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阴兵墓之斗(二)

小臣潘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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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小牧天赋异禀,自小开了白鹤煞,为人又机敏灵巧,心思缜密,自己虽收得大熊为徒,但奈何性格过于毛糙,若将王小牧收至门下,光大自己门派确实指日可待。

    但自僚村派开派以来,就立下了严格的门规,其中收徒有严格的规定,就是凡收为门下的弟子,拜师进派前需无任何方术基础,即使有,也需全部废除后再行拜师,方可作为门内弟子,且作为僚村弟子,在学徒过程中万万不可再学其它流派任何方术,否则将自动被祖师爷扫地出门。

    学道之人,心中至尊之神便是祖师爷,所以在作法前,大多道士往往都会说一句:祖师爷保佑。此为最坚定之信仰,若学得其它流派方术,虽无人主动逐你出门派,但内心信仰却已然崩塌,任何法术使将起来均不灵敏,轻则被邪魔击伤,重则丧命。

    吴叔公自是可以收下王小牧为徒,但王小牧这一身本事之基石,却自幼专为其祖父流派传承而奠定,一来不符合门规,何况他若加以时日修炼,必将成为力挽狂澜的方术大将,此为天意,若硬生生要其进得僚村派门下,废除他原有基础,即使学到尽头,也不一定能让他达到这等本事。

    如今乱世,妖魔横生,正需力挽狂澜道术奇人之时,岂能以一门派之私误世间之大局?

    想至此,吴叔公说:小牧你且起来。

    王小牧以为吴叔公已经答应收自己为徒,高兴地站了起来。未想到吴叔公却说:我不能收你为徒。

    王小牧一怔,赶忙说:叔公你是不是嫌我愚笨?我可以加倍努力。大熊也觉得甚为奇怪,看师傅的样子,自然是喜欢极了王小牧,怎么此时又不肯收他为徒,在一旁帮腔道:师傅,小牧还会医术,可厉害了。

    吴叔公斥责大熊道:闭嘴!然后对王小牧说:你祖父给你留下本书,那自是你师傅,你休要拜我为师,只需学得里面的本事,便已足够。若是学起来不懂,我会尽力帮你答疑解惑。

    王小牧心想吴叔公乃一代道家宗师,岂会因自己简单的几句话就收为徒,那拜师也太容易了,听他这话,吴叔公这是在推迟咧,于是准备再次哀求,门外却传来敲门声:叔公,叔公在吗?

    三十、鬼局

    王小牧只得把拜师之事暂时先放了下来,和大熊一并出去开门。开得门来,只见门口站着一中年汉子,满头大汗,神色匆忙,见到大熊,高兴地说:哇,大熊师傅,你师傅在否?

    大熊一看,这人正是前两年为其作法解除回门债的杨二狗。大熊见其慌忙的样子,问道:你慌里慌张找我师傅作什么?转身让开门,让杨二狗进来了。

    王小牧给他端了一碗水,杨二狗也不客气,咕咚咕咚两口喝光,抹了一下嘴,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要没大事,可不敢来叨扰叔公。

    大熊打趣说:莫非你又犯了什么孽缘,被物事给缠上了?

    杨二狗说:大熊师傅尽说笑,自打上次之后,我勤恳老实做人,为后世积阴德呢。这次不是我,是我邻居,你且听我细说。

    听到外面的讲话声,吴叔公也从里屋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杨二狗见了吴叔公那副大病初愈的样子,“哎呀”一声,问:叔公,您老人家身体欠安?

    吴叔公淡淡地说:无甚大事,你且说你来所谓何事。

    杨二狗吞了口唾沫,绘神绘色地向大家说起一件事来。

    住杨二狗家隔壁有位邻居,姓黄,村里人都叫他“黄一吹”。这黄一吹的外号可是有点来头。农村人红白喜事,都习惯叫唢呐队来演奏,对红事来讲,这叫助喜,对白事来讲,这叫闹白。

    黄一吹就是这十里八村的头号唢呐手,也是这支唢呐队的头。附近村民要是家中遇到了什么红白喜事,都会过来先找到黄一吹,提前商量好价钱、日子,让后由黄一吹组织好唢呐队,届时过去助喜或闹白。唢呐队演奏的好坏,据说还会影响主家的运气。黄一吹为人厚道,做事卖力,所以一直是附近村民办红白喜事时助兴的首选。

    黄一吹有个儿子,村里人都唤他叫做蛤蟆子,现年十七八岁。据说他自从**岁发育以来,脸上便开始长疙瘩,一直长到现在,整个脸变得跟癞蛤蟆一样,没一处平整,加之他为人较为无赖,蛤蟆子这个外号也就叫了开来。

    这蛤蟆子从小偷鸡摸狗,近年来还学会了吸大烟、赌博这等勾当,全身瘦骨嶙峋的,无一处实在肉。平日里到处干些欺负东家寡妇、愚弄西家弱小等事,村里人都极其讨厌他。

    黄一吹有这么一个儿子,甚是头痛。小时候还对其经常打骂教训,但现在蛤蟆子长得大了,教训多了,不仅跟自己顶嘴,有时还跟互相动起手来。黄一吹无法,只得逼着他跟自己去红白喜事家干些活计,一来省得其无所事事到处惹祸,二来也讨些零碎钱,补贴下蛤蟆子这张嘴。要不然,家中即使有金山银山也会被这小子败光。

    那蛤蟆子倒也不甚反对这事,估摸着有几个原因,一来农村家庭虽然平时过得贫苦,但遇到红白喜事家,为了在乡邻亲戚面前撑点场面,好吃的、好喝的自然是少不了,正对了蛤蟆子好吃懒做的脾性,再则,他一半大小子,每天抽大烟哪来许多收入,父母又不愿意给,只得去换点零碎钱花,即使少,也聊胜于无。

    黄一吹主业是吹唢呐,但对一些红白喜事的老规矩也甚为了解,有时也会接一些其它活计,比如给东家做个孝旗,给西家弄块喜匾之类的。

    话说有一日,黄一吹接了个活计,给一去世的老人做几丈孝旗,黄一吹抓紧时间赶工,但孝旗做好之后已是黄昏,由于老人第二天下葬要用,便叫蛤蟆子连夜送到二十里之外的东家去。叫蛤蟆子干其它活计还好,这种送孝旗的事,没得吃,又没得热闹,他最是不愿意。

    他以为是哪里来的疯婆子,在自家门口发癫来着。只得披好衣服,汲着鞋,左手拿个马灯,右手从门脚拿起根锄头,摸着黑寻那笑声而去,欲图把这疯婆子赶走。

    黄家并不大,分前后两院,中间一个天井,后院由黄一吹夫妇住,前院左厢房住着蛤蟆子。黄一吹出得门去,那笑声却停止了,在天井旁等了半刻,也未听得有什么笑声。黄一吹以为自己睡得迷糊,听差了,自嘲地说:人老了,这耳朵也开始背,哪有什么东西。于是转身回了屋。

    正当黄一吹回屋准备再睡觉时,那笑声突然又响了起来。这笑声忽远忽近,听着像笑,但“咯咯咯”的声音却又像在哭,而且这声音不像是在门外,实实在在是在家里面。仿若是有人受了天大的冤屈,在绝望无助、肝肠寸断之际发出的惨笑声,令人毛骨悚然。

    黄一吹汗毛都竖了起来,匆匆地再次爬起,重抄起锄头走了出去。这下黄一吹不再盲目寻找了,而是躲在了天井边的一个风车后面,把提着的马灯也先灭了。

    这一等,不出一会儿,那笑声再次传来,这次笑声又变了。不再是一个女人在笑,似乎是一个女人带了四五个小孩在笑,确切地说,应该是女人在哭,小孩在笑。

    女人哭得无比伤心难过,小孩却笑得天真无邪、无比灿烂。黄一吹知道,但凡鬼怪之物,女的比一般比男的怨气重,而孩童却又比成年人怨气重。这哭笑声差点让黄一吹吓得瘫坐在地上。幸好黄一吹总给人做红白喜事,也算见多识广,胆子也大,当下硬着头皮,寻着这时断时续的哭笑声摸去。

    这一摸,却摸到了前院厢房蛤蟆子住的房间,这哭笑声就在这厢房内发出,而且房门开了一条缝,从细缝看来,里面隐约还有火光亮着。

    大半夜的,蛤蟆子不睡觉,亮着火光做什么?黄一吹心里直犯怵,慢慢靠近而去,本想在门外叫蛤蟆子的名字,但又觉得不妥,要是里面不是蛤蟆子,而是别人呢?想到此,黄一吹越是紧张起来,原本抓着锄头的手心也开始冒出了点点汗珠。

    正当黄一吹凑近门缝,想往里面瞧去的时候,那“嘤嘤、格格”的哭笑声再次从里面传出。黄一吹再也忍受不住,一咬牙跺脚,拿着锄头“嘭”地一下砸开了门。

    惊人的一幕出现了,在隐约的灯光中,里面背对着门坐着一个人,一手捧个红肚兜,一手拿着绣花针,这人正在用绣花针给红肚兜绣花,每绣一下,都发出一阵奇怪的哭笑声,而且绣完习惯性地用绣花针在头皮上摩擦一下。

    从这身段、姿势和声音看来,这人不是女人还是什么?

    黄一吹大喝一句:什么人?!

    那人回过头来,冲着黄一吹浅浅一笑,说声:爹,你干嘛呢。这声音又尖又细,明显是个女人声!但黄一吹一看那张全是疙瘩的脸,不是自己儿子蛤蟆子却又是谁?!

    三十二、唢呐队闹白

    黄一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刚刚明明看到的是女人,而且声音也是女人身,怎么却会是自己的儿子好端端地坐在那里?于是喝问道:大晚上不睡觉,你在做什么?

    蛤蟆子回答道:我睡不着,闲着没事,绣点花来玩,刚刚就是唱了几句戏。

    这次回答的声音却又是蛤蟆子原来的声音。

    黄一吹觉得奇怪,自己的儿子历来在世上胡混令人生厌,近日以来虽然性情有所变化,但哪里会去学什么绣花,更何况,就蛤蟆子那副公鸭嗓,说话都费劲,还说唱什么鸟戏。

    黄一吹心中虽然疑惑,但蛤蟆子解释又合情合理,抓不到什么破绽,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说:早点睡,大半夜莫要搞鬼。交待完就回了房间,自回房此之后,整个晚上也没有哭笑声传来。

    又过得几日,黄一吹从地里干活回来,家里的婆娘就向他抱怨,说是最近这家里养的鸡不知道怎么了,常常莫名其妙不见,而且丢得都是母鸡,公鸡却一直好好的。

    黄一吹觉得肯定是山上下来的黄鼠狼夜里把鸡给叼了去,这母鸡天天下蛋,能补贴不少家用,白白给这畜生吃了,真是倒霉透顶,于是叮叮咚咚摆弄一下午,做了个兽夹子,放在了鸡舍自家面前。

    到得第二天,家里的母鸡却又再次丢了一只,放在鸡舍面前的兽夹子也不知道到哪去了。黄一吹这下有点蒙了,莫非这黄鼠狼成了精不成,还能把这兽夹子给叼走?

    正在这时,看到蛤蟆子从厢房走了出来,也不知怎么了,黄一吹竟然下意识地去看了下蛤蟆子的腿,这一看,倒是吓了一跳,隐隐约约地看到蛤蟆子的腿里两道血印子,像极了是兽夹子夹得痕迹。

    黄一吹起了疑心,取了个蛤蟆子上茅房的时刻,摸进他房间里去看。进得蛤蟆子房间,只见床头上放着个红肚兜,正是蛤蟆子绣花用的,再仔细一寻找,发现床底下好多鸡毛和鸡骨头,里面还发出阵阵血腥味。有的鸡毛花纹还颜色不一,这下黄一吹却是认识,因为自己家中正好有一只颜色不一的芦花母鸡。

    敢情这鸡不是被黄鼠狼叼走的,却是被自己这儿子给吃了去,但从这些残留的鸡骨头来看,显然又不像是被煮过熟鸡,因为鸡骨头还有鸡毛上都粘着鲜血,难道这小子是生吃?

    联想到最近蛤蟆子的怪异行为,黄一吹头皮都发起麻来。当下忧心忡忡地出得了门去,回到自己房间,却又怕吓到老伴,不敢跟她讲。只得叫老伴把鸡用鸡笼装起来,每天晚上放到自己的房间里。

    这一来,鸡倒是不丢了,但蛤蟆子这问题总是要解决啊,黄一吹心里有了主意。要说这主意,其实也很简单,黄一吹常给人去吹唢呐闹白,但凡是白喜事,都会有些道士先生在,看个日子、断个地脉、作点哀告什么的。黄一吹就打算,等到下次有人作白事,就把蛤蟆子带去,让这些道士先生看看,没事则好,有事当场可以处理了去,省的闹得家里鸡犬不宁。

    这主意刚刚打定,没想到过了一两天。蛤蟆子却自己从外头带来一个人,这人看摸样才四十上下年纪,鬓发却有一半已经发白,脸色沉重地走进了黄一吹的家门,黄一吹也不认识,听其口音,却又是附近村子里的人。

    蛤蟆子说:爹,这人要闹白事,找你要乐队咧。

    那人咳嗽两声,对黄一吹说:黄师傅,我家中突遭不幸,有人故去,找了个先生断了日子,说是晚上要出殓,麻烦你找支乐队来闹下白。

    黄一吹干这行这么多年,还没有听说晚上出殓的,就问:怎么这么急,还一定要晚上出殓?

    那人说:先生说过世的日子不太对,必须要晚上。黄一吹一听,既然是先生说的,也不好说啥。那人却接着说:还有几件事要强调一下,乐队成员不要有属虎的人。乐队的乐器上不要系白布,直接系红布,也不要扮哭相。

    农村葬礼,人为人的属相相生相克,出葬时要避免有相冲属相的人在场,否则死者不能入土为安,因此,要求属相相克的人回避也是常有的事,不值得奇怪。但一般来讲,乐队去给人家闹白事,虽然不会像死者的家人一样穿白戴孝,嚎啕大哭,但为了对死者表示尊重,都会在乐器上系上根白布,同时,乐队成员为配合哀伤气氛,都会摸点锅底灰,和点水,抹在脸上,做成痛苦状,这就叫做扮哭相。

    听老一辈人讲,扮哭相的人越多,哭声越大,证明死者生前受人的尊敬越多,福气未享够就死了,家人朋友都很伤心。阴间拿人的小鬼听了,会回去将这情况向阎罗王汇报,阎罗王就会认为死者在生前常做善事,是个好人,在阴间就能让他受到优待,可以早日投胎转世。

    黄一吹听到这人说乐器上不系白布,反而要系红布,而且不需要扮哭相,就有点哭笑不得了,哪里有在葬礼上系红布的?

    所有的丧礼都系白布,这风俗大底南北都差不多。要说系红布的,也不是说没有,但极为少数。有些地方在死者下葬封完最后一钵土之后,就开始不叫办丧事了,叫办好事,意思是逝者已入土,家运开始平安。会叫上所有帮忙送葬的亲朋好友海吃海喝几天,中间也能挂红穿绿的,寓意从此鸿运当头。

    那人仿佛看出了黄一吹的疑虑,说:你且别管这些,你到时来就是。说完留了定金就走了。

    黄一吹一看那定金,都够以前闹五场白佣金的总和了。不由地问蛤蟆子:这人是哪来的?

    蛤蟆子说:附近村庄的,我以前去玩耍赌博时认识的,今天碰巧在路上遇到了。

    黄一吹见蛤蟆子讲得也是实话,不再怀疑,当下拿起那些定金,出门去招呼队友了。由于这些队友都在隔壁村庄,不多久就把七八个生肖不属虎的唢呐队员给叫齐了。

    下午大家在大坪里熟练了一下曲子,黄一吹专门交待了一下主家的规矩。待到天黑,黄一吹带着蛤蟆子,一行**个人拿唢呐、拿镲子浩浩荡荡向隔壁村庄进发。

    行了大概十来里路,总算赶到了主家。

    主家看起来是个大户人家,一栋偌大的宅子,宅子正中是个大大的族厅,两旁的住房显得齐整而干净,看得出来是个勤快人家。整栋房子灯火通明,所有亲朋好友都在忙碌着。族厅前摆了十几桌供客人吃喝用的桌子、凳子,上面摆满了油炸果、花生瓜子之类的食品。

    族厅里面摆了一副棺材,死者已经入殓,但奇怪的是,这些人个个面目无甚表情,也看不出悲戚之意,只是一味地在忙碌着。

    来叫黄一吹闹白的那位白鬓汉子出来接待了他们。黄一吹带着唢呐队员进入族厅,先向死者行了拜祭礼,表示对逝者的哀悼。众人按主家的要求,在乐器上都系上了红布,由于不要扮哭相,仪式也相对简单,黄一吹等人在一旁找了张桌子,开始奏起乐来。

    一般来讲,乐队最开始半个时辰要不停地奏哀乐,然后可以休息一阵,有亲朋来上香祭拜时,伴随着这些亲人的哭声,来一个会奏一遍哀乐,凸显悲戚。

    鉴于这主家给的工钱比较丰厚,黄一吹从一开始就带领大家足足奏了一个时辰不停的哀乐。然后在一旁磕着花生、瓜子等着逝者亲人来作祭礼。

    陆陆续续有些亲朋来了,这些亲朋都不像别人家那般胳膊上挂着白布,而是都挂着红布,进得族厅,也不哭,只是默默地在做祭礼。

    众人虽觉得奇怪,但觉得或许这就是主家独特的规矩,也不去管,只见来一个亲朋,便卖力地奏出一首曲子。就这样吹吹打打闹了半夜,众人都有些困意,但都在强撑着等待送葬道士做最后的送葬礼。

    又过得半响,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竹响,送葬道士出来了。那道士头戴道士方巾,手执杨柳枝,踏着碎步往族厅里走去。这时,逝者的至亲在族厅门口全部齐刷刷地跪下,意思是感谢道士为自己逝去的亲人送葬,道士说了声:起也。然后把他们一个个拉起来。

    这里说明一下,逝者至亲除了跪拜逝者外,一般还有三跪。第一跪便是拜谢送葬的道士;第二跪是拜谢逝者长兄,如果逝者是女人,则是拜谢这女子的兄弟,如果逝者是男人,则拜谢逝者的哥哥或者弟弟,意思是“天大地大,舅公最大”;第三跪便是拜谢扛棺材下葬的八个汉子,俗称拜谢“八仙”。

    那道士拉起人后,进得族厅,口中念了篇祭文,无非是逝者生前道德高尚,一生正气成就非凡,子女出息孝心感人之类,然后用杨柳枝在棺材四周洒了洒,然后朝四方作揖拜了拜,拖长音叫了声:引路仙子请高坐!

    话音刚落,便有人从旁边搬来张椅子放在族厅正中,椅子上插满了幡旗、黄符。这时,一人赤着上身,穿个红肚兜从族厅厢房走了出来,屁股往椅子上一坐,然后竟然对着大家“格格”地笑了起来。

    黄一吹一看,吓得瞬间从条凳上摔了下去。那在族厅中央藤椅上“格格”笑的人,那人正是自己儿子蛤蟆子!

    三十三、雷劈之礼

    族厅正中央,蛤蟆子穿个红肚兜,光着个膀子,脸面也仿佛光滑红嫩起来,完全不是原来疙瘩平铺、眉眼乱挤的模样,更让人惊奇的是,蛤蟆子的胸前也似乎微微隆起,那举手投足之间,完全跟个女子没什么两样。

    只见蛤蟆子坐在藤椅上,笑意盈盈地环顾四周,手还翘起了兰花指。就在这时,主事家的几个一直跪在送葬的亲人,齐齐地向蛤蟆子跪下,一起高声喊道:露滋三秀草,云护九如松。上苑梅花早,仙阶柏叶荣!祝奶奶千秋万岁、永享仙福!蛤蟆子听完众人的祝词,莞尔一笑,朝下面抬了抬手,对众人尖声尖气地说:行了,都起来吧。

    众人听了蛤蟆子的话,全部站了起来,此刻,边上有人端来了一个烤瓷大汤碗,上面盛着的是满满的面条,面条上还有点缀着两只熊鸡头,边上另外一人又拿来一个紫砂酒壶。

    端面之人把面放在了地上,口中开始念道:一鸡欢唱寿更高,二鸡欢唱日月皓,良辰吉日还魂去,嘴衔几根曼陀草!说完,那端面人手往两个雄鸡头上轻轻一摁,那拿酒人忙将酒壶里的酒围着那碗面的周围轻轻地撒上了一圈。端面人赶紧将面拿到了蛤蟆子面前,说:奶奶,快吃吧。于是蛤蟆子接起面开始吃起来。

    黄一吹原本一直在起劲地吹着唢呐,完全没有去管身边的蛤蟆子到哪里去了,这个时候,环顾四周一看,果然早早就没了蛤蟆子的踪影,那族厅里坐着的,确确实实就是自己的儿子蛤蟆子。跟着黄一吹一起来的乐队伙计们也都看得目瞪口呆,有个人拿手拽了一拽黄一吹,满脸疑惑地说:黄哥,咱大侄子怎么跑到人家祭祖厅里吃起面了?

    黄一吹满头是汗,却又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想起原来蛤蟆子在家里发生的种种怪事,双脚发抖,瘫软在地上硬是爬不起来。

    那蛤蟆子把面吃完,便有人打开了族厅里原本一直摆着的棺材,那棺材盖一打开,众人抬眼一看,里面却没有尸体,竟然是一口空棺材!敢情做了一晚上的祭礼,都是对着这口空棺材做的。

    这个时候,抬棺材的八仙也全都过来了,把蛤蟆子从藤椅上抬了起来,就往棺材里放下去。蛤蟆子此时正享受地闭着眼睛,就要往棺材里躺。

    要说亲情的力量也真是强大,黄一吹尽管吓得站不起来,此时见八仙就要将蛤蟆子往棺材里抬去,不知哪来的力量,“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把唢呐往旁边一丢,喊道:臭小子你是要作死啊!说完就往族厅里冲。那些乐队成员也看出了端倪,只是不知道蛤蟆子之前的事,倒不觉得这是什么妖异之事,只是认为这蛤蟆子惯于胡闹,今儿个又在这人家葬礼上耍宝,也纷纷看不下去了,都跟着黄一吹一起往族厅里冲去。

    没想到,一众人等刚到了族厅大门,前面却飘飘忽忽地冒出许多浓烟,组成了一堵气墙似地,任凭怎么用力,双腿却再也迈不进不去半步。黄一吹急得满头大汗,这时耳边一个声音向他喊叫道:黄一吹,快快跪下来拜寿,磕足十七个响头!

    黄一吹被耳朵边的声音喊得迷迷糊糊,人也开始不清醒起来,那声音仿佛有巨大魔力,在耳边回荡,一股说不出的威严压迫着黄一吹最后一点理智。黄一吹竟然“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按照要求准备磕起头来。也亏得边上有一个乐队机灵的伙计,名叫小耗子的,见了这个场面,瞬时反应过来,明白这肯定是碰到妖物了。眼看黄一吹跪在地上,就要朝族厅里磕头,大感不妙,用劲全力,一脚将黄一吹踹倒在一边,向众人大喊道:出事了,快把黄哥拖走!

    黄一吹受那声音的蛊惑,哪里愿意被拖走,死死地在地上打滚,无论如何都要爬起来向族厅磕头。此时此刻,再愚笨的人都反应过来了,都觉得今晚之事不合常理、太过邪乎,众人不由分说,也不再去管蛤蟆子了,抬脚的抬脚,拉手的拉手,硬生生地把黄一吹往外拖去。黄一吹一边挣扎一边喊道:让我磕完十七个响头再走!

    刚刚把黄一吹拖出不远,却见后面追来了十几个家丁模样的人,口中大喊:莫要走,莫要走!

    这十几个家丁手中都拿着斧子,且速度甚快,没几步就赶上了一个落在后面的乐队成员,那乐队成员刚想张口说话,却被两个家丁朝身上连砍两斧子,鲜血四溅,双腿瞪了两下,就此死了过去。那些乐队成员一看,这都弄出人命了,头都懵了,哪还管的了黄一吹,纷纷撒腿就逃起命来。后面又有一个跑得慢的,被这些家丁追到,又被两斧头给砍死了,这一来,众人开始恐惧到了极点,疯狂地往前逃去。

    这些家丁个个脚底矫健,眼看就要赶上大伙了。那叫小耗子的乐队成员,脑子还算清醒,心知这群妖物肯定是杀大家灭口了,于是半赌命似地喊了句:大家快扯掉乐器上的红布,作起哭相来!众人在绝望之中,别无他法,只得听了小耗子的话,边跑边扯乐器上的红布,至于说作哭相,原本就不需要再扮了,大家本来就吓得快哭起来了。小耗子扯完乐器上的红布,边跑还边拿起唢呐,哇啦啦地吹了一首极度悲伤的“哭拜儿”,但曲子却完全不在调子上了。

    饶是如此,那些追在后面的家丁却是大吃一惊,瞬间恍若失去了主心骨,开始自乱阵脚起来。众人见这法子有救,纷纷拿起乐器,大声地边跑边吹,全是吹得最悲伤的哀乐,有的还边吹边嚎啕大哭。这一来,整个天空都弥漫着乱七八糟的曲子声音,说不出的又诡异又搞笑。

    曲子响起后不久,原来那群家丁却不见了,追着大家的却变成了些狐狸、兔子、獐子、山羊等野物,这些野物听了曲子,纷纷四散而逃,不一会儿,就逃了干干净净。

    众人回过头一看,刚刚那个齐齐整整的厅房哪里还在,却只有一个偌大的山洞口,原本大家吃的花生瓜子等食物,全变成了松球、树皮等杂物,山洞里面仍不断有动物惊慌失措地逃出。小耗子等人全被吓得傻了,呆呆地站在原地,庆幸刚刚自己的机智救了大家一命。等了片刻,那些动物全都跑了个精光,众人见黄一吹还昏躺在地上,于是又跑回来把黄一吹给拖了过来。至于蛤蟆子,大家也没心思去管了,这个时候,谁还敢进山洞里面去开那口棺材?

    吴叔公听到这,问杨二狗道:那蛤蟆子正是十七岁么?

    杨二狗点了点头,说:没错,正是十七岁,叔公你怎么知道?

    吴叔公皱了皱眉头,说:难怪要黄一吹磕十七个响头,那妖物附着在蛤蟆子身上,借用他的肉身,没想到蛤蟆子还有点良心,还念着父亲养育之恩,孝道未行,自身魂魄不肯离去,那妖物用起来甚不顺手。乘了这百妖拜寿之际,欲图叫蛤蟆子来受黄一吹这雷劈之礼,叫他断了念想。

    王小牧心想:这蛤蟆子虽然日常胡混不堪,未想到还有些许孝心。

    大熊却问:啥叫雷劈之礼?

    杨二狗笑了笑,打趣道:啥叫雷劈之礼?比如说,叔公跪在你面前,给你不断磕头,这是大不敬之罪,老百姓的话就是说要遭雷劈,你这就叫受了雷劈之礼。

    大熊听杨二狗拿师傅来比喻,不高兴起来,说:休要胡扯,快说后面怎么了?

    王小牧也问道:那妖物寿没做成,岂肯散罢甘休?

    杨二狗说:这位师傅说的没错。于是又开始讲了下去。

    众人把黄一吹拖了回家,天已经亮了,也不敢将昨夜的事讲与黄一吹老婆听,只骗她说黄一吹喝醉了,尔后纷纷作鸟兽散。不少人回家后少不了去庙观里求了平安符、辟邪咒来穿戴。黄一吹这一睡就是几天。

    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何况在山上还死了几个人,虽然彼时恰逢乱世,也没有什么人来追查,但这么大的事一出,十里八村早就传了个遍。黄一吹婆娘一直见不到自己儿子,老公又在这昏睡,惶惶不可终日起来。

    第四天,黄一吹总算起来了,他婆娘一把将他拽住,问他儿子到底去哪了?黄一吹这几日竟做恶梦,但那晚的事却记得尤为清晰,又不好怎么回答自己婆娘,只好对她说:他整日在外胡混,十天半个月不回家,也是常有的事,我哪知道他到哪胡混去了?!

    黄一吹婆娘听了,却“哇”地一声哭起来,说:你就是在撒谎,人家说儿子被妖物迷了,变成个女人睡棺材里去了!

    黄一吹听了,烦躁起来,骂道:哭,哭有个球用,哭能把他哭回来。未想到,这句话刚一说完,门外却传来了敲门声,一个声音在说:娘,快开门,我回来了。

    三十四、百年冤尸

    黄一吹听了,全身毛孔都张了开了。

    这蛤蟆子看来已经不是自己原来的儿子了,实足是一个被妖魔附体的鬼怪,可害了不少村民,此番回来,还不要把自己跟婆娘给祸祸了?想到此,黄一吹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顺手从墙角拿起把镰刀,径直就往门口走去。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蛤蟆子一脸嬉笑地站在夫妇俩面前。

    黄一吹知道眼前这人已再不是那吊儿郎当的儿子,当下狠了狠心,一咬牙,拿起镰刀直直地就往蛤蟆子的头劈将过去。镰刀劈到半空中,却瞬间停住了,原来自己婆娘正泪眼婆娑地抓住了他的手。

    那蛤蟆子此刻却“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说:爹,我就是在外多胡混了几天,你缘何发如此大脾气,要杀了我?!

    黄一吹看这蛤蟆子的声音形态,却又完全是自己儿子原来的摸样,见他跪在地上可怜兮兮,再也狠不下心来,慢慢地把那拿镰刀的手垂了下去,长长地叹了口气,狠狠问道:你这几日做什么去了?

    蛤蟆子辩解道:还能做什么,你带我去给人家闹白,我多喝了两口,睡了过去,一觉醒来,你们也不管我,全部都走了,我在外面玩了两天,这不是回来了吗。说完这话,蛤蟆子转头又对黄一吹的婆娘说:娘,我肚子饿得紧,赶紧给我下两碗面条。

    要说“妇人之仁”这话可谓天下通用,那婆娘见自己儿子回来了,早就把先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赶忙跑到厨房忙活起来。黄一吹见蛤蟆子此刻摸样清爽、中气十足,当真迷惑不已,这又是咋个回事嘛?!黄一吹想了一想,一脚踏出门去,急匆匆地出外寻找道士了。