贵胄,不过是暗地的关系,不敢拿到明面上说,知道的人少之又少,而你祖父辞官,新的光禄寺卿掌管,怕是发现了你祖父低价买瓜果蔬菜指使,你祖父急于撇清自己,只有趁折子还没递到皇上跟前,把早先贪污的银两补上。”
光禄寺卿从三品的官职,宁国忠之前巴结的京城德高望重的人家,新的光禄寺卿不敢得罪贵人,而且他还想继续巴结为自己谋好处,告宁国忠低价收购瓜果蔬菜,除了在皇上跟前邀功,说不准和宁府还有点私人恩怨。
宁国忠每年贪污的银子多,而宁国忠在光禄寺卿的位子一待就待到了年老辞官,积攒下来的银子不在少数,宁府开销大,银子没有花完,但剩下的绝对不算多,宁国忠不敢明目张胆的卖手里的田产,只有想其他法子,刘府,就是他最近的选择了。
两府又是亲家,互相帮衬理所应当。
可刘足金那人岂是泛泛之辈,宁国忠打的主意怕是要落空了。
十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宁国忠在光禄寺卿的位子多年不肯挪动,一则是舍不得手里的银子,二则是想一飞冲天入内阁减少对手的猜疑,然而,没有人敢明面上支持他,一个从三品的官,没有正当关系出面支持,会引起政敌的猜疑,一查就查出来了。
越是看上去德高望重的人家越是聪明,不可能为宁国忠冒险,宁国忠清楚这一点,才想着和清宁侯府结亲的,有了人出头,接下来的很多事情都名正言顺了,可惜,终究功亏一篑。
宁樱心惊,全然不知还有这件事,狐疑的望着谭慎衍,“你怎么知道的?”
“你祖父想入内阁,我心里奇怪,顺便查了查而已。”宁国忠做得隐晦,当初怀恩侯府也派人查过宁国忠庶务上可有纰漏却没有查到这一层,他能知道,多亏了有上辈子的记忆。
宁樱微微白了脸,如果是这样的话,事情被捅出来,不只是宁国忠,整个宁府都要遭殃,如今细细想来,宁府的庭院修葺得底蕴深厚,怕不只是百年积攒下来的富贵的沉淀,宁国忠贪污得来的银子也又功劳,初回京城她还嘲笑宁府景致再显繁荣昌盛终究是敌不过人是坏了根的,没成想,宁府有近日的繁荣是靠宁国忠贪污的银子一点一点改造出来的。
宁樱说不出此时心里的感受,对宁国忠和老夫人,她心里没有丝毫感情,宁府毁了就毁了,只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宁国忠和老夫人糟了秧,她们三房也难幸免,宁伯瑾宠妾灭妻的事儿被翻出来,又是一桩必输的官司。
怔忡间,不由自主的舀了勺土豆泥放嘴里,全然忘记她嫌弃谭慎衍的口水来着,担忧的和谭慎衍商量,“我娘怎么办?”
谭慎衍顾左而言他,问道,“若你祖父的事儿不会牵连到三房,你想帮他们吗?”
宁樱自然是不想的,而且,宁国忠犯下的这种错她也帮不上忙,当年黄氏被误认为是杀害婷姨娘和其孩子的凶手,不就是老夫人暗中谋划的吗?宁国忠不可能不知情,知道了还纵容老夫人,和包庇凶犯有什么区别,遇着这种事儿,也算是报应了。
谭慎衍见她沉默就知晓了她心中所想,思忖道,“待会我会让人给京城送信,刘足金是个聪明人,知道让你大嫂走你的路子,没有我的答复,他不会答应你祖父的,你祖父,这次是完了。”
宁樱点了点头,又舀了一勺土豆泥,凑到嘴边才如梦初醒,怔怔的看看勺子,又看看谭慎衍,脸色通红。
谭慎衍好笑,“方才你吃了一勺了,如今上边沾的可是你自己的口水。”
宁樱手一顿,望着勺子,总感觉心里头一阵反胃,搁下勺子,说起其他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道,“你不在京城,皇上会让刑部插手这件事吗?”
“刑部尚书有告老还乡的意思,这种得罪人的事情不会接,皇上会让大理寺彻查,大理寺卿那人可是真正的刚正不阿铁面无私,你祖父的事情纸包不住火,不过......”谭慎衍看宁樱嫌弃,伸出手,抓着宁樱的手拿起勺子,自己将其吃了,在宁樱发怒前道,“新的光禄寺卿按兵不动,怕也在犹豫该不该上奏给皇上,只牵扯到你祖父还好,若不小心牵扯到上边的人,他吃力不讨好,往后的日子难,他怕犹豫不决呢。”
宁樱想想还真是这样,挥舞了下勺子,肚子好似忽然就饱了,索性把勺子递给谭慎衍,“你说他最后会呈折子弹劾我祖父吗?”
“他不会自己出面,你祖父为官多年总得罪了些人,聪明的做法是把消息散播出去,借刀杀人不脏自己的手,还能从中捞到好处,何乐而不为?”
宁国忠的事情败露,光禄寺卿再和那些达官贵人做生意,露脸的人就是他而不是宁国忠了,捞到的好处也是他的,一举两得。
听了谭慎衍的话,宁樱才知官场的盘根错节,她又道,“你能猜到我祖父得补多少空缺的银子吗?”
“真以为我神算子呢,什么都知道,不过看你祖父主动联系刘足金,要的怕是刘家一半的财产。”谭慎衍接过勺子,继续吃起来。
“一半的财产,祖父魔怔了?”
谭慎衍抬眉看她一眼,回以一个你以为的神情,宁国忠在光禄寺卿的位子上坐得久,贪污的银子自然多。
宁樱眼中,银子够用就行了,宁国忠身在朝堂,礼尚往来的事情必不可少,但只得冒着这么大的危险贪污这么多银子吗?
谭慎衍的信送出去后,宁樱便有些心神不宁,怕宁国忠的事情牵扯到黄氏,和谭慎衍商量用不用把黄氏先接出来,谭慎衍失笑,“你祖父已辞官,不会牵扯到三房的,你好心养着,朝廷对赈灾之事还没个结果,我得去昆州看看。”
昆州山高水远,若只等朝廷赈灾的粮食,昆州的百姓早就闹翻了,秦副将说苟志已经着手挖土重建房屋之事,他能尽点绵薄之力也好。
走了两步,谭慎衍想起什么又转过头来,问宁樱道,“你想你祖父死吗?”
宁樱莫名,不懂谭慎衍如何问她这个问题,认真的沉思片刻,摇了摇头,她不会帮宁国忠因为当年宁国忠对老夫人的纵容害了黄氏,但她也不会刻意想谁死,心里一旦滋生了这个想法,迟早,她会自己动手谋害人,她和宁国忠,没有到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地步。
她想宁国忠受到惩罚那是他该得的,至于生死,也是皇上说了算的,和她无关。
而且,这事儿什么时候上奏给皇上没有定论,如果等宁国忠百年,那完全没有意义。
“我知道了。”
谭慎衍轻轻一笑,不再迟疑的走了出去,宁国忠死有余辜,但是他死了,余氏也活不了,宁樱中毒的线索就断了,所以,他们不能死。
当朝廷派赈灾大臣来昆州赈灾的消息传过来时,宁国忠的事情败露了,是光禄寺少卿上奏的折子,状告宁国忠以权谋私,贪污巨额银两,压榨百姓。
宁成昭听说了这事儿焦急不已,来找宁樱说是准备回京了,她们来昆州已有一个月了,宁樱的脚好了,而宁静芸得双腿还不能走动,伤筋动骨一百天,哪是三五天就能好的?
宁樱住在谭慎衍的帐营,而谭慎衍在帘帐边搭了个帐篷,谭慎衍白天多是在宁樱这边,天黑了才回去,两人本就是定了婚期的,倒没传出什么闲言碎语。
宁成昭坐在圆桌前的凳子上,眼神不敢四处乱瞄,谭慎衍白天在这儿处理军务,若被冠以个偷盗军情的罪名,他百口莫辩,且这种事情谭慎衍绝对干得出来,小心为上,他略有局促道,“六妹妹,我们还是去外边说话吧。”
宁樱看他浑身不自在,恩了声,走出帘帐,远处葱葱郁郁的山峦映入眼底,剑庸关在蜀州昆州钦州三州的边界上,却是昆州的气候,一年四季如春,换在京城,早已是落木萧萧的场景,而在剑庸关,半分不显萧瑟。
“五姐姐的腿怎么样了?”
“小太医说了,在床上躺两个月再下地走动,五妹妹知道怕了,不敢乱来。”宁成昭这些日子也去昆州帮苟志的忙,说来也奇怪,昆州明明四季如春,太阳却极为毒辣,他明显感觉自己脸黑了不少。
“六妹妹听说祖父的事情了吗?不知府里情形如何了,待我们回到京城,估计皇上的旨意已经下来了。”
宁成昭不知晓宁国忠贪污之事,不过他毫不意外,宁府生活骄奢淫逸,宁樱不懂他是能察觉到的,只看宁伯瑾从账房支取的银两就能感受一二,更别说宁府给出嫁女的陪嫁了。
但他以为是公中亏空,宁国忠为撑面子继续忍着,卖了往日收集的字画支撑着,垂花厅墙壁上的画作是假画,他看出一二,碍着身份没有开过口。
不成想,是他想错了,宁国忠贪污了银子,且不是少数,那为何又要在垂花厅象征着脸面的墙壁上挂一副假画。
自相矛盾,说不清楚。
宁樱想起谭慎衍莫名其妙问她的那句话,思忖道,“大哥准备何时启程?我让金贵银桂收拾下。”落在昆州客栈的贵重物品挖出来了,宁樱和宁成昭做主全捐给当地百姓建造房屋,除了宁静芸落下的一个首饰盒子,宁静芸抱着两个盒子跳楼,落下一个,苟志说找到的时候,她和宁成昭劝宁静芸捐了,宁静芸不肯,唯金银珠宝能让她觉得安全,她们也只能由着宁静芸去了,她的东西,她们没有资格做主。
“越快越好,小太医也要一起回京,路上结个伴,五妹妹的亲事,只有等赈灾大臣到达昆州,请他帮忙主持了。”赈灾大臣是朝中德高望重的翰林院学士,和薛府有往来,他已经拜托过最初宁樱脚受了伤,谭慎衍又冷脸相向,回京的事儿宁成昭不敢提,拖了一个月,不能继续拖下去了。
尤其,宁国忠又出了事儿。
想到青岩侯府老侯爷在朝堂的威望,宁成昭想劝宁樱和谭慎衍说说,宁国忠贪污之事跑不了,保住命就行,但又觉得开不了口,老夫人对黄氏做下的事儿,不值得宁樱原谅宁国忠。
那件事儿发生的时候他还小,如果知道有今天这日,他一定会想方设法阻止其发生,然而,他却无力改变,望着远处的青山,他低低叹了口气,“可要去看看五妹妹?”
“不了,她以为我欠了她,我何须过去看她脸色?”宁静芸伤了腿后,性子变得暴戾,剩下来的七个丫鬟被她打发了五个了,她想,若不是吴妈妈是黄氏的人,宁静芸估计也会一并打发了。
想起宁静芸愤懑仇视的眼光,宁成昭无奈的抽了抽嘴角,是他懦弱贪生怕死接着人的刹那不敢犹豫掉头就跑,心里存着一丝侥幸,接住的是宁静芸最好不过,但宁静芸死了,也不是他的错,他救错了人,其实,宁静芸怪他没有错。
换作往回,宁成昭一定会为自己找借口,可能常常去昆州城和苟志相处的关系,他越来越能正视自己的缺点,有错改之无则加勉,是他在苟志身上学到的最宝贵的一点。
昆州城房屋重建,苟志不懂房屋建造的细节,虚心听百姓的意见,耐心和百姓沟通,如今得苟志,在昆州一呼百应,七品知府能有苟志的成就,是许多人做不到的。
“长于乡野,食于农田,愿为百姓做事。”这是苟志对他说的,宁成昭想,他长于富贵,脑子里想的是如何升官发财,受人敬仰,那种敬仰不是来自百姓的爱戴,而是官职上的施压,和苟志的鸿鹄之志相比,他自惭形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